井水不犯河水
竇子明大傷一場,血流了半缸,好幾天都處於昏睡狀態,只能靠硬灌一碗一碗的葯汁和米湯吊著命,剛剛醒來沒多久,整個人都還處於迷濛的狀態,正在瞪著床頂想『我是誰?』,『我在哪兒?』,『我在做什麼?』
看到沈十三那張滿是胡茬的臉,和他緊咬著的腮幫子,以及他滿臉的陰翳,才想起來。
啊!這個人是沈戰!
沈十三緊盯著他,恨不得動手從他嘴裡把答案掏出來出,卻見他口唇禁閉,一點都沒有要開口的意思,並且還看自己的時候還雙眼發直。
他不是有耐心的人,直接就上手抓人,鄭立人趕忙擋上來,「唉唉唉將軍~使不得!可是不得!竇公子肚子上還一個大洞呢,你給他扯裂了傷口,他鐵定再睡個十天半個月,一命嗚呼也未可知啊!」
沈十三聽到最後一句話,強忍著把竇子明從床上薅下來的衝動,只把鄭立人拎開,再說話的時候,雖然語氣不善,但好歹不再上手了,「你要是跟了老子說你失憶了,一刀捅死你!」
常見劇情都是這樣,一到關鍵時刻,關鍵人物就失憶,讓苦苦等候的眾人白等一場。
竇子明被這一吼,像是半睡半醒的人被驚醒,眼神瞬間清醒起來,臉上五官都扭曲了,像是在忍著疼痛,嘴裡磕磕巴巴的,「綠瞳女子,不,不是秦人,功夫極,極高,身法很詭,詭異,其他的,就,就不知道了。」
他一口氣將自己知道的所有信息說出來,從沈十三的問話里已經能猜到江柔並沒有救回來,但還是抱著一絲僥倖問了一句,「小江,有沒有,有追回來?」
沈十三是把『過河拆橋』四個字的精髓學到了極致,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一聽再也問不出其他的了,直接提腳就走,完全無視了竇子明的問題。
竇子明下意識的想坐起來,又被鄭立人按回去,「這麼大個窟窿是傷在別人身上了?」
在他掙扎著翹起身子之前把他按回去了,竇子明知道自己沒有餘力追上去,將希翼的目光投向鄭立人,「小江她……」
鄭立人擺擺手,坐到床邊把還沒來得及灌他喝下的葯遞給他,「現在的年輕人喲,自顧不暇還一門心思的操心別人,好好的小夥子,大把的黃花姑娘看不上,非要去惦記別人的小婦人,喂喂喂,別瞪我,我不說,我不說了行了吧!給給,喝葯。」
沈十三等了七八天,等來的消息其實也並沒有什麼卵用。
只知道一個女人,一個身法詭異的女人,除了綠瞳這個信息還有點兒用,其餘簡直可以說是廢話。
幽州這麼大,一個女人想隱藏起來,有太多辦法了。
不過綠瞳……沈十三這輩子還沒見過綠色眼珠子的人,走在街上,或多或少會引起些路人的注意力吧?
綠瞳這個特徵極為少見,即使有,也很容易被人視為妖邪,被排擠,被孤立,甚至很有可能被群起攻之,以『除魔衛道。』
這麼一個女人,若是有人見了,必定會記憶深刻。
可是對方既然動手,必定是已經有了萬全的準備,她既然願意暴露出自己的異瞳,那就說明瞳色對她造不成影響。
沈十三暴躁好幾天,毫無進展,只能死馬當活馬醫,抓住綠瞳這一條線索。
軍中的事務要等著他處理,江柔也等著他找,沈十三分身乏術,十幾天下來,臉色越來越沉,脾氣越來越怪,人也越來越邋遢。
主要是沒有精力來拾掇自己的外形,加上打仗的時候比現在的更難的情況都有,習慣了。
江蘊的情況比他好不了多少,兩頭奔波,竇子明清醒過一次之後,隔天就發起了高燒,直接把人燒暈了,接下來的幾天,低燒高燒就沒停過,一直耗著,把鄭立人都耗瘦了,忙著把他往鬼門關外面拉。
偏偏這時候晉國也不肯安分,頻繁的往大秦邊境退出來的緩衝帶裡面試探,一次比一次更深入,似乎是在試探大秦的底線。
沈十三諸事纏身,當晉國十五人小隊再次往緩衝地帶裡面試探的時候,他剛剛好在龍虎關。
聽聞斥候來報的消息,臉上能刨出鍋底灰一樣黑,然後直接摔了刀,奪了箭筒和弓箭,翻身上馬,一騎絕塵。
圍著他的幾個將領大道要遭,趕忙也騎了馬追上去,結果還是沒來得及,眼睜睜的看著沈十三數十箭連發,直接把晉國士兵射死在緩衝帶里。
將領們追上去,圍著沈十三,話都不敢說了。
這一批的將領都是從新兵裡面提拔上來的佼佼者,雖然能力出眾,但到底沒上過戰場,也沒見過世面,比不得老兵,一見沈十三斬殺十幾個晉國士兵,下意識的反應就是:這個將軍太魯莽了!
像晉國這種類似騷擾的流氓行動最不好解決。
一次來十幾個人,翻不起什麼風浪,但踩的是大秦的國土,試探的是秦人的底線。
不殺,難揚國威。
殺,勢必會頓起爭端。
前者會讓人覺得大秦軟懦可欺。後者會變成兩國爭端的導火索。
戰爭不是兒戲,就算不可避免,沒有萬全的把握之前,也不可貿然行動。
沈十三十幾箭下去,說不定兩國就會幹起來。
干,總是要乾的,但不是現在,龍虎關外這三十萬士兵,要是有慫蛋,就對不起插在關外的這一面『秦』字旗。
但不是現在。
時機還沒到,該練的兵沒有練到位,該籌劃的也沒有籌劃好,現在動兵,不是明智之舉。
沈十三把空了箭筒往身後一個將領懷裡一丟,命令:「找幾張破席子,把這幾個雜碎捲起來,給老子一字排開擺在邊境線。」
長弓立馬,大漠的風一吹,捲起無數黃沙,拍在他臉上,他一手持弓,冷冷的望著橫七豎八的一堆屍體。
十五箭,箭無虛發,大多數都正中心臟,唯有兩人見勢不對,轉身往晉國的國土跑,被一箭從後腦勺穿出面門,死狀比較慘。
將領們有些不解。
把屍體擺開幹嘛?
沈十三一個眼神瞥過去,一干人等立馬也不一問為什麼了,麻溜兒的縱馬而去找席子。
沈十三強調了一句,「破席子。」
打馬往回走的將領甲勒馬掉頭回來,愣愣的,「將軍,破席子……?」
席子倒是好找,買兩卷就是了,破席子……去和乞兒搶?
沈十三又是一個冷颼颼的眼神,將領乙一揮馬鞭,打在此將領的馬屁股上,然後自己追上去,和他並駕,「你是不是傻,摳兩個洞不就是破席子了,幹嘛非要去和將軍杠?」
將領甲一想,覺得有道理,然後不解的問,「將軍為什麼非要破席子?有什麼深意嗎?」
將領乙說:「不知道,不過將軍說話,我們照辦就是了。」
將領甲話在嘴巴里,說出來覺得有些大不敬,不說又憋得慌,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我覺得將軍今次太魯莽了,要是晉國藉此發難,那該怎麼收場?十幾個人都死了,肯定善了不了!」
將領乙猶豫了一下,說:「雖然我也覺得有些魯莽,但總隱隱覺得將軍這樣做是對的,我們後撤半里地,晉國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快把半里地都走盡了,不拿出態度,以後肯定會更過分,我大秦也不是好欺負的!」
將領甲被他說動,但還是覺得沈十三行事太沖,隱隱覺得不安。
席子很快買回來,為了達到沈十三『破席子』的標準,將領甲乙各將十幾卷席子用刀挑了好幾個大洞,裹在晉國士兵的軀體上,連個囫圇屍身都蓋不完整,讓人一看就覺得這幾個人實在是死得太慘,太寒酸。
沈十三親眼盯著他們將十五具屍體一水兒排開,然後道:「去喊話,讓宋成化過來領屍體。」
宋成化就是晉國鎮邊關的將軍,和沈十三的封號有點像情侶同款,稱作懷化大將軍。
這下眾將領都猶豫了,將領丁大著膽子道:「將軍,三思啊!」
殺了人家的士兵,用破席子捲成一排,讓人家的將軍親自來領,這完全就是第一種侮辱行為!不打都不是條漢子!
豈知沈十三還有更侮辱的,他調來弓箭手,在境線一字排開,足綿延十里地,一聲令下,拉弓放箭,整整齊齊的在境線插了一排箭矢,一排箭牆將兩國國土清楚劃分,涇渭分明。
而那十五名晉國士兵的屍體,擺在箭牆之內,大秦的國土上。
眾將領倒抽一口涼氣。
嘶~
這就是要現場打起來的節奏?
這個箭牆不是隨隨便便放的。
兩國交戰之時,雙方弓箭手出列,在隊列最前方射出一排箭牆,敵方衝破箭牆,就代表侵略己方國土——打。不過既然雙方都站在戰場上了,那就沒有不打的道理,一般都是射出箭牆后,吹號角,同時衝鋒,箭牆只是一種儀式。
而沈十三將戰場上的儀式搬到這裡來,是……?
沈十三見眾人沒有動,厲聲道:「怎麼?要我親自去?!」
眾人見他發怒,忙不迭的去了。
宋成化很快就來了。
當然,不是一個人來的。
身後浩浩蕩蕩跟了起碼十萬兵力,他策馬當先,馬蹄濺起陣陣黃沙。
箭牆內外,各是一國,沈十三身後只有一排弓箭手,他以睥睨之姿立於馬上,等宋成化近了,與他呈對峙之勢。
宋成化身著重甲,腰間佩劍,年歲看上去比沈十三略長一點,約三十來歲,正當壯年,但不像沈十三那樣精氣神很足,他給人的第一印象,是陰鬱。
渾身都似乎籠罩著一層陰雲,不論看任何人,眼神里都像藏著毒針,陰嗖嗖的,一看就十分精於算計,城府很深遠,也很擅長在背後捅刀。
他的目光落到地上的一排屍身上,身上的陰鬱之氣更濃重了些,「秦晉井水不犯河水,沈戰,你殺我晉國士兵,是在引戰嗎?」
沈十三眉梢高挑,像聽到了什麼笑話,緩緩道:「井水不犯河水?」
他從來都是一副威嚴之相,常年板著臉,脾氣又很大,甚少露出這樣的陰陽怪氣的表情,乍一看到這樣的他,眾將領心頭都跟著跳了一跳。
宋成化沉默,似乎不想搭理他,只等他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沈十三更不想搭理他,一側首,將領中站出來一個擅辯的,策馬走到陣前,朗聲道:「宋將軍這話不對,何謂井水不犯河水?晉國士兵三番兩次侵入我大秦國土,我軍數次驅趕,其充耳不聞,屢屢進出我大秦國如自家大院,這叫井水不犯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