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保住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江柔喝完葯,沈十三看她就覺得她的精神頭兒似乎好一些了。
用過的那個熟雞蛋還擺在床邊的小桌上,不知道甄禾拿它來做了什麼。
沈十三和江蘊就在屏風後面站了小半柱香的時間,就這麼點兒拉屎都嫌拉不幹凈的功夫,甄禾就對他們說已經解了蠱。
解了讓江柔纏綿病榻兩月三月之久的蠱毒,讓一眾太醫都束手無策的蠱毒。
想了想,沈十三覺得不放心,直接喊了鄭立人進來把脈。
甄禾不認識鄭立人,但直覺應該是他們從民間弄來的大夫。
鄭立人把了會兒脈,又仔細檢查一番,謹慎的說,「目前看來,夫人身上已經沒有蠱毒的脈象了,沒有意外的話,應該是解了蠱了。」
他說得字斟句酌,仔細琢磨下來,竟然沒有一句話是百分百包票這蠱確實是解了的。
其因有二:
一來,他對這個領域也很陌生,也就是個一知半解的水準,只能說比完全一竅不通的方院判和方小槐要好上一些。
二來,從上一次蠱毒在身導致喜脈作出常脈的假象來看,他現在摸到的脈象,也不一定是真的,一切還是要觀察江柔的身體狀況,或者等到祝弈來徹底檢查一番,才能作出定論。
沈十三不擅長摳字眼兒,江蘊卻不是個省油的燈,立即就反問鄭立人,「怎樣才算沒有意外,什麼又叫應該?」
鄭立人暗暗叫苦,心道我覺得大概是解蠱了,這就叫應該!
但這話不敢說出來,只能說:「目前來看,夫人的脈象平和,摸不到之前身中蠱毒的脈象了,但我不敢百分百確定已經痊癒,要完全診斷康復,還是要等祝弈。」
沈十三和江蘊也知道,大秦對蠱毒的了解完全可以說處於全民皆盲的情形,能有一個鄭立人知道一兩分,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他們不信任甄禾,鄭立人又沒有萬無一失的把握,最後眾人採取了一個最笨,也最穩妥的辦法來驗證。
江柔在中蠱期間,最明顯的癥狀就是長時間深度睡眠,清醒不了多久就會再次陷入昏睡。
所以,只要江柔在半天內能不睡過去,那就是沒有問題了。
一雙雙眼睛就鎖在江柔身上,從白天盯到了晚上。
沒人開口放甄禾走,她自己也知道走不掉,乾脆就坐的離他們遠點兒,不知不覺就開始打起盹來了。
她折騰了這麼久,又在那個狹小的籠子里蹲了半天,十分耗費體力,現在危機暫時解除,就止不住的犯困。
這麼些人直愣愣的盯著自己,就算是臉皮再厚的人也要忍不住紅一紅臉,更何況江柔的臉皮薄。
又不能讓他們走開,幾人就這麼大眼瞪小眼的坐了大半天。
期間,江柔胃裡噁心的感覺突然無比劇烈,反胃的感覺來得兇猛又迅速,提前沒有一點預兆,只來得及一彎腰,就趴在床沿上吐了。
吐出來的是一攤堪比墨汁一樣黑的的不明液體,生像又中了劇毒的模樣,沈十三和江蘊心燒火急的質問甄禾。
甄禾被這架勢嚇了一下,然後恢復正常,說:「正常現象,吐出來就完全好了。」
一群人將信將疑,只能繼續觀察,
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來,蕭正卿和李蓮英都在外面等得極其不耐煩,有一種甄禾會不會已經被滅口分屍了的錯覺。
實在是等不了了,蕭正卿帶人破門而入,李蓮英緊隨其後。
巨大的聲響震得昏昏欲睡的甄禾差點從凳子上栽下來。
沈十三等人也被嚇了一跳,心想是哪個不要命的敢踹他的房間門。
轉頭一看,就看見郭堯萬般無奈的從衛兵堆里擠到前面,跟沈十三請罪,「將軍,我實在是攔不住他們了。」
蕭正卿二人奉皇命而來,沈十三本來就已經觸怒了天顏,要是再調兵攔截蕭正卿,皇帝非把沈府的人全都剁碎喂狗不可!
不能調兵,郭堯一個人怎麼攔得住蕭正卿?!
見是蕭正卿和李蓮英,沈十三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甄禾就豁地從凳子上站起來,怒拍桌子,瞌睡醒了大半,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你!你們!你們!」
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們好得很!」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李蓮英是皇帝的心腹太監,蕭正卿是皇帝的左膀右臂,他們倆同時平安的出現在沈府,還帶著兵。
甄禾要是還不明白,估計就是大腦發育不完全、小腦發育有障礙了!
她憤怒的是,皇帝居然如此不作為,任由沈十三在她頭上作威作福,甚至還在順便在幫對方。
好心的問一句對方拉乾淨沒有,要不要再拉一會兒。
怎麼能不讓人憤怒?!
完全沒有把她蜀國放在眼裡!
蕭正卿一進來,一屋子人的目光就投過來。
他看見床上有一個小小的人影,看起來很蒼白又憔悴,看著他的目光很迷茫,像迷途的羔羊路遇其他的生物。
跟幾個月前,在餛飩館子里豎起全身刺戒備的刺蝟形象完全不一樣。
唔……疾病真是個折磨人的東西……
他只草草的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公事公辦的問沈十三:「我可以帶走六王妃了嗎?」
江柔一坐一下午,完全沒有平時那樣睏倦的跡象,精神也比平時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蕭正卿一問,鄭立人就對沈十三點了點頭。
沈十三默許蕭正卿帶走了甄禾。
經此一事,甄禾以後的日子都難過了。
人對未知的東西總是會無限放大它的恐懼。
而蠱毒,對大秦來說,正是屬於未知範疇內的東西,基本上只偶爾在戲文里聽到過一兩句。
戲文里對蠱毒的描述神秘而又惡毒,人們對其的畏懼和厭惡怎無堪比厭惡邪術。
有過之而無不及。
本來甄禾只要一口咬定這事兒不是她乾的,眾人心裡雖然懷疑,但那也畢竟只是懷疑。
現在她親手解了江柔身上的蠱毒,不就是在變相的昭告天下:我會下蠱,我對沈夫人下蠱了?!
人類敬畏死亡,這樣一來,還有幾個人敢跟甄禾接觸?!
萬一一不小心跟她生點口角被下蠱了怎麼辦?!
大秦又沒會治這玩意兒的大夫,那就只有等死了!
再說六王爺劉朴。
甄禾搞這麼一出,人們不但會對她敬而遠之,對身為她丈夫的六王爺,當然也同樣的不敢再接觸,
六王爺以琴棋書畫詩酒花聞名,跟沈十三比起來,無非也就是不那麼暴力,也更要講道理一些。
一個不管朝政,整天只知道吃喝玩樂的人,狐朋狗友都不敢跟他玩兒了,你說他惱怒不惱怒?
他本來就不喜甄禾,這麼一來,就更加看不順眼了。
這還不算完。
大家都知道甄禾會下蠱,以後誰要是得點兒不明不白治不好的病,第一嫌疑人就是她。
六王爺雖然不喜歡她,但她還是六王妃。
不是所有人都跟沈十三一樣有魄力,敢強闖王府,搶走王妃,甚至對王妃進行關押,或者私刑。
不是每一個人都能讓皇帝這麼無限包容。
人在絕望下,作出的一切事情都可以規劃在激情犯罪的範圍裡面。
她們在明面上不敢對甄禾做點兒什麼事,但在暗地裡下絆子,那絕對是信手拈來,妥妥的行家!
要說六王爺也是到了八輩子血霉。
這麼一個燙手山芋,本來應該是關在皇帝的深宮裡面當妃子,結果陰差陽錯落到了他手裡面,惹得皇帝不爽他就算了,他本來就不怎麼好聽的名聲就更加的爛。
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人肯帶他玩兒了……
甄禾被帶走後,方小槐和方院判也進來,鄭立人的目光落在床旁小桌上的熟雞蛋上。
作為一個醫者,他當然好奇甄禾對這枚雞蛋做了什麼……哦不,應該是用這枚雞蛋對江柔做了什麼。
他小心翼翼的拿起那個雞蛋,像拿的不是雞蛋,而是炸彈。
剝開蛋殼后。
恩,是一隻正常的雞蛋,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鄭立人仔細的觀察這枚雞蛋跟平常的雞蛋有什麼不同之處,方小槐和方院判也湊過頭來看。
結果發現……它就是一枚普通的雞蛋。
方小槐伸手從鄭立人手裡拿過普通的雞蛋,覺得從內到外,由里及表的觀察事物,才能得到一個最準確的結果。
於是她掰開了那枚雞蛋。
一掰開,由於眼前的畫面太過引人不適,方小槐心裡一跳,脫手就把雞蛋丟出去,嗷的吐了一地。
江蘊默默看著佝著腰吐得死去活來的背影,同情的給她遞了一杯茶,然後探頭去地上看了一眼。
他臉上的表情就變得難看。
他就不該就這樣輕鬆的放走甄禾!
地上的雞蛋還是那個雞蛋,只是蛋黃已經全部不見了,蛋白裡面包裹的,是一隻一隻白胖圓滾的蟲子。
雞蛋掰開后,都落在地上蠕動。
雞蛋完好無損,裡面的蛋黃卻全都變成了蛆一樣的蟲子,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這種匪夷所思的人。
甄禾到底對江柔做了什麼?江柔想探頭去看,被沈十三拉著做了回來,不許她看。
看不了就不看,江柔的注意力並沒有久留在雞蛋上。
她開始又抓著鄭立人問了一系列問題,內容無外乎是圍繞著『孩子能不能保住』為主題而展開。
鄭立人也很為難。
不是說蠱毒解了,就萬事大吉了。
孕婦的身體素質很重要,江柔前期喝葯比吃飯還多,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個孩子能夠保住的概率約等於白日撞鬼。
可是她又不肯放棄。
是啊,孩子還在肚子里,她怎麼能就這麼輕易放棄?
她被診斷不可能有孩子,現在好不容易有了一個,不用盡全力保住,誰知道以後還能不能有了?
江柔一遍一遍的問,『如果我好好養胎,絕不亂走』或者『不能不能用安胎藥穩住胎。』
她的神色很平靜,沒有那種偏執的瘋狂,就像一個傷風的病人在問醫生,『是不是我好好吃藥病就會好了。』
可是她患的不是傷風,也不是什麼喝兩劑葯就萬事大吉的小傷小痛。
這個孩子明擺著保不住了。
鄭立人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
江柔的眼中飽含希翼,她看起來很平靜,可是大家都知道這是假象。
因為孩子還沒有流掉,她不能作出一副已經死了孩子的哀慟模樣,那樣會讓她自己覺得已經死了孩子。
可是她的肚子中還有一個生命。
所以她必須平靜。
那樣才是最正常的反應。
似乎這樣,就可以將一切抹過去。
江柔再一次拉住鄭立人的袖子,定定的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