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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又是你

  江母離開沈府,去找江蘊。


  江蘊新官上任,正是關鍵時期,但這兩個月來,他除了例行早朝,幾乎什麼事情都不做,他每天都在聯絡千里樓的諜者,不僅僅是在大秦,只要是千機樓勢力所觸及的國家,都在尋找鄭立人的下落。


  江母在千機樓的一個地下交易的據點找到了他,他不知道已經多久沒睡覺,雙眼熬得都是通紅,全都是血絲,正跟幾個下屬在分析情報。


  看到江母來,他暫時放下手頭的工作,「娘,你怎麼來了?」


  江母揮退了密室里所有的屬下,只剩母子倆的時候,她正色道,「妹妹就交給你了,我要去一趟蜀都。」


  江蘊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一口否決,「您去蜀都做什麼?」


  江母言簡意賅,「去請祝弈。」


  祝弈是蜀都最有名的大夫,但他不是宮廷太醫,用專業術語來說,他應該被稱為赤腳野醫。


  先前介紹方小槐的時候也說了,但凡有點本事的人,大都十分自負。


  他不是。


  他是自負突破天際的那種,無數有錢有權的人排著隊找他看病,他給不給你看,就三字兒——


  看心情。


  並且一般找他看病的人,非家產千萬不敢去敲他的門,因為他的出診費可以用一個字簡明扼要的總結——貴。


  非要用兩個字的話,也可以——賊貴。


  請注意,這裡的兩點是有因果關係的。


  他必須要先心情好,看你順眼,然後點頭給你看病,最後再拿你的錢。


  如果這天他正好心情很糟糕,你金燦燦的金子擺在他面前,求他拿他都不會看一眼。


  這人這麼傲,也不是說就沒人想收拾他了。


  有。


  多的是人!


  求醫不成改報復的人,那基本上都是論斤稱的。


  但是他至今安然無恙。


  箇中原因,我們先來做一個假設。


  假如甲去求醫,在祝弈的門口大喊,『祝神醫,某某某前來求葯!』


  他從門口探個頭出來,說,「不醫。」然後甩手就把門關上了。


  這個時候甲苦苦哀求,對方不為所動。


  甲幾次苦求無果,心生怨氣,就想:你不給我治病是吧?行!那你這條小命就別想要了!

  恰好,這個甲是個小官,有點小權。


  所謂民不與商斗,商不與官斗,甲一個當官的想搞一個百姓,隨便安個強姦或者殺人的罪名,挑個良辰吉時就把人推出去斬了。


  現在罪名安好了,罪狀替祝弈寫好了,官差也上門拿人了,結果正在關鍵時刻,祝弈沒頭沒腦的對甲說了一句,「這事兒就麻煩老兄了,這事兒我記著,你家兒子的病,就包在我身上了!」


  甲以為他是對自己說的,其實他是對甲身後的人說的。


  甲聽到背後有動靜,轉頭去看,當場就跪下了,因為來的人可能是甲的上級、上級的上級或者上上上上級。


  這時候甲的上級一腳把他踹翻在地,說:「瞎了你的狗眼,祝神醫也敢這般胡亂冤枉?!」


  甲能怎麼辦?

  乖乖回家唄!

  病怎麼辦?

  自個兒捱著唄!

  這個蜀國的祝弈跟十年前的藥王谷是一個效果,只不過他是一個人單幹,藥王谷是一個團隊創業。


  所以祝弈雖然不是什麼官貴,但蜀都幾乎所有人都認識他,官兒再大的,也不敢輕易跟他結仇。


  祝弈這個人,脾氣大已經不能貼切的形容他了。


  簡直就是怪。


  先不說江母能不能讓他點頭給江柔看病,就算他同意了,蜀都和大秦的盛京,日夜兼程,來去一趟至少也要小半年的時間,他一個本事大脾氣大的人能跟你一起這般吃苦受罪嗎?

  就算成功說服他,他同意來大秦,入盛京,但江柔的病情,真的還能堅持半年之久嗎?

  她睡的時間越來越久了。


  可是如果讓江柔去蜀都求醫,她的身體條件不允許,而且一旦離開盛京,就意味著不能維持現有的醫療條件。


  她的情況會不會變得更糟?

  這個辦法,不具有可實行性。


  江蘊能想到的事情,江母自然比他更清楚,她從袖子里掏出一個玉墜,遞給江蘊,說:「你讓千機樓的人帶著這個玉墜去找祝弈,告訴他,嵐雲還活著,請他來大秦一見,」江蘊疑惑問:「娘和祝弈是舊識?」


  江母顯然不想多說,「恩,多年前的舊識了,他看到玉墜,一定會來的。」她想了想,變了去蜀都的想法,「我去大秦的邊境見他。」


  江母口中的嵐雲,就是她自己。


  因為戰亂的原因,越靠近邊境的地方,到處都是流寇亂民,一旦江母踏進蜀境,很多事都不再是江蘊能夠掌控,他除了自己和江父,把江母交到誰手裡護送都不放心。


  可是他要操縱千機樓,江父也抽不開身。


  他想了想,說,「既然祝弈看到玉墜就會來,那娘把玉墜交給我,我派人送到蜀都,把人帶過來。」


  江母搖搖頭,「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早就讓你帶著玉墜去了。」


  她把玉墜鄭重其事的放在江蘊手裡,彷彿把江柔的命也一併寄托在了上面,說:「祝弈生性多疑又謹慎,見不到我,他絕不會出蜀國邊境。」


  她和祝弈自幼時相識,對他再了解不過,只憑一個玉墜,不足以讓他遠涉大秦。


  他只相信他親眼看到的。


  江蘊猶豫不決。


  江母離開他的視線,他和江父都不會放心,但江柔又命在旦夕……


  江母勸他,「你把韓義派給我,此去還需要半年的路程,你妹妹等不了了。」


  江母與原本一直在猶豫,不只是因為不想再踏足蜀地,還因為江柔的情況急轉直下,這一去就是小半年,說得不好聽一點,如果女兒在這小半年內死了,她回來大概只能看到她裝在小盒子里。


  但是現在,等不了了。


  如果不去,可能真的只能守在她身邊等著見她最後一面了。


  江蘊掙扎再三,一咬牙,終於還是決定,讓江母去。


  除了韓義,他還調配了四個千機樓里武藝頂尖的諜者,一路護送江母蜀去。


  事不宜遲,江母決定在當天下午就動身,江父得到消息,想隨身保護妻子,但為了同時尋找鄭立人,他脫不開身。


  在城門口,江蘊和江父一再囑咐,足足告別了小半個時辰,才放她走了。


  快馬一騎絕塵,再見的時候,這一家人不知道會是何種光景了。


  江蘊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擔憂,很快又投入到緊張的尋找工作之中。


  江母走後的第二天,事情居然有了轉機——


  千機樓有了鄭立人的消息。


  江蘊跟朝廷告了假,親自前往消息源地核實消息,江父立即騎了快馬,去追趕江母。


  走的時候,江蘊去看了一次江柔,但她的精神不太好,沒說兩句話,就昏昏沉沉的睡過去了。


  把她託付給沈十三,他也不再耽擱,立刻啟程。


  十天後。


  廣陵一條八馬並跑的官道上,一隊人馬在朝盛京的方向賓士,為首一黑一紅兩匹快馬。


  仔細看馬上兩人的表情。


  紅馬上,年輕的那個,如同身後有洪水猛獸在攆一樣,馬鞭打在馬屁股上,揮舞得比雨點還勤密。


  黑馬上,年紀稍大的那個,看樣子似乎被顛簸得十分痛苦,臉上的表情幾乎已經可以稱得上扭曲,但他馬兒的速度卻一點也不慢。


  因為一旦他控馬降低速度,跟在他們身後的那一隊人里,就會揮出一條小黑鞭,狠狠的打在黑馬的馬屁股上。


  這奇怪的一幕加上他痛苦的表情,讓人覺得他活像被人劫持了一樣。


  沒錯!


  他就是被劫持的鄭立人!


  當天夜裡,江蘊沒有休息,直接一路趕向盛京,鄭立人實在是熬不住了,在馬背上被顛得連說話都說不完整了,「喂!年輕人,哪,哪有你這樣求人看病的?」


  回應他的又是一條小黑鞭,幫助他加快速度。


  廣陵到盛京至少兩天的路程,活生生被江蘊壓榨到了一天。


  他到盛京的時候,江母和江父已經回來了。


  沒有找到鄭立人之前,江家人原本的計劃,是去蜀地請祝弈,現在鄭立人找到了,江父帶人把已經出發的江母追了回來。


  江母本來就舍不下江柔就這樣一走就是小半年,找到了鄭立人,有了希望,她和江父就折轉了回來。


  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讓千機樓的人帶著玉墜趕往蜀都,看看能不能把祝弈請來。


  這是雙重保險。


  只不過她沒有抱多大的希望。


  祝弈不是蜀國人,他原本是大秦人,幼年被人追殺,衷心的家僕一路護送他,流落到蜀都,後來被當時的醫聖毒手張廣收養,定居在蜀都。


  江母不知道他幼時的事,他也從來沒有提及過,但她能看出來,他對大秦十分忌諱,幾乎是連提也不會提。


  讓人去試一試,是為了抓住一縷希望。


  萬一鄭立人對江柔的病也束手無策……


  他們擔心這一種可能性,卻還是折返回來,是因為如果連鄭立人也沒有辦法,那……真的是絕路了。


  鄭立人曾遊歷蜀國,祝弈和他論辯過醫術,是他的手下敗將。


  江蘊幾乎是不吃不睡,一路帶著鄭立人趕回盛京,進了城門,散了千機樓的諜者后,直接縱馬到沈府。


  一下馬,就連拖帶拽的把人往星月閣里拉,鄭立人被他拉他一路踉蹌,但因為吃了他的手段,又不太敢忤逆他,只能抓住自己的衣領,免得被勒死。


  郭堯早就飛奔著去稟報沈十三——大舅哥帶著神醫鄭立人回來了。


  剛到星月閣門口,就看見沈十三出來,他可比江蘊粗暴多了,直接一揮手,兩個膀大腰圓的侍衛就直接從江蘊手裡接手鄭立人,是直接架著他往內屋去的。


  鄭立人在馬背上顛簸五天,這群人不但不讓他休息,連飯都不讓吃,直接在馬背上啃倆餅子就算完事兒。


  哪有這樣虐待人的?!

  現在一下馬,他兩條腿都還飄著,又被人架著按到病床前,被逼著讓人診脈。


  那可真是架著!


  他別說雙腳挨沒挨著地面,就是連路,他都沒看清楚!

  等緩下來,他覺得病床上的人有點兒眼熟,等想起來在哪兒見過,他一驚,立刻回頭,去看剛才恍惚間就覺得有些熟悉的那條人影。


  這一看可不得了!

  當時就從椅子上栽下來了。


  這這這……。


  世界哪有這麼小?!


  鄭立人嗓子都喊破音了,「怎麼又是你?!」


  江柔昏睡的時間一天比一天長,沈十三的脾氣也一天比一天暴躁,最近已經發展到了動輒就狂躁得砸東西的地步,只有江柔醒來的時候,他會稍微平靜一點。


  鄭立人坐到床邊不立即看診,而是指著他大叫,『怎麼又是你』這一點,又很輕易的激怒了他。


  旁邊侍衛腰上的刀被他抽出來,反手就架在鄭立人的脖子上,拉開一道血口子。


  鄭立人被刀上越來越重的力量壓著肩膀慢慢坐在凳子上,脖子上的皮肉之痛讓他不敢妄動,坐下后不情不願的開始為江柔搭脈,心裡卻在暗罵。


  這個土匪!

  鄭立人的運氣實在是好,脈搭了一半,江柔眼皮輕輕動了動,居然醒了。


  讓他能夠有機會問診。


  江柔的視線慢慢清晰,看到站了一屋子的人,有點搞不清楚狀況,下意識的動了動手,眼前一個中年人苦著臉對她道:「夫人,我今年可倒霉,又跟你們見面了。」


  江柔想了想。


  想起來了。


  這是在黑風寨給沈十三看腰子,給江柔看是否懷孕的那個大夫!

  江柔學著他的表情,也道:「再看見先生,我也挺倒霉的。」


  鄭立人反應了一下才明白。


  也對,正常人哪個想看見大夫!


  鄭立人認命的搭脈看診,問了江柔些問題,頭也不抬的說:「我看這脈象,應該已經中招有些時間了,這段時間給她看診的是哪位大夫?去問問都開了些什麼方子。」


  都不用沈十三指示,郭堯就直接去太醫院請人。方院判去宮裡給皇後娘娘例診,先來的是方小槐。


  方小槐把自從發病以來用的葯一五一十的列出來,給鄭立人過目,然後急不可耐的問:「前輩看出來這是什麼病症了?」


  在行業中領先的前輩,方小槐一直抱著謙卑的態度,特別是此人還不是一般的謙卑。


  江柔這病她足足琢磨了兩個月的時間,愣是沒琢磨出個門道,如果鄭立人看出來,那他的確是一位值得她敬佩的前輩。


  對方仔仔細細的看她用過的葯,說,「沒看出來。」


  沈十三放下的刀又『唰』一下架到鄭立人的脖子上,把他嚇了一大跳。


  他小心翼翼的挪動自己的脖子,用兩根手指頭作蘭花指狀小心的拈開鋒利得晃眼的刀,立即秒慫,「冷靜,冷靜!」


  沈十三從聽到『沒看出來』四個字,渾身都是即將發狂的信號,他沉著臉,「看不出來,留著你也沒用了。」


  鄭立人趕忙道:「暫時沒看出來,是暫時!你冷靜!」


  沈十三這才移開了刀。


  鄭立人默默的把板凳往裡拉了拉,能在心理上讓自己覺得離這個煞星遠一點。


  方小槐以過來人的目光同情他。


  習慣就好了……。


  這兩個月以來,她幾乎每天都要感受一回啥叫做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覺,要不是沈十三身邊時常有人攔著,可能自己早已經涼了八百回了……


  方小槐也往江柔的床邊靠了靠,背過身去,麻痹自己……我看不見刀。


  見鄭立人研究藥單子,方小槐提醒他,「沈夫人的體寒之症有些嚴重,已經到了影響子嗣的地步,很多葯極寒極涼的藥物都不能用。」


  鄭立人心虛的摸了摸鼻子,含含糊糊應了一聲,「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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