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面綉

  至正十年十一月,太師蕭錦程上書彈劾,懷遠將軍沈戰犯毆打官員、欺君瞞上、受賄、瀆職、鬧市縱馬、濫用軍權等罪,經查屬實,皇帝大怒,當場查封懷遠將軍府,將沈將軍押解天牢,擇日審問。


  翌日皇帝親臨天牢,審問過程中,沈將軍態度惡劣,言辭激烈,與皇帝發生激烈口角,后對皇帝大打出手,帝傷。


  同日,文武百官聯名上書,痛斥沈將軍犯上作亂,蔑視天子天威,有傷皇帝龍體,求賜懷遠將軍沈戰死罪。


  帝應允,以謀反弒君罪論,判處其三日後午門斬首。


  三日後,囚犯被押往刑場,午時,法場被劫,沈將軍舉兵兩百,逃出京城,不知去向。


  而這時候,江柔和張姚氏已經落戶襄陽,蝸居在襄陽城外一個名叫白頭村的村落。


  白頭村距離襄陽城說近不近,說遠不遠,全村上下只有百十來戶人家,村裡人家的房舍建得稀稀落落,整個村莊的存在感那是極其的弱,村落里的人過著幾乎世外桃源的生活。


  消息傳到襄陽城的時候,距離沈十三叛逃出京已經過了三天的時間,再傳到江柔耳中,又過了十數天。


  白頭村幾乎與世隔絕,離襄陽主城不算特別遠,但是村民們很少出村,他們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過著自給自足的小日子。


  江柔和張姚氏進村的時候,還引起了一陣騷動。


  白頭村的戶戶幾乎都是從祖上就住在村子里,向來都是年輕人往大城市裡走,住在這裡的人越來越少,還沒見過有人從外面來的。


  世世代代都是熟面孔,江柔和張姚氏一去就引起了眾人的圍觀。


  在一座世代祖居的村落里,外來戶想要落腳其實也並不容易,村民們有些排斥她們。


  江柔和張姚氏就抱著小安安站在那裡,厚著臉皮也不肯走,很快就驚動了里正。


  她們被請到了里正家喝茶。


  江柔稱,她和張姚氏都是寡婦,因戰亂死了丈夫,失了家園,現在無處可去,大城市難以容身,求里正大發慈悲,收留她們。


  江柔的說辭除開隱瞞了沈十三那一部分,其餘句句都是真話,說到傷心處仍然忍不住傷神了一會兒。


  里正是個六十來歲的小老頭,頭髮鬍子花白,面色紅潤,長得慈眉善目的,身子骨也很硬朗,看起來精神抖擻。


  聽了江柔的話,心裡就生出了兩分憐憫,於是做主決定把她們留下來。


  江柔用銀子買下了村子東頭的一處閑宅。


  宅子不大,一棟小屋子,兩個房間,另外帶一個小院子,說是院子,其實也只是在門口用籬笆圍起來的一小塊兒地皮,用來養養牲畜什麼的。


  在這裡一住就是半個月,日子漸漸安定了下來,從前那些戰亂、流浪以及人和事,似乎都在一天天遠去,淡出記憶。


  但江柔有時候還是會夢到被亂軍洗劫的奉新郡、正在哭泣的家人,或者一顆顆翻著死白眼睛的人頭。


  她從沒夢見過沈十三,只是偶爾正在做事,會忽然聽到一聲『滾過來』,或覺得背後有一雙不屑的眼睛在看著她。


  那眼神,彷彿是在嗤笑著說,「老子看你能跑多遠!能藏多久!」


  她一個激靈,然後安慰自己,告訴自己,這都是幻覺。


  日子一天天過去,沈十三的臉漸漸在記憶中寡淡了起來,有時候猛一想,居然要先想起沈十三這個名字,然後下意識的回憶一下,他的臉才漸漸在腦海中浮現出來。


  她只離開了兩個多月,她在強迫自己忘記這個男人。


  效果顯著。


  江柔和張姚氏身子都弱,不能像村民那樣,開墾一塊兒地,自己種糧食,自己種菜。


  她們不能坐吃山空,於是只能定時去襄陽城,接一些縫補紡繡的活計,靠這個養活一家三口。


  張姚氏的針線活兒不錯,江柔還會些綉活,每日的進賬的不多,但是已經夠吃喝,並且她們手裡還有些余錢,日子就這般往下過了。


  沈十三流躥出京,被四海通緝的消息,是張姚氏帶回來的。


  那天她在家帶小安安,是張姚氏出去接活,晚間,張姚氏回家的時候神情明顯不對,她以為對方是哪裡不舒服了,就問,「大娘,是不是身子不利爽了?」


  張姚氏看了她兩眼,欲言又止,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才說:「今日我聽人說,懷遠將軍弒君,逃出京城,不知道流亡到哪裡去了。」


  江柔腦子空白了一瞬間,心裡慌亂了一下,手裡的針扎到了細白的拇指上,痛得輕輕叫了一聲。


  這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小安安在搖籃里睡得正香,江柔怕吵醒了孩子,輕叫一聲就急促的閉了嘴。


  張姚氏趕緊拿了帕子替她捂傷口,擔憂的看著她,「小柔……」


  疼痛一刺激大腦,江柔就立馬鎮定了下來,她黙了默,不知是安慰張姚氏還是安慰自己,「跟我們沒關係的,不用擔心。」


  這天下這麼大,哪有這麼容易說碰見就碰見了?

  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張姚氏一想,也是這個道理,於是也就不再提這事兒。


  小安安已經近一歲了,考慮到如果讓江柔一個人養三個人,擔子實在太過沉重,而且張姚氏也沒這麼厚臉皮,讓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兒幫她養孩子,她就給孩子斷了奶,兩人每天輪流去襄陽城裡接活計,留一個人在家裡照顧小安安,接的活兒白天如果做不完,就帶回家裡來,兩人一起熬夜趕工。


  張姚氏回來了,江柔把熱在鍋里的飯菜取出來,擺上碗筷,兩人一起吃飯。


  兩人飯間會話話家常,隨意的聊扯兩句,張姚氏端了碗,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對江柔道:「小柔,今天有人找上來,託付了一樁綉活兒。」


  江柔也坐下,擦了擦手,問道:「綉什麼的?接下來了嗎?」


  張姚氏搖了搖頭,道:「暫時還沒有,那人要的是雙面綉,你也知道,我就會些簡單的縫補,哪裡會這個,所以回來問問你,明天再給人一句準話。」


  雙面綉是屬於蘇綉,它能在綉品的兩面綉上不同畫面,讓人從兩面觀賞,其中要運用各種精巧針法,使綉品的兩面呈現不同的花樣,還看不出破綻來。


  雙面綉極其考驗綉娘的綉工,再者,也不是說能在兩面上綉上不一樣畫就行,還要讓綉品逼真生動,方才是合格的作品。


  正由於這門技法要求嚴格,很費功夫,有能力綉這個的綉娘,幾乎都在皇宮裡當差,民間很難找到能綉雙面繡的綉娘。


  但張姚氏看過江柔綉過。


  那是一副貓兒的圖樣,要把一根頭髮粗細的繡花線分成數十股細線,並將千萬個線頭、線結藏得毫無痕迹,無論從正面或反面都可以看到小貓調皮活潑的神態,那一對貓眼,江柔更是用二十多種顏色的絲線,才能把貓睛繡得炯炯有神,栩栩如生。


  江柔的綉技是江母教的,她學得很出色。


  張姚氏是個聰明人,她從沒有問過,江母怎麼會這樣的技藝,又從哪兒學來的。


  今天綉坊有人來問,她也沒有一口答應下來,而是先回來過問江柔。


  雙面綉很費時間,如果圖樣面積大的話,更是需要短則半年,長則幾年的時間來耗著,江柔一時也有點拿不準主意。


  她想了想,問道:「那人可說是要什麼圖樣?」


  張姚氏點點頭,「具體綉什麼還沒說,只知道圖樣不大,是綉在一麵糰扇上,似乎是要拿去送人。」


  將要咬了咬嘴唇,問道:「可說了付多少工錢?」


  張姚氏搖了搖頭,「沒說,因是要回來過問了你,我才答應人家,若是應承了下來,那人似乎也是要與你當面洽談,才能確定圖式和工錢。」


  雙面綉可以說是有價無市,就算只是一面小小的團扇,價錢也不便宜。


  現在的張姚氏和江柔暫時不缺錢用,但將來小安安長大了,要讓他去念書,要讓他上私塾,用錢的地方太多了。


  況且,誰會嫌錢多?!

  只是如果接下這活兒的話,雖然只是一麵糰扇,但江柔估計,至少也要三四個月的時間。


  很久都要趕工了……


  權衡再三,她還是答應了下來,「是哪家綉坊,明天我就去。」


  「就是我們攤位旁邊的錦繡坊,綉坊的老闆知道你技法不錯,特意來問的,看你能不能綉,我暫時也沒答應,只說先回來問你會不會。」張姚氏說。


  江柔猶豫了下,用商量的語氣對張姚氏說:「大娘,如果接下這活兒,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要在家裡趕工了,這之前,我想回奉新郡看一看,在四周打聽打聽爹娘和哥哥的消息。」


  「那是自然的,你想去就去,不必顧忌我,我一個人可以的。」張姚氏說。


  江柔點點頭,囑咐她,「我走的這段時間,就不要去城裡了,明日我將要用的東西都採買回來,銀子也都留在家裡,你想用什麼想吃什麼,買就是了,不要不捨得,當心在家帶小安安就是了。」


  張姚氏也知道自己一個人不可能又帶孩子又做工,答應了下來,「我知道,你放心去就是。」


  ------題外話------


  我發現每次答應你們幾點更新,都要沒有準時,總要晚一點,各位給看看,這毛病還有得救嗎?


  下一章老沈就要出場了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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