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面俱到
郭堯最是心細,辦事面面俱到,少有疏漏的時候。
在婚禮上苛了江柔的,就在聘禮上補回來。
他打心眼裡讚賞江柔的,還是她的大氣。
嚴天罡說她出生平民,他準備的這些聘禮,夠一般人家吃上十輩子了,江柔初見時眼中的驚異,他不是沒看見,這說明這些財物對她來說確實很多,多到從未見過。
可驚異之後又迅速平靜下來的神色,他也是看見了的。
不是那種刻意的收斂,而是從心裡平靜下來。
這些東西,對她來說就是身外物。
戰亂的年代,錢財是何等重要?
簡直可以說是活下來的根本!
一個經歷了戰亂顛沛的女人,竟然可以這麼平靜的看待黃白之物,著實讓人意外。
郭堯往一旁側了身子,給江柔讓出一條路,道:「將軍定在三日後迎娶夫人,這些東西是沈府給夫人的聘禮,夫人且看看是否還有何處不稱意,我再去幫夫人操持。」
這話其實也是個客氣話,郭堯拿出手的東西都是掂量過了的,絕對不會給得太輕,也絕對不會給得過重,不會有薄待了江柔的意思,也不會重到惹人眼球,一切都是恰恰好。
江柔也知道這個理,她大略掃了那一排排箱子,笑了笑,「有勞郭管家了,我很滿意。」
郭堯囑咐了一堆三天後要注意的事項,讓一眾小廝幫江柔把十幾隻大箱子搬到暗香榭的庫房,行了告退禮,便走了。
采香把郭堯送出暗香榭的大門,回來的時候似乎在掙扎什麼,「夫人……」
江柔不明所以,輕輕問,「怎麼了?」
「夫人,三天後便是您的大喜,郭管家送聘禮來,您沒有準備些……紅錢嗎?」說完,又怕唐突了江柔,又急急補了一句,「也不是一定要給多少,就是讓大家都沾沾喜氣,圖個吉利。」
就像吃酒要隨禮一樣,在大戶人家裡,下人傳個話,或者幫你忙活點兒什麼屁大點事兒,給賞錢是不成文的規矩。
因為得勢的奴才的地位,永遠比失勢的主子要高,指不定什麼時候你就要求到人家哪裡去。
而且郭堯已經不能用得勢來形容,沈府里可以說除了沈十三,就是郭堯在主事。
江柔現在雖然不算失勢,但她初來乍到,上下關係總是需要打點好,何況人家來報的還是一樁喜事。
采香對江柔,其實只知道一個名字,除外什麼都不了解,現在她們的關係是主僕。
而主僕之間最忌諱的事就是越俎代庖,就像皇帝忌諱臣子功高蓋主一樣,自個兒是什麼身份,做好分內的事情就好了,主子的每一個決定,她們自己心裡都有計較。
采香這樣一句看似不怎麼樣的話,其實已經逾越了規矩。
她算個門府里的老手了,對自己的每一句話的輕重都有把握,但這次……
面前這位夫人對這些規矩似乎是真的一竅不通,如果不提醒一句的話,可能她永遠都不知道……
當然,這也只是她的猜測。
這樣一句善意的提醒,她實則還是擔了不小的風險。
但她覺得,這份風險,值得冒一冒。
事實上,江柔也確實沒讓她失望。
江柔的反應跟她預想中的一樣,沒有不悅,也沒有窘迫,只是愣了愣,大方的承認,「我……不知道。」
江柔說到底,其實也只有十六歲,對一般的人情世故尚拿捏得不是十分爐火純青,跟渾水一樣的官宅內府里的明規暗矩,更是從未接觸過,何談應付這些場面?
江柔說完,微微低下頭,采香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聽她說了一句,「那便下次吧。」
采香想說,現在包了賞錢給人送去也還來得及。畢竟人才剛出門,現在江柔讓她親自登門把賞錢送去,更顯誠意。
可是想了想,到底沒說出口。
她能說的能做的,只有這麼多了。
也只限於這麼多。
對於這位夫人,她其實看不太懂。
你要說她不願意嫁,卻在她身上找不出半分被迫的抗拒情感。
你要說她願意嫁,可是她即將要生活一輩子的地方,她連最基本的人際關係都不積極打點……
況且……這世上怎麼會又不願意嫁入將軍府的女子呢?
采香只知江柔沒有反抗,卻不知道她實則是已經反抗過了。
可沈十三已經把生米煮成了爆米花,她再反抗又能如何呢?!
**
天色暗了下來,廚娘叫丫鬟來請江柔用飯。
江柔收了針線和納好的小鞋子,準備去飯廳。
采香替她將東西拿進房間,心裡暗自奇怪。
夫人不等將軍一起么?
但她沒再多話,不該說的話她今天已經說了很多,不能再說了。
下人是不能和主子同桌吃飯的,江柔坐在席上,暗香榭的一眾丫鬟就候在旁邊,以聽差遣。
其餘人靜靜站在一旁,采香拿了筷子替江柔布菜,看到江柔哪樣菜多吃了兩口,就多夾兩箸。
江柔從小就是一家人一個桌子吃飯,飯間有說有笑,聊聊家常,講講趣事。
現在乍一時有這麼多人盯著她,她反倒吃不下去了。
她知道沈府的規矩大,也沒說讓采香她們坐下來一起吃之類的話,只說,「你們別在這裡等著了,自己先下去吃飯吧,我不用人伺候。」
丫鬟婆子們哪裡敢真下去,一個個把頭垂得老低,齊聲回答的時候生像是已經訓練過千百遍了一樣,「奴婢不敢,侍奉夫人是奴婢的福氣。」
連採香也是這樣。
江柔沒辦法,只能任由她們去了,但十幾年的習慣,哪是這麼容易改變的,這一雙雙眼睛盯著她,她沒吃兩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於是放了筷子,「你們將飯菜收了罷,我吃好了。」
丫鬟婆子們一看,臉立刻就白了,膝蓋一彎,齊刷刷的就跪了下去,「奴婢該死,請夫人恕罪。」
江柔被這陣勢嚇了一跳,屁股一歪,差點都沒坐穩,「你們這是幹嘛?」
眾人只是跪伏著以手觸頭,惶恐的回答,「奴婢該死!」
江柔被弄得一頭霧水,只能點名問她稍熟悉一點的采香,「采香,你們這是做什麼?」
采香跪在她腳邊,說話時連頭都沒敢抬,「奴婢們敗了夫人的胃口,實在該死。」
江柔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這是她第一次深切的體會到,這裡跟她從小熟悉的世界真的不一樣。
她回不去了!
沈十三一進門,就看到這丫鬟婆子跪了一地的場景。
他往江柔身邊一坐,皺著眉頭問道:「下人有哪裡不如你意了?明天我叫郭堯全都換掉。」
他一說完,跪在地上的眾人以江柔肉眼可見的開始發抖。
可就算抖得跪都跪不穩了,卻沒有一個人敢說一句話。
沈十三暴戾的模樣,江柔是見識過的,她一見眾人抖成這幅模樣,心裡就大概明白了七八分。
說是換掉,其實肯定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吧?
不然何以叫人怕成這樣?
「沒有,不用換,她們沒有哪裡不如我意。」江柔說完,又對采香道:「給將軍取碗筷來。」
江柔說不換,沈十三就沒有再問。
采香一看,知道算是逃過一劫,趕緊去替沈十三拿碗筷。
江柔見身後的丫鬟婆子都還跪著,便道:「你們都起來吧,別跪著了。」
地上怪硌人的……
後面一句沒說出來,她經常跪沈十三,對堅硬的地板印象深刻,見別人跪著,也忍不住想替跪的人揉揉膝蓋。
丫鬟婆子們起身後,排隊撤了桌上的飯菜,上了替沈十三準備好的飯食。
江柔沒想到回了沈府,沈十三還會來跟她一起吃飯,對廚娘們的早有準備,她心裡忍不住咋舌。
她們怎麼知道沈十三要來,萬一不來呢?!
沈十三對這個倒沒有江柔的感慨。
老子在自己家裡都吃不上一口熱飯,那老子養這一府的人做什麼?!
采香拿了碗筷,丫鬟們上了新的飯菜,沈十三直接誰也不理,埋頭吃飯。
江柔開始是被人盯著才吃不下,現在是真沒胃口了。
丫鬟們的如履薄冰給了她太大的震撼,震撼到動搖了原本已經認命的心。
再想到來拜訪的卓夫人,對方臉上的假面讓她不僅吃不下,反而還隱隱有些想吐。
這樣的地方,壓根兒就沒有真情可言。
下人們沒有。
主子們沒有。
沈十三……更不可能有。
這裡像一個金碧輝煌的牢籠,壓抑得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走神的這一小段時間,沈十三已經吃飽放了碗筷,習慣性道:「更衣。」
江柔趕忙也放了筷子,起身準備幫他換衣裳,哪知沈十三斜斜看了她十分乾淨的碗筷一眼,語氣十分嫌棄,「吃你的。」
做什麼都慢吞吞的,連吃個飯都這麼磨嘰!
哼!
江柔都已經站起來了,又在沈十三的眼神壓迫下坐了回去。
沈十三徑直去了江柔的卧房。
江柔食不知味的再吃了兩口,實在咽不下去,於是叫人撤了飯菜,自己也去了卧房。
沈十三隻穿一身中衣,在院子里練刀。
江柔咋一看到刀光劍影,心頭還跳了一跳。
她房間里怎麼還有刀?
沈十三一套刀法耍得虎虎生風,江柔光看上一眼就覺得他絕對能一刀把自己劈死,都不敢往他身邊過,於是站在門口靜靜的看他,等他一套刀法耍完。
目光穿透逝去時光,越過重重障礙,落到沈十三身上。
她似乎在看沈十三,可漸漸的,她看了一會兒,目光虛無縹緲的沒有定點,然後,她看到了奉新郡。
暗香榭變成了江家的小院子,她和哥哥在摘桂花,母親和父親站在一旁看著他們笑。
江柔站立處不遠,正好長了一棵海石榴,現在正值花期,微風拂過,吹動枝頭上紅色的小花,偶爾飄落一兩朵,恰好落在江柔頭上。
沈十三每當在要宿在暗香榭的時候,便不會去散步。
因為散步的目的是消食,而他在這裡,有可以消食的運動……
江柔看見哥哥拿著打桂花的竹竿,向她走過來,面帶憂色對她說:「小柔,你怎麼還不回來?」
她一驚,如大夢醒,才看到面前站的是沈十三。
她才看到那柄刀在沈十三手裡婉若游龍,現在他提著刀站在她面前,她下意識的避了避。
沈十三在心裡狠狠的鄙視了她一番。
一把破刀有什麼好怕的?!
他把刀隨手往旁邊一擲,正好穩穩的插進海石榴的樹榦里,然後一把將驚魂未定的江柔扛進了內屋……
(和諧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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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雖然只更了一章,但是人家長啊~人家還粗啊~
明天沈將軍就要娶媳婦兒啦!期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