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他

  折騰到後半夜,才算消停了下來。


  兩人一絲不掛,肌膚相貼,沈十三摟著她,沒一會兒就睡熟了。


  江柔渾身都被搖散了架,睜著一雙眼睛,望著帳頂,怎麼也睡不著。


  明明累極了,思維卻越來越靈活,神智也越來越清醒。


  想了很多。


  想爹,想娘,想哥哥,想院子里埋下的果子酒,桃花釀。


  也想娘的糖醋鯉魚桂花糕,爹的親親抱抱舉高高。


  想回家。


  戰爭真是可怕的東西,明明幸福和睦的家,瞬間支離破碎,明明現世安穩,瞬間就被攪亂。


  奉新郡這番劫難,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大街小巷,灑滿了街坊親鄰的血,一把長刀落下,砍斷的不只是人頭,更削了無數人的心。


  從理智上來講,江柔是感激沈十三的。


  是他救了奉新郡。


  就算他蠻不講理,強迫了自己,但功就是功,不能被抹煞。


  可是心裡又止不住的怨恨,救她出萬丈深淵的是他,再一腳把她踢下去的也是他。


  江柔不懂什麼大道理,只知道,明天,她就要離開奉新,也許等她化作一把白骨的那一天,也不會再有回來的機會。她再也不會見到爹娘,再也不會見到哥哥。


  那些話,終究只是安慰張姚氏而已。


  騙不了自己。


  黑夜中潛伏著讓人衝動的魔鬼,江柔瞪眼望著帳頂,心裡漸漸燃燒起一團火焰,

  身旁的人呼吸沉穩,深陷夢鄉,她慢慢坐起身來,僵硬著身體,把手伸向了剛剛已經放下的藥箱。


  殺人其實是很容易的事情,手起刀落,人頭落地。


  至少,沈十三就是這樣做的,他看起來很輕鬆。


  江柔看著男人,手中緊緊攥住剪刀。


  他不橫眉怒目的時候,五官顯得溫和很多,雖然還是一臉兇相,但比他瞪著眼睛說『滾過來。』的時候,要好上太多。


  她把剪刀在他胸口比劃了一下,剪刀雖然比不上他的長刀,但畢竟是利器,一刀扎進心臟,神仙也是不能活的吧?

  手裡的動作忽然停了一下。


  刀?


  江柔想起來了。


  他的盔甲旁邊,她記得放了一把長刀,那個應該比剪刀好使多了。


  她抬眼看去,不遠處,那把征戰沙場的刀果然放在他的盔甲旁邊。


  江柔輕手輕腳從床上下去,踮著腳尖走過去,慢慢抽刀在手。


  沈十三的刀看起來無甚特別,但等真正握在手裡,才發現這刀重得嚇人,江柔需要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勉強把它舉起來。


  沈十三就睡在床上,毫無知覺,她雙手握刀,手裡沉甸甸的鐵器,彷彿承載著她的一生。


  刀懸在男人的脖頸上,江柔在顫抖。


  月色被阻隔在帳外,她只能靠帳簾下一條細縫漏進來的月光,勉強視物,


  四周很靜,只有均勻的呼吸聲。


  生命在這一刻顯得很脆弱,很蒼白。


  沙場上無往不利的將軍再如何厲害,等他頭懸刀下,一樣像待宰的魚肉。


  刀刃一寸寸往下,又一次次被江柔的猶豫提起。


  刀刃閃爍著寒芒,她在心裡一遍遍勸服自己,躺在這裡的不是一個好人。


  殺了他,我就可以回家。


  殺了他,我就不必流浪他方。


  殺了他,我就可以自由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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