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顧家的女婿,你的人
醫生朝他看眼,靳寓廷冷靜地出聲,這個時候再問顧東升是不是有事,就等於是在浪費時間了。「女婿可以簽字嗎?」
顧津津聽到這話,不由抬頭望向靳寓廷的背影,他高大的身影站在那,仿若一尊堅硬的雕像,整個人被手術室外那些慘白的燈光包圍著。
她耳朵里一直縈繞著靳寓廷說的女婿兩字,她好像第一次意識到靳寓廷身上背負著這個身份。
醫生的視線穿過他頰側,看到了顧津津和陸菀惠。「最好是直系親屬。」
靳寓廷扭頭沖顧津津說道,「津津,過來。」
她兩腿僵硬,站不起來,靳寓廷見狀,從醫生手裡接過了紙和筆,大步走到顧津津身邊。
他蹲下身來,將紙攤開放在顧津津的腿上,「簽字。」
顧津津看到那幾個字的時候,就已經受不了了。她的手一直都在顫抖,她知道這個時候不能拖延,哪怕是一分一秒都不行,但她的手根本不聽使喚,平日里的那些冷靜早就沒了。
手背上忽然一熱,顧津津低下頭,看到靳寓廷抓住了她的手。
他將筆塞到她手裡,溫暖的掌心握緊些許,將她的手拉到簽字處。
她一筆一劃,在靳寓廷的手勁下寫完了自己的名字,靳寓廷將病危通知書抽開,大步走回去交到醫生手裡。「拜託你了,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搶救病人,我們會全力配合。」
「好。」
搶救室,那扇冷冰冰的大門再度被關上。
陸菀惠靠在椅子內不動,眼睛直直地盯著一處,只是眼淚都快流幹了。
顧津津起身,走到不遠處的窗前,她胸口窒悶的難受,都快呼吸不上來了。
她手掌遮住半邊面頰,靳寓廷站在她身後,伸出兩手撐在她身側的窗台上,讓她靠在他的懷裡。
「我爸昨天還給我打電話的……」
「津津,很多事都是預料不到的。」
顧津津忍著哭腔,每一個字都是從喉嚨口哽咽出來的,「我平時應該多回家陪陪他們,哪怕是一起吃頓飯也好啊,我好久沒陪他們出去逛街了,連去超市的時間都沒了。我總怕回去以後,他們會問我好多事……我總覺得以後這兩個字,還很漫長,一切都來得及,我沒想到……」
人啊,也總是在失去以後,或者即將失去的時候,才能真正體會到曾經擁有的那些日子有多好,哪怕這些日子裡面,經常有被繁雜的工作所影響的心情,還有親人間的拌嘴、爭吵。但遲早有一天,你會希望回到從前,哪怕被吵得耳朵聾掉,都會覺得是種幸福。
靳寓廷收緊雙臂,開口安慰她。「沒事,這些遺憾以後都能補上,我陪你多回家,多跟他們吃幾頓飯。」
時間在焦慮中一點點過去,顧津津坐回了椅子內,靳寓廷在她身邊,想要起身,卻被她拉住了手。
她一動不動地盯著地面,抓著他的手,覺得安心不少。
又是半小時后,搶救室門口傳來動靜。
孔誠看到燈熄滅了,「九爺。」
靳寓廷和顧津津同時抬頭,她鬆開了手,靳寓廷起身走去。
為首的醫生摘下口罩,靳寓廷朝裡頭看了眼。「怎麼樣?」
「脫離危險了,方才太兇險,病人以後一定要當心,這次搶救輸了將近兩千毫升的血,胃部大出血,特別要注意啊。」
「好,辛苦了,謝謝。」靳寓廷聽到脫離危險四個字,他神色一松,沖顧津津和陸菀惠招下手。「爸沒事了。」
顧津津立馬起身沖了過去,很快,顧東升也被推了出來。
陸菀惠撲到移動病床上,一個勁喊著他的名字,但顧東升這會還昏迷著。
孔誠已經安排好了病房,市立醫院的病床一直都是緊張的,陸菀惠沒想到還能住到單間。
顧津津坐在床邊,顧東升的手背上插著針頭,她小心翼翼地抓住他的手指。
母女倆一人一邊地守著,誰也不肯離開。
到了傍晚時分,顧東升總算睜開了眼。
陸菀惠又急又氣,「你可算醒了。」
「我這是怎麼了?」
「你自己暈過去后倒是沒意識了。」陸菀惠這會眼圈還是通紅的,「你讓我們怎麼辦……」
顧東升環顧下四周,再看了眼手背上的點滴,「沒事了,你別哭啊。」
「我讓你再喝酒,喝喝喝,怎麼不把你喝……」
陸菀惠意識到這個時候說那個字,實在不吉利,她趕緊將後面的話給咽回去。顧東升這會虛弱得很,一看顧津津和靳寓廷都在,他就知道這次的嚴重性了。
「我也不想喝,但是領導都在,一幫人盯著我,有時候真是不喝不行……」
「那到底是你的命重要,還是領導重要?」
靳寓廷站在一旁沒說話,他倒是能理解顧東升的難處,到了酒桌上,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的。
「別生氣了,我以後一定注意。」
「我們在搶救室外等了你幾個小時,要不是你命大,你……」陸菀惠氣得坐到旁邊不住抹著眼淚。
顧津津擦了下眼角,「媽,別說了,爸以後肯定不會再這樣的。」
「是啊。」顧東升虛弱地拉住陸菀惠的手。「以後我就算丟了工作,我也不跟他們喝酒了。」
「你要做得到才行!」
靳寓廷走到顧津津身後,彎腰跟她說道,「我去趟醫生那裡,再細問下情況。」
「好。」
顧津津眼見顧東升脫離了生命危險,這才問起今天的事。「是誰把你送進醫院的?怎麼我趕來的時候,一個人都沒看到。」
「就沒露過面,」陸菀惠沒好氣地說道。「我也是接到電話才來醫院的,當時這邊連個人影都沒有。」
「這分明是見爸出了事,怕擔責任呢。」
顧津津說著,拿了顧東升的手機,發了條已經安然無恙的朋友圈,果然沒過一會,就有人聯繫他,問他現在怎麼樣了。
顧津津回了幾條,語氣也很客氣,對方見狀,說要來醫院看看。
靳寓廷從醫生辦公室回來的時候,剛走到病房門口,就聽到裡面似有爭吵聲傳來。
「這種事怎麼能怪我們呢,小姑娘,你可要講道理。」
顧津津站在顧東升的病床旁邊,她是真不忍心看他被欺負成這樣。「我爸的胃一直不好,之前就胃出血過。今天出事又是在上班時間,我認為單位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照你這麼說,你是想賴我們單位?」
顧津津氣憤難消,看了眼病床上的顧東升,他臉色發白,滿身虛弱,顧津津沒法忘記他是剛從鬼門關走了一圈回來。
「我沒有想賴你們的意思……」
對方是名中年領導,挺著啤酒肚,一臉不屑地看向顧津津。「那你什麼意思?喝酒是自願的事,怪就怪他喝多了。」
陸菀惠面色也不好看,顧津津沒想到對方是這樣的態度,「我們到外面去談吧。」
「有什麼好談的?難不成還能算作工傷?」
顧津津太陽穴處直跳,「我只是想請求你們,以後應酬的時候不要再叫上我爸,他剛撿回一條命來,不適合再碰酒。你放心,我們沒有要訛任何人的意思,只是希望從今天開始……」
「小姑娘,你可別搞錯了,我現在到醫院來不是因為我有什麼責任,只是出於人道主義來關心一下。你問問老顧,酒是不是他自己喝進去的?」
這人要這樣說話,那就太流氓了。陸菀惠一直以來就對顧東升老是被單位里的人拉出去喝酒這件事耿耿於懷,現在出了這麼大的事,她心口的害怕壓根還沒平緩過來。「您也別這樣說,他雖然好酒,但喝的時候也是有分寸的,你們單位里總是拉著他陪這個,陪那個,我們作為家屬,實在是怕以後還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這就沒辦法了。」男人的態度很不好,平日里也沒人敢跟他這樣說話。「除非他辭職。」
「哪個單位還能有這樣的規定?」陸菀惠氣不過,站了起來。
顧東升著急要去拉她的手,但他實在虛弱,躺在那裡也起不來。「津津,算了……」
中年男人冷笑聲,「對,老顧喝酒喝得是最多的,但那有什麼辦法?出去應酬的時候,比他職位低的人,我們不可能帶過去,但是酒桌上呢,就屬他最說不上話,我們上頭也有領導,喝酒總要喝盡興才行,他要不喝,難道我自己上?」
顧津津原本以為跟對方是能好好溝通的,畢竟顧東升還躺在這,他們又都是一個單位的人。
「誰規定工作必須要跟喝酒掛鉤?」
男人聽到這,似乎是火氣上頭,伸手指著顧津津激動地說道。「等他到了單位,這樣的場合還是避免不掉,我就看看他到時候是喝,還是不喝。」
「你……」
男人頭也不回地往外走,拉開門后也沒仔細看站在外面的靳寓廷,他挺了挺胸膛,揚長而去。
顧津津一屁股坐回椅子內,「什麼人啊,氣死我了。」
靳寓廷走到病房內,陸菀惠面色鐵青地沖顧東升道,「好好把身體養好,回去就把工作辭了。」
「這話啊,也就是氣話,說說就算了,」顧東升拉著陸菀惠的手,示意她坐定下來。「好不容易快熬到退休了,我要這個時候辭職,那不是傻嗎?」
「那你要做傻子,還是要你的命啊?」陸菀惠想到他此時的身體情況,不由將聲音放輕下來。「你回到單位以後,還指望他能放過你?」
「那就混著,我答應你,我堅決不碰酒杯就是了。」
顧津津無奈地看了眼顧東升。「爸,你在單位的日子其實一直都很不好受吧?」
正好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處,再加上顧東升是個老好人,只要不是特別過分的要求,他一般都會答應。
「還好,還好。」
靳寓廷在顧津津旁邊坐了下來。「你把那些人都找來也沒用,這是病房,他們在這兒吵鬧,受氣的還不是自己人。」
「對,我沒想到這一點,我原本只是想跟他當面提一下以後別讓我爸喝酒的事。」顧津津承認,是她想得太簡單了。
「這種人,在體面場上混的時間久了,什麼沒見過?對上面的人溜須拍馬有一套,對下面的人施壓報復,樣樣精通。你還太嫩,不可能是他的對手,撕破了臉皮,只會讓爸以後的日子更難過。」
顧津津兩手緊張地交握在一起,「那怎麼辦?都已經這樣了。」
「先讓爸的身體養好再說。」
晚上,孔誠送了飯菜過來,顧東升還不能吃,陸菀惠下午急狠了,這會也吃不下。
顧津津將筷子遞到她手裡,非逼著她吃,陸菀惠見狀,只好將就吃幾口。
靳寓廷見顧津津找了個借口走到外面,他跟了出去。
她蹲在走廊內,一動不動,靳寓廷走到她身後,「人不是已經沒事了嗎?」
顧津津盯著前面被拉長的黑影看著,「我以前總是怪我爸,不肯戒酒,有時候在單位應酬回來,滿身的酒氣,我沒想到他也有他的無能為力和身不由己。」
「你是怕他以後在工作的地方繼續受人欺負嗎?」
「我今天看到了那人的態度,可想而知他平時又是怎麼欺負我爸的。」
靳寓廷蹲下身,望著顧津津滿臉的愁容,「我記得結婚之前,我跟你說過一句話。」
「什麼話?」
「我說,你只要進了靳家,以後我身後的關係和手裡的權利,你可以隨便用。」
顧津津對上男人的視線,一語不發,靳寓廷抬手落在她肩膀上。「我可以幫你。」
「怎麼幫?」
「只要你一句話,想不想讓我幫?」
都這個時候了,顧津津自然不會矯情,「想。」
「那就不要拖了,今晚就解決掉,省得你晚上睡不著覺。」靳寓廷說完,拉住顧津津的手臂將她拽起身。
孔誠走到他跟前,靳寓廷讓顧津津先回病房,跟陸菀惠和顧東升說聲,他們要出去趟。
顧津津拿了包走出來,孔誠那邊也安排好了,靳寓廷上前拉住她的手。
「我們去哪?」顧津津小心翼翼問道。「這個時候,單位都下班了,我們找去也沒用……」
「先去吃晚飯。」
顧津津聞言,立馬頓住腳步,「病房裡有打包的飯菜……」
「我帶你吃頓好的。」
「我沒胃口。」
顧津津最後還是被靳寓廷拉著走了,來到酒樓,孔誠推門進去,顧津津看到裡面還有個包廂。
「我真沒心情吃飯。」
「我保證,過會你的心情就好了。」
靳寓廷拉開椅子剛讓她坐定下來,外面就傳來了一陣說話聲,緊接著,包廂門被打開。為首的男人五十歲出頭,是個瘦高個,禿頭,他目光在包廂內掃了圈后,迅速落定在靳寓廷臉上。
「九爺,九爺,幸會!」
顧津津抬頭望去,看到了今天下午來醫院的那個男人也在人群中。
靳寓廷坐著沒動,面對對方伸到跟前的手,也沒有理睬。
「真沒想到九爺會請我們過來,光榮至極啊。」
靳寓廷看著幾人分別落座,去過醫院的那個男人一眼看到了顧津津,他臉色瞬間蒼白不少。
「臨時約你們吃頓飯,怕是你們還在應酬吧?」
「沒有,沒有,我們剛下班。」
其實接到電話的時候,他們確實已經開吃了,顧東升的事並未對他們有絲毫的影響。一開始他們還質疑,靳寓廷怎麼就能找到他們呢?但能認識到靳九爺,何其有幸,這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的事。
顧津津盯著坐在對面的男人,看來他們就是中午的那些人了。
「九爺,這位是……」坐在靳寓廷身邊的人,應該是這群人中的老大,他目光時不時看向顧津津。
「我太太。」
顧津津皮笑肉不笑地將視線鎖住對面的男人,她看到他的眼神不斷閃躲,連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原來是九太太啊,幸會,幸會。」
顧東升在單位也是低調,從來不提家裡的事,要不然的話哪能被人欺負成這樣?
孔誠直接點了個套餐,菜很快上桌,顧津津看到幾名男性服務員抱著一箱箱的酒走進來。孔誠招下手,示意他們將酒都放到桌上,高濃度的酒一字擺開放在那裡,顧津津隨意掃了眼,足有十幾瓶。
「喝吧。」靳寓廷開了口,孔誠答應聲,將白酒打開后給那些人全部倒滿。
靳寓廷拿起手邊的鮮榨果汁,給自己和顧津津也倒上了。
旁邊的男人眼看架勢不對,但也不敢明說,「九爺,來,我們敬您一杯。」
那些人將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靳寓廷只是輕啜了口果汁,「來,繼續。」
顧津津拿起筷子,挑自己喜歡吃的菜往碗里夾,旁邊的男人想跟靳寓廷套近乎。「之前就聽過您的一些事,沒想到今天能碰到面,九爺……」
「既然覺得榮幸,就多喝酒,話都在酒里了。」
孔誠上前,又給每個人都斟滿。
「這……」男人面露不解,「九爺,您找我們來,是有什麼事要吩咐嗎?」
「沒有,就是純粹的想找你們喝喝酒。」
坐在顧津津對面的人不敢去碰酒杯,他推開椅子起身。「今天是我不識好歹,我不知道顧東升是九太太的父親,下午在醫院的時候,我不該說那些話。」
桌上的人一聽,臉色全變了。
這裡面的關係被挑明之後,靳寓廷和顧津津的來意也就清晰了。幾人面面相覷,有些不知所措,靳寓廷雙手壓在圓桌的桌沿處。「今天我岳父進了搶救室,差點出不來,醫生的診斷是胃部大出血。我聽說他今天中午是跟你們一起的,我實在不解,你們怎麼都好好的呢?」
「這……」
「每個人的酒量不同。」
「是啊是啊,我們對老顧一直都是很照顧的,沒想到他跟您是這樣的關係……」
靳寓廷手指在圓桌上輕敲下,那些人立馬明白過來,把杯子里的酒全喝了。
孔誠見狀,繼續倒滿。
顧津津心不在焉地咀嚼嘴裡的東西,他們的狼狽,她一一都看在眼裡,只是這會心卻痛的要死。顧東昇平日里在家疼愛妻女,有什麼煩惱的事也不在家裡說,她們一直以為他的工作順風順水,可顧津津如今卻彷彿看到了他在外面的艱辛和為難。
酒桌上瞬間沒了說話聲,兩瓶白酒都幹完了,有人快要招架不住,畢竟中午也喝了不少的酒。
「九爺,算了吧,我們知道錯了,以後一定好好照顧老顧。」
靳寓廷神色未變,嘴角牽動下。「喝不動了?」
「我酒量不行。」
「我也是,我胃和肝都不好……」
靳寓廷的視線投落向對面,這些人當中,他對他的印象尤其差。「那你們派個代表出來,我今晚坐在這,還沒喝得盡興,你們這是說走就想走了?」
「不敢,不敢。」
坐在靳寓廷邊上的男人小著聲音問道。「您想讓誰喝,那就誰喝。」
靳寓廷手臂一抬,指著對面的男人。「就他吧。」
那名男人哆嗦下,知道今天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孔誠走到他身邊,給他換了個碗,高濃度白酒不住往裡注,滿滿當當就是一碗。
他喉間輕滾著,他的酒量以及到極限了,不能再喝了。
旁邊的領導不住催促他,「喝啊,喝啊!」
靳寓廷也起鬨著,「你要不喝,就是不給我面子。」
同樣的話,他在中午的時候也跟顧東升說了,男人手指顫抖地伸向那隻碗,將它端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