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降雨
陳瑤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一番話,著實讓侯松結結實實地尷尬了一把,七八十歲的武道大宗師了,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眼下卻被一個小姑娘教訓。
最重要的是,自己他娘的還沒辦法反駁。
蛟龍山莊算小宗嗎?
肯定不算,中等往上都搓搓有餘。
可和那傳說中,建造在白雲之上的白雲塔比起來,那差距屬實有點大。
正如一句話,雲泥之別。
人家是雲,你只是泥。
陳瑤這番話自然讓我很是感動,但感動歸感動,老前輩在這,總不能跟著陳瑤一起拆他台吧?
我乾咳兩聲,說道:「多謝老先生好意,我過段時間肯定要離開小鎮,到時候又沒去處,去蛟龍山莊打打雜也不錯,至於陳姑娘你說的白雲之上,你確定我沒有靈脈,能去?」
陳瑤愣了愣,隨即皺著眉頭道:「試試看唄,說不定可以破例的……反正,比去蛟龍山莊當雜役好。」
我苦笑道,「退一步說,我這個樣子,就算真跟你走了,到了那依舊不會遭人待見,我丁勉雖然沒啥本事,但也不喜歡站著茅坑不拉屎,惹人嫌……至於老先生的蛟龍山,我想還需要再考慮一下,因為最近發生了許多事,心有點亂……」
侯松點了點頭,道:「是該好好考慮,你的情況,有點特殊。」
陳瑤氣得一跺腳:「好心當驢肝肺,不理你了!」
說完,直接跑出屋外。
我和侯松皆是無奈一笑。
侯松沉吟了一番,說道:「這樣,我再去試試,看能不能勸動那些老頑固,讓你當雜役的時間縮短兩年……等你入了外門,如果能在五年內,突破到武道3境,我再加把勁,爭取讓你來我身邊當侍童,名面上是侍童,暗地裡其實也和內門弟子差不多了,你看如何?」
我正欲開口,一聲冷哼驀然響起:
「好一個蛟龍山莊!」
「我侄子命薄福淺,攀不起這座大廟!」
一身黑色長袍,面無表情的丁不過,從外面走了過來。
「二叔,你回來了?」我驚喜道。
丁不過擠出一絲笑容,道:「嗯,回來了,再不回來,萬一我侄子走錯路,拜錯門,那我可就要悔恨一輩子。」
之前被陳瑤如何譏諷,都絲毫沒有動怒跡象的侯松,此刻臉上終於有了怒氣,眉頭一挑,道:「敢問閣下是誰?」
「我只是一個早該隨風而去的無名小輩。」丁不過拂袖,坐在椅子上,笑著說道。
侯松沉聲道:「你看不起我蛟龍山莊?」
丁不過哈哈大笑:「那倒沒有,作為失控裂縫破開后,新崛起的煉體宗門,老夫還是佩服得很……只是,佩服歸佩服,若我侄子真去了你們宗門,我肯定第一個不答應。」
「為什麼?」侯松道。
「屈才啊。」丁不過一臉理所當然地模樣,指著我道:「我侄子這種萬年一遇的奇才,去了你們蛟龍山莊,不是屈才是什麼?倒是那白雲塔,倒勉強能配得上他。」
聽到這話,侯松不怒反笑,而我則是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二叔啊二叔,就算你吹噓自己的侄子,也不用這麼誇張吧?
什麼萬年一遇的奇才,就連那陳瑤背後那來歷不凡的白雲塔,才只能勉強配得上我?
你這是誇我還是罵我啊?
丁不過眼睛一瞪,對侯松道:「你笑什麼?你覺得我在開玩笑?」
「沒有。」侯松搖頭。
丁不過哼了一聲,道:「你們這些鼠目寸光的傢伙,哪能看出我侄子的天賦?算了,說再多也是對牛彈琴,小勉,咱們侄叔出去喝兩口。」
我連忙答應,然後歉意地看了侯松一眼。
侯松搖了搖頭,示意他並不在意。
*
我和丁不過找了一家麻辣燙店,隨便選了一些素菜,叫了一壺白酒,不等菜上來,就一人一口喝著。
丁不過見我喝酒毫不含糊,一口半杯,笑著說道:「不得了哦不得了,小小年紀就是海量,要是我還活著,肯定有事沒事就來找你拼杯,不像你爹,從前滴酒不沾,說喝酒會影響氣運……呵,小心翼翼了一輩子,不還是吃了氣運的虧?」
我把一塊滾燙的香菇放進嘴裡,好奇道:「二叔,我爹以前從不喝酒?」
「怎麼,很驚訝嗎?我知道,在你出生之後,這混蛋應該就開始酗酒了,而且酒品多半也不好……可你絕對想不到,他以前是個滴酒不沾,不熬夜,不吃垃圾食品,生活極有規律,尊老愛幼的三好青年。」
「嘖嘖……至於什麼氣運氣運,無非就是怕死罷了。」
「現在好了,這個怕死的傢伙終於不用擔心會死了……只是那種所謂的不死,卻比死還要痛苦千萬倍。」
「唉,當初我這個當二哥的,如果能多說他幾句,興許他就不會走到這一步……」
「我的錯,我的錯啊……」
說到後面,丁不過的聲音有些沙啞,一杯酒接著一杯酒下肚,眼中帶著惆悵和愧疚。
我握著筷子的手一緊,很快又鬆開,繼續吃東西。
一時間,兩人心情沉重。
等麻辣燙上來,酒已經喝了大半。
可能喝得太急,我小腹有些火辣辣的,趕緊吃了幾口辣菜,頓時辣得額頭冒汗,喉嚨發乾。
二叔從頭到尾就沒有動筷子,只是看著我吃,偶爾喝一口酒。
我注意到,他腳下的地面濕漉漉的,就像破碎的瓶子,怎麼喝怎麼漏。
我假裝沒看到,依舊狼吞虎咽地吃喝著。
「我要走了……」丁不過忽然道。
我身子一顫,手上的筷子終於停了下來。
「去哪?」我問道。
「還能去哪,塵歸塵,土歸土,自然是去該去的地方。」丁不過苦笑道。
我沉默不語。
丁不過道:「小勉,畫張符我看看。」
「現在?」我一愣。
「現在。」丁不過道。
「二叔要我畫什麼符?」我從身上拿出了一張黃紙。
「降雨符吧,今天天氣實在燥熱,降場雨涼快涼快。」丁不過抬頭看了看天。
我露出為難之色,道:「這恐怕有點難,降雨符品階很高,以前我倒是試過,但沒一次成功。」
「沒事,失敗乃成功他媽,多試幾次,說不定就成功了呢?」丁不過笑吟吟道。
既然二叔這麼說了,我自然照做,拿出隨身攜帶的硃砂盒,用手蘸了點硃砂,先念了幾遍靜心咒,接著一鼓作氣畫了起來。
畫好后,我把黃符雙指銜住,對著空中輕輕一抖:「落。」
符籙瞬間燃燒。
但,天空依舊驕陽灼灼,絲毫沒有要落雨之徵兆。
「再畫。」丁不過道。
我深吸一口氣,這一次,更加認真地畫了起來。
畫好后,再次召雨。
可惜,依舊失敗。
「再畫。」丁不過道。
於是,我一連畫了十幾張符,一張比一張艱難,一張比一張慢,卻還是沒有一張成功降雨。
丁不過看著滿頭大汗的我,笑著說道:「閉目養神,小憩一番。」
我閉上了眼睛,靠在椅子上。
本來緊繃的精神,一點一點的放鬆,呼吸也變得綿長起來。
耳邊,二叔的聲音悠悠響起:「小勉,你記住,畫符,是將自己的身心當作爐鼎,將天地萬物與你融為一體,潑墨運朱,心神所動,一點靈光,通天徹地,精神所寓,法無不應,何者非符。」
「想要畫符一張靈性十足的符籙,需要消耗大量心神,半點不比殺一隻大妖來的輕鬆,落筆畫符,快不得分毫,慢不得些許。」
「現在,你想畫符嗎?」
我搖了搖頭:「不太想。」
丁不過點頭笑道:「那就繼續休息。」
過了片刻,丁不過又問我,想畫符了沒?
我依舊搖頭。
於是,每過數分鐘,丁不過便要問一次。
就這樣,不知不覺一個小時過去。
就在我幾乎都要睡著的時候,忽然聽到不遠處有人在哭喊:「又是一年大旱,這讓人怎麼活啊?」
一瞬間。
我猛地睜開眼睛,開始落筆於符紙。
出手極快,絲毫不託裡帶水,如筆走龍蛇,龍飛鳳舞,一氣呵成。
「降!」
我大喝一聲,指間符籙扔出。
轟隆!
天空一聲悶雷,片刻后,小雨淅淅瀝瀝地落下。
只是,這小雨只落下不到數秒,很快又消失。
外面的過路人皆是一臉茫然,心中猜測是不是哪裡在拍戲,突然降了一場人工雨?
「二叔,我……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看著自己的傑作,瞪大了眼睛,驚喜交加。
丁不過撫須一笑,道:「知道為什麼能成功嗎?」
我想了想,說:「老實說,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剛才聽到有人在抱怨,說又是一年大旱,然後心裡一咯噔,忽然就……忽然就……」
「忽然就有一點靈光,在腦海中閃現是嗎?」丁不過笑道。
「是啊,二叔你怎麼知道?」我驚訝道。
老人哈哈大笑:「所謂一點靈光便是符,枉費世人墨與朱,畫符就跟作家寫故事一樣,但凡有了靈感,硃砂和紙筆,皆是累贅!」
「來來來,再畫一張。」
我看了眼苦笑道:「可是我現在好像沒有靈感了……」
「沒事,這次我幫你。」二叔笑吟吟地說道。
我便再次拿出一張符籙,小心翼翼畫上了降雨符。
正要落款之時,二叔開口道:「別急,在最後面寫上「丁不過赦令」這五個字。」
我一頭霧水,但還是照著二叔的話,寫上了他的名字,最後加上赦令。
「試試。」丁不過說。
我把那符扔掉到了空中。
嘩啦!
一場瓢潑大雨,措不及防,驟然而降!
整個細水鎮,宛如天神收到信號,把天河之水傾注到人間,大雨猛烈地敲打著屋頂,衝擊著大地,奏出了一曲驚動人心的樂章。
雨越來越大,像是無數蠶娘吐出的銀絲,千萬條細絲,蕩漾在半空中,匯成一條條細流,砸起一朵朵晶瑩的水花。
外面,隱隱聽到有人在歡呼,在跳躍。
餐廳里,服務員們一個個瞪大了眼珠子,獃獃地看著這場太陽雨,食客們則是唉聲嘆氣,後悔出門應該帶把傘。
這一場雨,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一直頃涌而下,綿綿不絕。
丁不過看著呆若木雞的我,笑著說道:「以後畫符,記得在後面加上丁不過赦令五個字,就當是二叔送你的禮物了。」
「二叔……」我感激地看著老人,心裡卻有種一陣說不出的惆悵。
他這麼急匆匆地送我東西,自然是因為他要走了。
雖然我也懂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可離別,終究是痛苦的。
「最後一個禮物,是我和你爹,一起送你的,小勉,閉眼。」丁不過道。
我依言閉上眼睛。
半晌后,我感覺有三股涼颼颼的東西,從頭頂灌入,隨即消失無蹤。
我還來不及問他這是什麼,就聽到二叔的聲音輕飄飄響起:
「小勉,二叔送你一句話,永遠不要看輕自己,活得快樂,才是人生。」
「二叔?」
我猛然意識到了什麼,睜開眼睛,卻見對面座位空蕩蕩的,除了一口沒動的麻辣燙,和已經見底的酒杯,再無人影。
我怔怔地盯著那個空酒杯,淚水無聲落下,嘴中喃喃念道,「記住了,二叔。」
旁邊一個年輕女服務員,神色古怪地看著我,悄悄咪咪地問旁邊年紀稍大的男青年:「王哥,這從進來到現在,一個人點兩份菜,還弄了兩個酒杯,自言自語的,就像在跟空氣說話,說著說著還哭了,你說他該不會是神經病吧?」
男青年皺了皺眉,道:「不要多管閑事,最近咱們鎮里出了不少怪人怪事,小心惹禍上身。」
女服務員哦了一聲,心裡卻不太服氣。
這傢伙,明明就是個神經病嘛。
*
細水鎮板石巷,一間出租屋門口。
氣呼呼的陳瑤一腳把門踹開,正準備進去,突然臉色一變,像是發現了什麼似的,猛然轉身,冷喝道:
「出來!」
身後,靜悄悄的。
除了一隻槐樹上的小鳥,抖動著羽毛,嘰嘰喳喳,什麼也沒有……
「看錯了?」
陳瑤皺了皺眉,又朝四周看了看,這才走進了屋子。
就在她離開后不久,一條狹長的陰影,在一側緩緩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