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狡猾
看到隔壁老太太凄慘的死狀,我的心情談不上兔死狐悲,而是一種發自肺腑的悲哀。
老太太平時雖然嘴巴刻薄了點,對我的態度也絕對談不上友好,但本身並不是什麼大惡之人,加之患了肝病,會有些奇怪情緒也正常。
我真正感到悲哀的,是再一次見識到了那些謫仙人如何不把我們當人。
曹傑是誰我不清楚,小胖怎麼得罪了他我也不想知道,但就這麼隨手殺人,且殺人的代價,僅僅只是驅逐而非償命,這才是讓人無力的。
試問,這場尋緣大會中,有哪一個鎮民的生命能得到真正的保障?
我嘆了口氣,心情沉重。
那個自高中畢業后,就被大家稱作「小胖」的徐氏少年,俯身在老太太屍體上,哭得嗓子都啞了,曾經對他來說最大的打擊不過是被女友背叛,而如今最連親近的親人也走了,徐瓊感覺未來變成了一片灰茫茫。
偶爾,旁邊有路人經過,也只是好奇地看了一眼,又匆匆離去。
老太太人緣不好,街坊領居幾乎都得罪了個遍,現在人死了,連個報警的都沒有。
當然,真報了警也沒用。
小胖約莫哀嚎大哭了有半個多鐘頭,那個瞎子老人就一直站在旁邊,不聞不問,對於這個談不上老伴的老伴的死,似乎根本沒有放在心中。
小胖站起身,抹了把眼淚,咬牙道:「幫我報仇。」
瞎子老人道:「你又沒死,我怎麼幫你報仇?」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小胖道。
「我不知道。」瞎子老人搖頭。
「你這人的心難道是黑的嗎?她是你妻子,妻子啊!!」小胖嘶吼道。
「她不是我妻子,我說過,我只是借用了他前夫的屍體。」瞎子老人一臉平淡道,「而且,就算她真是我妻子,我依舊不會傷心難過。」
「為什麼?」小胖冷冷道。
「因為老夫現任老婆小妾,加在一起沒有一百也有幾十了,而且各個美貌如花,堪稱絕色,年紀從最小的16歲,到最大的48歲,隨便挑一個出來,是這又老又丑的老太婆能比的?所以,我為什麼要傷心?」瞎子老頭笑吟吟地說道。
「畜生!」小胖咬著牙,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
「你說什麼?」瞎子老人皺眉道。
「我說……你他媽是個畜生!!」
小胖怒吼著撲向了瞎子老頭。
瞎子老頭這一次倒沒慣著他,一掌輕飄飄地拍出,然後小胖就跟一隻肉球似的,被拍飛出去了幾米遠,躺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來。
瞎子老頭走上前,像老鷹抓小雞似的,把小胖提起來,猙獰笑道:「入我道者,非畜也非人,只憑一股心氣任意行事!你徐瓊為了一個老太婆,道心居然崩塌成這樣,真是太讓我失望了……這樣的你,如何有資格和我修法?如何有資格繼承我的衣缽?」
「修法?」
「呵呵,我修你媽的法!」
小胖怨毒地望著瞎子老人,拳頭握緊又鬆開,鬆開又握緊,淚珠大顆大顆落下,聲音顫抖道:
「她,畢竟是我奶奶啊……」
瞎子老人嘆了口氣,卻不是心軟,而是知道這一道「門檻」若是跨不出去,徐瓊這輩子莫說入大道,怕是連自己平時最看不起的小道都登不上去。
瞎子老人說:「如果你是想我替你報仇,那就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吧……殺一個曹傑並不難,但殺了之後呢?以後為了這樣的累贅,你還會心軟多少次,憤怒多少次?道心崩壞多少次?你知不知道因為你此刻的情緒反應,已經對未來修鍊鑄成了心魔?」
小胖撇過腦袋,譏笑道:「我徐瓊只有一個奶奶,她死了,我就要為她報仇,就這麼簡單的道理……我不懂什麼大道小道,總之你要麼幫我殺了曹傑那狗雜種,要麼咱們現在就分道揚鑣,這輩子老子都不會跟你修什麼狗屁法!」
聽到少年這番話,瞎子老人神色閃過幾分異樣。
但很快,又恢復如初。
老人鬆開小胖,站起身,語氣冷漠道:「還是那句話,我不會幫你報仇的,至於你願不願意拜我為師,隨你。」
說完這話,老人直接揚長而去,似乎對這萬中無一的修道胚子毫不在意。
小胖在地上坐了一會兒,然後站起身,去搬老太太的屍體。
雖然他長得肥胖,但身上那層肉就是「虛」的,不過四十多公斤的瘦弱老太太,他幾次都抱不起來,反而累得氣喘吁吁。
我走上前,蹲下身,幫他把老太太抬起,走進了旁邊的屋子。
一直到我離開,小胖也沒有說半句感謝,甚至連都看沒有看我一眼。
回到店鋪,我望著牆壁上已經快被灰塵蒙蔽的字體,發了一會兒呆,便重新拿起紙筆,開始畫起符來。
只是,之後無論怎麼畫,始終沉不下心。
最後索性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我在想一個問題。
如果換做是我的親人,被這些謫仙人害了,我會怎麼做?
我恐怕,只會比小胖更加瘋狂吧……
看來,那個被情感「逼瘋」的少年,也並不是特別壞……
*
隔壁屋內。
小胖望著再也醒不來的老太太,眼神獃滯,平日那張倨傲的臉,這一刻彷彿失去了光彩。
半晌,他站起身,沒有回頭,冷冷道:「出來吧,我知道你們在外面。」
只見之前本該離去的五短身材漢子,以及那相貌普通的婦人,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
「沒想到你居然能感應到我們的存在。」婦人臉色異常道。
漢子笑道:「畢竟是萬中無一的修道天才,能有這個天賦,我一點也不意外。」
小胖面無表情地看著二人,開口道:「多餘的廢話我不想多說,誰殺了曹傑,我就跟誰走。」
此話一說,漢子和婦人皆是露出欣喜之色。
「到時候你會不會反悔?」
漢子仍不放心。
畢竟之前他可是親眼瞧見少年承諾慈心老道和曹傑,兩人誰本事更高,就答應拜誰為師。
可後來呢?
還不是被橫空出現的空靈散人鳩佔鵲巢。
「你們修道人,注重誓言一說嗎?」小胖忽然開口道。
兩人一愣,很快就明白小胖是指什麼。
婦人道:「要看什麼誓言了,有心魔起誓,有毒誓,以及普通的隨口發誓……但無論是哪一種,若是違背,我們付出的代價比普通人只高不低。」
小胖點了點頭,側過身子,指著老太太的屍體,冷冷道:「我以我奶奶的下輩子輪迴,發心魔誓,如果你們之中有誰殺了曹傑,我定拜你們其中一人為師,如若違背,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婦人和漢子面面相覷,心中瞭然。
雖然真正的心魔誓,並不是這樣發的,但從少年話語的真切,以及他對老太太的感情,二人絲毫不懷疑,這次少年必定能說到做到。
「如果我們兩個一起殺了曹傑呢?」漢子小心翼翼道。
「那我就拜你們兩個為師。」小胖笑道。
漢子和婦人互望一眼,終於不再猶豫,轉身去追曹傑了。
*
細水鎮外。
已經被守門人驅逐的邪魅青年曹傑,在沒有了修為限制后,直接換上了一雙飛沙靴,然後調動六境巔峰全部法力,毫不猶豫地踏入了某處密林之中。
殺老太太,純粹只是泄憤。
他一介野修,好不容易尋找到的大機緣,卻被一個橫空出現的空靈散人奪走。
他恨空靈散人,但更恨那個言而無信的少年。
如果有機會,再遇到少年,他會在把少年打得奄奄一息之後,告訴他做人不講誠信的代價。
而現在,他只需要做一件事——逃。
雖說空靈散人大概率不會為了一個老太婆這麼早離開福地,但不排除會有其他修士來追殺自己。
野修,還是邪修,到了這「正道」遍地的福地,就猶如過街老鼠,想不謹慎都不行。
就在曹傑離去不久,兩個身影,也一前一後從鎮內狂奔過來。
「陸豐,咱們就這麼離開福地,會不會代價有點大了?」婦女忽然停下腳步說道。
大漢也停了下來,沉吟一番,道:「你覺得,尋找之後的小機緣重要,還是得到那個徐姓青年重要?」
「自然是後者重要,但問題是……你就不怕那空靈散人來找我們麻煩?」婦女苦笑道。
「怕當然怕,但只要我們把徐瓊帶走,到時候難不成他真能一人和我們兩個宗門作對不成?」大漢戲謔道。
婦女嘆了口氣:「也只能這樣了。」
於是,兩人商定好計劃后,走出鎮內,直接進入密林。
盞茶時分。
婦女和漢子,紛紛拿出各自法寶,逐漸朝著一處圍攏。
「哼,這曹傑,倒是會找地方躲藏……不過可惜,他再會躲,也躲不過我的追魂鈴。」
婦人手裡拿著一個金色鈴鐺,搖得叮鈴作響,冷笑道,「他應該就在這附近了,陸道友小心,野修向來狡猾奸詐,我以前在宗門裡,可沒少聽說低級野修埋伏擊殺高級正統修士的事例。」
漢子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笑容:「這一點倒是杜仙子狹義了,其實無論是野修還是正修,都有狡猾之輩。」
婦人臉色一變,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只是她還沒來得及祭出護身法器,一塊金色飛輪,猶如利刃一般,橫空飛來。
咔嚓!
鮮血飛濺,婦人的頭顱,直接和身體分離,滾落在了地上。
來自土靈宗的陸姓大漢,走到婦人屍體面前,用腳踩踏著那顆死不瞑目的頭顱,譏笑道:「所以我就說了,無論野修還是正修,都是有狡猾之輩的,比如我。」
他蹲下身,把婦人身上的法寶,丹藥,一切值錢的東西,一掃而空,正準備揚長而去時,腰身卻是突然一緊,一股刺痛感頓時瀰漫全身!
陸姓大漢大吃一驚,想要催動神通,卻發現法力彷彿被什麼禁錮住了一般,施展不出絲毫不說,反而源源不斷地被吸走。
「我這個叫汲靈繩,乃是一件次品法寶,一旦將敵人捆住,可在短時間內,大量吸收敵人的法力。」
一個黑色勁裝的邪魅青年,緩緩走出,臉上帶著嘲諷的冷笑。
陸姓大漢腦袋瞬間一片空白。
「你說的對,無論正修還是野修,都有狡猾之輩。」
曹傑笑著說道:「只不過呢,咱們野修比你們更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