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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漫長一夜(十一)

  葫蘆谷的小小山洞中,攻守之勢瞬間幾變,終於在蘇珵和黑衣人的最後一刀中分出了勝負。


  呂震的內心顫抖著,震駭之下連話也說不出來了,腦海中只有一個聲音在迴響:「『斬衣三躍』!他居學會了斬衣三躍!鍾大哥居然連這式刀法也傳給了他,他小小年紀居然已經能夠使出第二躍了!」


  也難怪呂震驚駭莫名,這「斬衣三躍」刀法是鍾華的秘技之一,很少示人!呂震曾經見識過一次,震驚之下連連追問,鍾華才對他透露了一二。


  至今他還記得鍾華說起這式刀法時臉上的落寞。


  「老呂,這式刀法相傳是千年之前一位著名的刺客豫讓所創。豫讓原為智氏家臣,蒙家主厚恩,以國士待之;后家主為仇人所殺,豫讓立志復仇,因擔心被仇人識穿身份,他漆身吞炭暗伏橋下,意圖謀刺;無奈天不遂人願,豫讓行刺失敗,臨死前他拔刀擊斬仇人外衣,以示為主復仇,然後橫刀自殺!他最後的刀法便是這『斬衣三躍』!」


  「『斬衣三躍』共三式,我三十五歲時才得小成,四十五歲才勉強領悟最後一式!老呂,你已過了練習的年紀,此生怕是無緣了。我也實在不願帶著它進墳墓,若是能為它尋得一衣缽,我死而無憾啊!」


  呂震搖搖頭,思緒又回到了當場。他抬頭看了一眼正挺身而立的蘇珵,內心頗有些五味雜陳。


  「阿銘……阿銘兄弟!」


  一聲悲呼,將眾人從呆愕中驚醒。呂震轉頭向伏身在地的黑衣人看去,身體卻是不由的顫抖了一下,隨即緊緊握起了拳頭。


  那原本被他們控制住的楊銘不知什麼時候撲倒在了黑衣人的身上,背後,一道觸目驚心的刀痕從左肩斜貫到右側肋下,鮮血已經將身下染紅,眼看是沒有了生息。


  蘇珵目光冷冽,心中也有些吃驚,他沒想到楊銘竟會奮不顧身的衝上來為黑衣人擋下自己這必殺的一擊!不知為什麼,蘇珵原本滿心的憤怒此時竟漸漸的消散,他幽幽地望了眼正懷抱著楊銘滿臉猙獰痛苦的黑衣人,突然將手中的長刀扔在了地上,轉身朝唐琬蘇琳二人走去。


  呂震看了他一眼,眼神複雜,邁步向洞內走去。他深深地望著黑衣人,沉默許久,突然沉聲道,「你走吧!」


  眾捕快愕然,有些不敢相信地望著呂震。


  黑衣人似乎沒聽懂他的話,抬頭怔怔地望著呂震,眼神空洞,沒有說話。


  許久,黑衣人才恢復了神智。他輕輕將楊銘的屍體放在地上,強掙扎著站了起來,直直地看著呂震。


  「你不抓我?」黑衣人的聲音顯得很是虛弱。


  呂震轉身,不再看他,說話的聲音顯得有些冰冷,「在我後悔之前,走!」


  黑衣人不再說話,他彎腰抱起楊銘的屍體,一步一步向洞口挪去,快到洞口的時候,他忽然站住了身子。


  「徐虎的屍體,還有那些銀子,你不能動!」虛弱的聲音中帶著竦人的堅定。


  呂震沒有說話,眼看著黑衣人踏著血步艱難的消失在月色之中,眼神中一抹痛苦之色一閃而過。


  黑衣人的身影剛消失,只見原本一直挺拔著身體的蘇珵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隨即便吐出一口鮮血來。唐琬蘇琳二人大驚,忙一左一右扶住他的身子,關切的問道,「珵哥哥,你怎麼啦?」


  剛才與那黑衣人的一戰,蘇珵強催身體勉力為之,身體早已到了極限。此刻他見危險除去,又尋得了唐琬蘇琳二人,心弦放鬆之下頓時覺得渾身上下彷彿被掏空了一般,竟無一處不疼。他抬起頭對著二女勉力一笑,隨即便身體一歪,暈了過去。


  青鸞峰,位於平山縣城正西,山勢挺拔雄峻,屬於在蒼虎山中的主脈。


  此刻,在青鸞峰山頂的一處平台之上,一個面容清俊的中年人正佇立於此。山風凜冽,吹得他一身青衫獵獵作響,中年人卻只是抬頭,直愣愣地盯著頭頂那一輪清輝圓月,沒有半分輕動。


  忽然,中年人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打破了這副月下沉思圖。三個勁裝黑衣男子走到中年人身後一丈遠處,悄然站立,並未發出一言。


  「結束了?」中年人沒有回身,只是低下了頭,直直的看著遠方。也不知道是不是頭仰的時間長了,脖子發酸的緣故。


  「是!」三人抱拳齊聲回答道。


  中年人轉身,掃了一眼身前三人,邁步向不遠處的一張石凳走去。石凳上鋪著上好的虎皮毯,倒不虞山頂風寒。


  若是蘇珵在此,定會吃驚的發現,這中年人正是他曾在孔家莊見過的華服男子。只是這華服男子此刻一身素裝,卻依然難以掩蓋他身上的那股睥睨、奪目的氣勢。


  「說說吧,」中年人在石凳上坐定,揮了揮手,輕輕撫摸這自己左手上的那個玉扳指。


  三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只見左側那黑衣男子上前一步,恭手道,「稟指揮使大人,目前朝堂上以顧琿大人為首的文官勢力,正借著旬月前墨陽城事件向兵部司和戶部司發難,打算趁機奪權。」


  「上月初,戶部司司朗姚遠被人彈劾假借重修興華殿之名暗行貪墨之舉,后刑部調查后屬實,此案將戶部司右司參曹武以及三位司朗革職查辦;月中,兵部司一個庫吏被人發現偷藏鍛造局冶鍊圖譜,嚴查之下發現兩位司朗與其有關,一併被抓,此案尚在審理中;本月初,召余郡安邑使杜帥被人匿名揭發暗中指使屬下假扮劫匪,搶劫往來商戶。此案刑部司受理后僅三日便將人證物證收集齊全,目前已將杜帥收押,尚未宣判!」


  這人說完,身形卻一動未動,仍然保持著方才稟報時的恭敬姿態。


  「哼,」中年人冷哼一聲,「目前只有兵部司和戶部司尚且掌握在軍方手中,顧琿倒也不迂腐,下手可真是又快又狠!」


  說完,沉默了一會兒又道,「馮雷那邊就沒什麼動靜嗎?」


  「兵部司馮大人在上月朝會上與顧琿大人大吵了一架,兩人差點在大殿上動手,除此之外倒沒有其他動作,便是連兵部司兩位司朗被抓也再未出面。只是.……」黑衣屬下猶豫了一下,忙又道,「只是自上月兵部司庫吏案發以來,西北大營顯得有些不太平靜,軍將調動頻繁,並且與洛都的聯絡也比平常增加了數倍。」


  「哦?」中年人沉吟了一下,「看來馮雷是想在兵事上做手腳!可知道西北大營具體動作?」


  黑衣屬下忙道,「我們的人將洛都和西北大營的一個聯絡信使灌醉,盜出了書信,書信上說不日西北邊疆將有大事發生,讓洛都各位大人做好準備。具體的事宜尚未弄清楚.……」


  他話尚未說完,突然感覺自己就像置身火爐一般,一股濃烈的威勢壓的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他嚇了一跳,忙道,「屬下馬上再去安排,定能弄清他們的意圖……」


  「給你三日時間,三日後若還不能讓我滿意,哼,可別怪我沒提醒你!」中年人冷聲一聲,面無表情,彷彿話並非出自他口中一般。


  方才回話的黑衣屬下聞言不由打了個冷戰,忙道,「屬下明白!」


  「吏、禮、刑、工四部司難道就全是聖人嗎,去,搜集些他們貪贓枉法的證據,直接投遞給馮雷!切記要做的隱蔽,不能讓他察覺到是我們的人在出手!」


  「是,屬下明白!」那黑衣屬下忙答應一聲,心中暗暗鬆了口氣,見中年人再無其他吩咐,便躬身退了下去。


  中年人閉目沉思了一會兒,又睜開眼盯著自己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問道,「山下怎麼樣了?」


  話音剛落,便見剩下的兩個黑衣屬下中邁出一人,恭手答道,「稟指揮使大人,蘇珵已將二女救出,只是他前番大戰之後又連夜奔波,此刻身體不堪重負已經暈了過去,呂震正帶著他返回縣城。不過今夜倒是還有幾處可疑的地方.……」


  說著,不待中年人詢問,他便將葫蘆谷中發生的事撿重要的述說了一遍。


  中年人聽他說完,抬頭輕輕掃了他一眼,隨即冷冷笑道,「兩撥黑衣人,十幾箱白銀,捕頭呂震竟還與其中一人暗通曲款,呵呵,有意思,這小小的平山縣城可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中年人揮揮手,示意方才答話那人退下,又看向最後一人。


  那人忙恭手上前,道,「指揮使大人放心,人已救出,受了重傷,不過並未傷及根本,仔細調製一番便可恢復!」


  中年人點點頭,聲音也不似之前的冰冷,「仔細醫治,此人……我還有用!」


  那人恭敬地應了一聲,轉身退下。


  山頂山又恢復了安靜。


  中年人轉動了幾下手上的扳指,突然憑空說道,「阿嵬,你對蘇氏兄弟二人怎麼看?」


  便如同上次在孔家莊學舍房間中一般,中年人話音方落,便見他身後不遠處施施然走出一人來,黑衣黑褲,面上覆著一塊黑布,整個人便如同生生從夜色中剝離出來一般。


  黑衣人沒有說話,中年人也沒有再問,一時間,山頂又陷入了一片寂靜。


  半晌,才聽黑衣人幽幽說道,「有凌世之勇,有機變之謀,卻沒有成為人上人的貪慾!」


  「哈哈哈哈,」中年人聞言,竟是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他起身走到懸崖邊上,猛地伸手一指,狂笑道,「阿嵬,你說他們沒有貪慾,我看不然!你看這芸芸眾生,往複奔波所為何來,不過是為名,為利,為權,為美色罷了,千百年來,這些東西又何曾消失過?哼,即便他們真的沒有慾望,我也要讓他們生出慾望!阿嵬,這兩個人,一定要為我所用!」


  「不過有一點你卻是說錯了,」中年人猛地回頭,聲音卻是漸漸變得有些冰冷,「這兩個人,不……一……樣!」


  那個名叫阿嵬的黑衣人靜靜的望著突然變得有些發狂的中年人,沒有說話。良久,他心裡輕嘆一聲,旋即又隱去了身影。


  「慾望,是這世上最難捉摸也最難控制的東西,我花了近百年尚未參透!指揮使大人,你可不要養虎為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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