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如音……」宇文青峰低語,向她凝視片刻,又轉頭去瞧她身邊的少年。
少年俯首,說道,「草民陸正之子陸玉欣,見過皇上!」
陸如音!
陸玉欣!
七年前,想來還只是兩個孩子,聽在大梁君臣耳中,並沒有幾人熟悉。只是,這二人的身形樣貌,卻又似曾相識。
宇文青峰皺眉凝思,一時卻想不起是誰,只是問道,「你們說,你二人是陸正的兒女?」
「是,皇上!」陸如音點頭,朗聲道,「皇上,當年莫、季兩家蒙冤,家父身為御史台中丞,當殿直諫,皇上卻受小人挑唆,污家父為莫氏同黨,亂臣賊子。家父為明其志,觸柱而亡,想以鮮血警示皇上。只是聖心蒙蔽,為小人所算,我父身亡之後,尚不能全其清名,禍及全家,流放煙障之地。」
眾臣聽她聲音朗朗,字字句句,擲地有聲,娓娓而述,若不是人就在眼前,幾乎難辯男女。
御史葉信之忍不住問道,「陸小姐是說,當年陸中丞亡故之後,仍被定下罪名,陸中丞的家人,被發配流放?」
陸如音轉身,向葉信之施禮,說道,「是!當年家父觸柱而亡,家母悲痛欲絕,幸有長兄支撐門戶,為家父發喪。可是就在家父下葬當日,官兵將我陸家全家擒下,宣讀罪狀,將我陸家上下幾十口全部判為流刑!」
葉信之越聽,臉色越難看,聽到最後,掀袍跪倒,向上行禮,大聲道,「皇上,官員家眷,縱然有罪,也要經刑部審理,上奏朝廷,才能定罪!臣身為御史,竟從來不曾聽說此案,請皇上明察!」
也就是說,當年陸正一案,沒有經過正常的程序定罪!
陸如音雙眸大張,霍然回頭望向皇帝,大聲道,「皇上,當初那封罪狀,民女記得清清楚楚,確有刑部的行文大印!若果然如葉御史所言,這其間必有重大陰謀!可憐我陸家被發配流放,一路之上受盡官吏荼毒,母親和兩位兄長為了救護我二人,先後被活活打死,就連一些老家人也被折磨而死!此冤不平,陸如音縱死也不會瞑目!」
聽到這裡,靜安王謝風濤也震驚不已,回頭望向刑部尚書左中行,冷哼道,「皇上,此案恐怕要左尚書來說個清楚!」
左中行臉色微變,冷笑道,「當年陸中丞觸柱而亡,皇上體恤,並沒有追究,我刑部又幾時行文?這位陸姑娘怕是那時年幼,不曾記著吧!」
陸如音大怒,喝道,「賊子不要逞口舌之利,我陸如音既來,就不會空口無憑,信口攀扯!」將手中訴狀交到弟弟陸玉欣手中,從懷中摸出一本冊子,大聲道,「這是取自刑部的備案,上邊明明白白寫著當初家父的結案判詞,不但有左尚書的硃筆親批,還有刑部文書大印!」
「取自刑部?」
眾臣一聽,不禁愕然。
蕭枕江奇道,「陸小姐,既然是刑部的備案,你又如何取來?」
陸如音冷笑一聲,朗聲道,「左中行暗中勾結承親王,一年前,民女喬裝進入承親王府,利用承親王取到此冊!」
承親王……
此話一出,滿朝頓時又是一片嘩然。
沒有料到,就連左中行也與承親王暗中勾結。
左中行臉色大變,喝道,「大膽刁民,竟敢信口攀污!」
陸如音冷笑一聲,說道,「民女在承親王府數月之久,左中行與承親王暗中來往的證據,豈止一二!」
承親王竟然任由陸正之女在自己府里數月?
眾臣一聽,不禁互視幾眼,大多數現出些懷疑。
此時莫寒月慢慢抬頭,問道,「陸姑娘,你是如何進入承親王府?承親王又為何會留你在府數月?他又為何要替你取刑部這份備案?」
是啊,為什麼?
莫寒月所問,正是眾人心中所想,眾人一聽,目光又齊齊落在陸如音身上。
陸如音未答,高高在上的皇帝卻突然叫道,「是你!你是沉音?你是那個方士!」
從陸如音開口講話,宇文青峰的心中就不禁疑惑,總覺此人在哪裡見過,這聲音在哪裡聽過,可是始終難以想出頭緒。
而此時,聽到「承親王」三字,再加上雌雄難辯的聲音,頓時想起萬壽節那日,樓上指控承親王的聲音。
他能記下那個聲音,自然還有她細述承親王串謀易太后給他用藥一節,不由額角涔出細密的冷汗。
陸如音見他終於認出,低聲一笑,說道,「不錯,當初民女喬裝方士,潛入承親王府,換取他的信任,一則是為拆穿他的陰謀,二則,就是為了查明當年陸家蒙冤的真相!」
當初萬壽節那一幕,朝中眾臣都是親眼目睹,此時聽到宇文青峰認出,都不禁恍然,暗暗點頭。
左中行卻臉色大變,咬牙道,「你縱然潛入承親王府,可是左某不曾做過,你要如何信口攀污!」眼見陸如音所跪就在他面前不遠,突然踏前一步,向她手中的冊子抓去。
這一下突如其來,殿上君臣都沒有料到。可是陸家姐弟似早已防備,陸如音雙手驟沉,避過他的一抓,身畔陸玉欣卻一手疾探,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扭,只聽「喀喇」一聲,腕骨已被生生折斷。
左中行本就是文官,並不會什麼功夫,只是欺負陸如音是個女子。又哪知道這姐弟二人家逢慘變,又有奇遇,竟然練就一身的功夫。只這一下,頓時一聲慘叫,撲跪於地,再也站不起來。
莫寒月向皇帝望去,淡道,「皇上,陸中丞雖為另案,可是也是從莫、季一案而起。更何況,此案牽涉到刑部尚書左大人,已不宜交給刑部審理,臣婦以為,可以兩案並為一案,詳加審理,以安亡魂!」
她這話說的極慢,卻字字句句,帶著無窮的壓迫之力。
宇文青峰咬牙,看看殿中跪著的四人,又再瞧瞧滿朝文武,最後,目光還是落在莫寒月身上,終於忍不住問道,「莫、季兩家要平反昭雪,陸如音要為父鳴冤,那倒也罷了,朕只想知道,峻王妃又是為了什麼?」
雖然殿中跪著四人,可是,他為什麼覺得,今日所有的事,樁樁件件,都有這小小女子的存在?她又在其間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為了什麼?
莫寒月抬頭,定定與他對視,淡道,「只為一縷不甘的冤魂罷!」
如果不是她莫寒月滿懷悲憤不甘,又怎麼會借屍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