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花顏過往

  一望無際的葡萄園,葉子早已經枯黃,可紫色和紅黑色的葡萄卻依舊穩穩的掛在樹上,期間有人提著籃子走來走去,只為摘取那最適合釀酒的葡萄。


  葉安玖走著,看著,可什麼都看不入眼,耳邊只有艾達擔憂又帶著哀傷落寞的聲音。


  花家是刺繡大家,一條由花家人刺繡的裙子,至少一百萬起,曾經花老爺子,也就是花顏的爺爺留下的一條裙子,還是沒有綉完的遺作,被拿去拍賣,賣出了一個億的天價,可見花家刺繡的魅力。


  花顏學的是刺繡,不過並非完全精於此道,勉強能算打醬油的,可在他已經踏上別的人生路途的時候,他遇見了一個命不久矣,但卻很喜歡畫畫的姑娘,她畫的是婚紗。


  因為她身患重病,她的未婚夫離她而去,家中也因為給她治病,花光了大部分的積蓄,那時,她已經放棄治療了,唯一的執念,大概就是想穿上自己設計的婚紗,她自己是設計師,但卻再也無法為自己做一套裙子了。


  也許,是老天憐憫,讓她遇見的花顏,而她那淡淡的柔柔的,宛如百合般安靜卻不悲傷春秋的氣質打動了花顏,他忍不住開口:「可以讓我幫你嗎?」


  曾經,他想過不一樣的生活,所以丟掉了花家的一切,想要活得和花家那群只知道拿繡花針的人不一樣,可最後,他為了這個女子,再一次拿起了繡花針。


  在很小的時候,他爺爺就誇過,花顏是天生的綉著,天才,很多人需要一年兩年才能學會的綉法,不用一個月,他就能完全熟練,天生為花家而生。


  多年不曾拿起繡花針,他有些生疏,不過幾針下去,那蔓延在骨子裡的東西很快就出來,片刻,一朵花兒,徐徐綻放,然後,他看到了那個姑娘的笑,也隨著花朵綻放。


  那時的花顏還有別的事情要做,不能天天繡花,只能偶爾抽出一點時間過去,然後兩人一起秀,最短的時候三四天過去,最長的時候可能要一兩個月,可那個姑娘從未抱怨,只是每次都坐在燈火之下等著他,然後送上天天的一笑。


  花顏愛上了那個姑娘,而那個姑娘顯然也是愛他的,但是,在生命的盡頭,有些話竟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花顏想,等綉完嫁衣吧,等他為她將那條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嫁衣綉完,他就向她求婚,哪怕她的生命已經不長,他也願意陪她走完最後的路程。


  最後一次,花顏去了很遠的地方,受了傷,幾經生死,等到他終於痊癒回來,那個姑娘已經下葬多時了。


  她走了,沒有等到花顏為她親手繡的嫁衣。


  她知道自己生命不多,所以將自己所有的溫暖和美好都留給了花顏,可是她不知道,就是因為她留下的美好太多,才讓未亡人更加的痛苦,從那之後,花顏頹廢了,開始留長發,開始留鬍子,開始狂喝酒,把自己變成了邋邋遢遢的酒鬼。


  花顏的身上時時刻刻都帶著針,尤其是醉酒之後,最喜歡的就是拿著針線不停的繡花,在他心裡,永遠都記著他的嫁衣還沒綉完,那不僅僅是執念,而已經成疾了。


  就在花顏最頹廢的時候,他遇見了葉安玖,那時葉安玖看到的就是他喝醉了拉著別人的衣服狂繡花,被拉住的人嫌他邋遢,覺得他是變態,拿著包瘋狂的打他,而他腦袋都被打出血了,愣是不放開那片衣角。


  唯有葉安玖,看到了他飛針走線之下徐徐綻放的花,驚為天人,她將自己的裙擺扯過去:「大叔!能給我綉一朵嗎?」


  那天,葉安玖穿的是褚雲開給她買的白裙子,花顏看到了,沉默了幾秒,然後立刻咬斷了線,扯著她的裙擺開始繡花,一朵一朵的粉色和白色的薔薇在她的裙擺上綻放。


  在外人看來,就是一個變態又猥瑣的邋遢男人扯著一個小姑娘的裙子發酒瘋,只要葉安玖才知道,在自己裙擺上綻放的花兒有多美。


  她將大叔打包回去,然後,開始了這長達八年的邂逅。


  葉安玖喜歡畫畫,因為本身帶來的對某些事物的喜歡,她畫畫偏向繁瑣精緻,有濃墨重彩的奢華,也有清雅如玉的優雅,等到花顏醒來,她迫不及待的將自己的畫遞給他看,問他能不能把那個圖案綉出來。


  葉安玖不知道,那時的她,在花顏的眼裡,像極了那個逝去的姑娘。


  後來,葉安玖陪著花顏去了幾次酒吧,每次都是花顏喝,而葉安玖負責遞帕子給他繡花,順便在他累倒之後撿屍,當然,這事兒是瞞著褚雲開的,如果褚雲開不在家,她就將花顏帶去家裡丟沙發上,如果褚雲開在家,她就將他丟旅館。


  一個十三四歲的姑娘,經常去撿一個看起來四五十的男人,那時很多人都同情葉安玖,覺得她有這樣的父親真是太可憐了,其實,他們什麼關係都沒有。


  後來,花顏離開,給葉安玖留下了一條裙子,她畫的哪一條,繁複無比的裙子,他繡得非常的精緻,精緻得沒有一絲瑕疵。


  在那之後,花顏再也沒有出現在酒吧,也沒有留下什麼聯繫方式,葉安玖以為,這場和怪大叔的邂逅就到此結束,不曾想,花顏離開那段時間居然是去鼓搗工作室了,他收拾了自己,從邋邋遢遢的怪蜀黍變成了金光閃閃的帥大叔,向葉安玖發出邀請,她負責畫圖,他負責製作出來賣,給她提成。


  那時葉安玖真的是窮得響叮噹的,想了想,就答應了,從此,墮天使之淚的神秘設計師就出現了。


  一晃,八年過了,從開始到至今,花顏從未失信於她,而他們之間,看起來好像沒什麼感情,但實際卻有一份誰都打擾不了的默契。


  葉安玖很喜歡這份淡淡友情的默契,但卻不知道,這似乎對花顏並不好。


  只要他一直這樣下去,他就永遠忘不了那個逝去的姑娘,這輩子都畫地為牢,不結婚,不生孩子,彷彿就準備孤獨終老一般。


  艾達愛著花顏,她願意為他奉獻一切,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超過那個已經死去的女子,可花顏不能這樣下去,他的心裡已經生病了,且病得很嚴重,尤其是這兩年,似乎有了自殺傾向,如果走不出來,她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相遇至今,葉安玖從未打聽過花顏的過往,她不是八卦的人,沒興趣去對別人的過去刨根問底,卻沒想到,自己好似出現在了錯誤的時間,將在黑暗邊緣掙扎的人直接拉入了黑暗。


  攤開雙手,看著自己的手指,她其實並不是那麼喜歡畫畫,只是偶爾心血來潮才動動筆,可她的每一幅畫,最後竟然成了花顏的催命符?

  不該是這樣的!

  那一晚,葉安玖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安眠,直到下半夜才抵不過身體的疲憊沉沉睡去,而花顏則在他的房間里,一夜到天明。


  看到那一臉疲憊雙眼青黑的男人,葉安玖還有什麼不明白?為了做衣服,竟然連身體都不顧了。


  艾達在一旁看著,心痛著,默默的遞給他一杯咖啡,然後幫他收拾。


  葉安玖問過艾達:「你為什麼不勸勸他?還這般縱容?」


  艾達自嘲的笑了笑:「勸過了,他直接趕我走,如果不是我死皮賴臉,恐怕早就被他忘得一乾二淨了!」


  哪怕他們是最親密的情人,哪怕夜晚情動時他也曾在她耳邊說過喃喃愛語,但是她永遠都得不到他的心,也不要妄圖想改變他,連他的妻子都算不算,她哪兒有資格對他指手畫腳?


  這種小心翼翼的付出全部,卻只求留在對方身邊的愛情,葉安玖懂了,但無法理解。


  不能說艾達可憐,也不能說花大叔渣,畢竟他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只是這樣的關係,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想了想,嘆氣,她現在還被綁票呢,先關心自己吧!


  自己的人生自己負責,他們自己的感情,只有自己努力才能改變,而她……大不了以後畫畫不給他就是了,反正現在也不差錢。


  閑來無聊,在床上賴著,花顏沒有沒收她的手機,也沒有拔掉電話線,只要葉安玖想,其實完全可以通知司胤衍過來救她的,但是不能啊。


  那天,她在商場遇到了失憶的柳璃,後來她催眠了柳璃,知道了某些可能,離開的時候在洗手間,她突然倒下,後來就被人扶出去了,當時她確實忘記了某些事情,有些不明所以,可後來幾天,她越想越不對,問了杜峰,又打電話問了白祁,知道事情的經過,她幾乎能確定,他找來了!


  十一年前的一切,猶在眼前,他找來,不管目的為何,她都不能見他。


  手掌輕輕的貼在肚子上,那裡,有生命在發芽,當初讓碩鼠幫她去偷聖水的時候她就已經預想著會被發現,但碩鼠遠在國外,他又怎麼會查到這裡?


  不過不管過程如何,她絕對不能見他,也絕對不能離開。


  不知道是她的錯覺,還是臆想過度,總之,在褚家的時候,她能感覺,好像有人在盯著她,尤其是司先生去的那一晚,她後來迷迷糊糊睡著的時候,彷彿聽到了有人在耳邊嘆息。


  花顏的出現,是意外,很顯然,當時的態度,定然不是好事,可花顏問葉安玖可信他?葉安玖沒覺得他不可信,加上她頃刻間有了那樣的感覺,她想離開,遠遠的離開。


  她甚至想,如果她去的地方,司先生都找不到,那個人,是不是也就找不到她了?

  她知道,如果司先生找不到她一定會發瘋,可如果她被那個人帶走,他可能永遠都見不到她了,她不想那樣。


  爺爺、司爸爸、司先生、還有密密、小白,她都捨不得,如果突然間全部都失去,她接受不了。


  被子里,捂著頭,她天不怕地不怕,卻害怕那個人,愛著、恨著、深深的恐懼著!

  所以,容許她也當一次鴕鳥,逃一次。


  只是,下次見到司先生,她的下場一定很慘,想想都好怕怕!

  翌日,是服裝展的日子,會展的現場就在這處莊園的另一邊,搭起了專門的攝影棚,無數名流前往這裡,酒店早就住滿了。


  葉安玖對這個展會還是很有興趣的,主要是想看自己設計的衣服驚艷全場的感覺,雖然設計界人才輩出,她的也許不見得就能驚艷,但有點幻想總是好的嘛。


  花顏對此沒有阻止,不過有個條件,當他的壓軸模特。


  葉安玖想都不想就搖頭:「不行!我才不要!」


  一堆身高高到天際的模特裡面出了她這麼一個矮子,拜託,會被笑掉大牙的好嗎?


  花顏早就想到她會拒絕,帶著她來到房門前:「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進屋,來到那間專門用來製作的房間,花顏眨了眨眼:「請不要眨眼睛哦!」


  話落,緩緩推開門,門內,立著的是穿著一條裙子的模特,那是一條婚紗,一條黑色的,卻讓人看出了聖潔的婚紗。


  門打開得很緩慢,但還是有風,微微的風吹過去,裙擺瞬間晃動,宛如活了一般,輕盈、靈動。


  摒棄了花顏一貫喜歡的珍珠和寶石,這條婚紗一顆寶石都沒用。


  葉安玖從來不知道,原來黑色也可以這麼的仙。


  抬手,一模:「你全用羽紗做的?」


  花顏走過去,拿起衣服中間的一條繩子:「這條裙子是可以變的,不過現在不能給你看,我可是弄了一晚上才綁回去,怎樣?有興趣穿一穿嗎?」


  女人對漂亮的衣服沒有抵抗力,至少葉安玖沒有。


  糾結啊!

  看出她的猶豫,花顏繼續誘惑:「高跟鞋也特別定製的,按照你的腳型,絕對不會讓你難受,這次的秀,所有模特都戴白色的面具,就算失敗了,也沒人知道是你。」


  葉安玖覺得,她要再不答應,都對不起他們這八年的合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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