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十七朵花(四)
司胤衍處理好之後,連夜帶著人回來,一是不想在花都逗留,二是想回來看葉安玖,怕她嚇到崩潰,哪怕是男人,第一次上戰場腳都有打顫的時候,她再堅強,也是女人,哪兒能無敵?
回到家,已經是早上了,葉安玖睡了,而老爺子他們通宵沒睡。
「爺爺!爸!」喊了人,進屋,三個男人相對,氣氛就沒那麼溫情脈脈,但感情不低。
司誠均拍拍他肩膀:「回來就好!」
人完好無損,其他的都好說!
司胤衍看著自己的兩個長輩,說出了那個沉重的話題:「十七人!有兩個重傷的兄弟,沒撐過十分鐘就去了,都在後面!」
導彈轟炸出來的大面積傷害,哪怕夏霽月這樣鬼才般的外科聖手,也不見得能搶救得過來。
老爺子和司誠均一言未發,起身前往後山,腳步沉重。
指揮部中心,齊齊的躺著三排,蓋著的白布上面都浸染了血跡,可見傷得有多重。
老爺子也是槍林彈雨里爬過來的人,見過死的人數以萬計,可到底是人老了,這些都是他跟前長大的兔崽子,他也免不了傷懷。
一滴眼淚落下,他鄭重的脫下帽子,敬了一個軍禮,聲音沉重哽咽:「厚葬!」
耳邊,有哭聲,是戰友們的哭聲,男兒有淚不輕彈,為兄弟哭,不丟人!——
房間里,司胤衍抱著葉安玖只睡了兩個小時,他醒了,葉安玖還沒醒,夏阿姨給他針灸,敷藥控制手上的傷痛。
知道他這傷怎麼來的,知道怎麼惡化的,但夏阿姨無法責怪,只是默默的為他做完一切!
司胤衍囑咐夏阿姨照顧葉安玖,自己去了後面,他需要跟著住持那些親衛的葬禮!
一天時間,司家山莊上下都掛了白帆,親衛的親人不多,但也來了二十多人,全都安頓在山下的住宅房裡。
葉安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九點了,睜開眼,她看到了正在整理軍裝的司胤衍,第一次看他穿上那墨綠的軍裝,肩上扛著的大校肩章星輝熠熠,平直的軍帽壓住了他的發,那雙本來就冷沉的眼睛更加的幽深,幾分冷漠,幾分哀痛。
睡得太久,身體反應有些慢,愣了好一會兒意識才回籠,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不是做夢,而司先生穿這一身也絕對不是慶典。
「醒了?」
司胤衍走過來,傾身將她扶起,一個吻隨即落在她額頭:「醒了就起來洗漱,吃點東西,我們出發去一個地方!」
床頭擺著一條純黑色的素裙,上面還有許多白色的頭針,去世一人戴一朵花,這裡足足擺了一堆。
哪怕還沒看到,心口酸澀,眼淚蒙了眼,張張嘴,沙啞出聲:「好!」
沒有溫情纏綿,她起身洗漱換衣服,將頭髮盤起,一朵一朵的花別到發間,一朵一朵又一朵,足足……十七朵!
臉上涼涼的,眼睛也模糊了,抬手一抹,原來是哭了!為了她這條命,十七條鮮活的生命就這麼沒了,不想背負,可終究還是背負了!
「別哭了!」司胤衍從後背抱住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聲音沙啞輕柔,如同哄孩子一般:「乖!時間不多了,一起去送送他們!」
顫抖著手將最後一朵花別在發間,拍拍他的手背:「走吧!」
後山,葉安玖不是第一次踏足,為了訓練槍法的時候她來過很多次,但每次見到的人不多,而這次,人佔滿了整座山頭,這是這裡所有駐守的軍人,也是司家最親近的衛隊。
逝去的戰士因為很多面目全非,昨晚連夜整理儀容,親屬見過之後就被火化,現在棺材里只有骨灰罐子。
十七口棺材,覆了旗幟,裹了鮮花,每個都由十個士兵手台送上車子,開往火葬場。
葉安玖光是看著,都覺得有些站不穩,她不明白啊,生命如此之重,卻又如此之輕,他們鮮活的生命,就這麼結束了,因為閆偉光的一念之惡。
「安玖!放手!快點放開!」
司胤衍突然爆喝,旁邊的人都跟著轉頭看來,原來葉安玖的右手掐著自己的左手臂,深深的掐著,指甲陷進去,血留得滿手都紅了,而她自己卻看著越走越遠的隊伍失神,彷彿一點痛覺都沒有。
待司胤衍換回她的神志,緩緩取開她的手時,她的手上已經是皮肉翻飛,深深的陷進去了,明明表情那麼平靜,可竟然下手那麼狠。
老爺子皺眉,覺得不該帶她過來的,看了這一幕,她的心裡一定很不平靜:「讓心理指導員跟她幾天,別出事兒了!」
閆偉光蓄力了那麼久的全力一擊,如同惡狗咬人,誰都沒想到他這麼瘋狂,怪不得誰,死了親衛他們也難過,但都是上了戰場的人,這點兒他們還能扛,可葉安玖不同,到底沒見過真正的戰場,怕是心裡要出問題了。
司胤衍帶著葉安玖去包紮了傷口:「受不了就回去,這事兒你用不著愧疚,軍隊爭鬥就是這樣,你死我活,身在這個位置,擁有這一切,這些必須要承受,將軍腳下萬千白骨,有敵軍,有戰友,對司家的男人來說,這些都太平常了!」
葉安玖沒有回答,只是堅持跟著去了墓地,十七個新的墓坑,棺材已經擺好,老爺子帶頭填了第一鏟子土,然後是司誠均,最後是司胤衍和葉安玖,這是司家人給予親衛的殊榮,在他們踏入軍營的那一天,就註定奔赴疆場,多少次從死亡線上回來,多少次又再回去,死亡於他們而言可以毫不眨眼,而司家給予他們的忠誠最尊敬的回應,巨額的撫慰金,對妻兒家人最好的照顧,這幾乎是每個親衛最大的動力。
用生命換來的!
誰對誰錯?沒有誰對誰錯,這就是世道,再太平的國度也免不了爭鬥,有爭鬥的地方就有死亡。
不記得是在哪兒看到的了,有個深受戰爭迫害的人怒問軍火商,問他為什麼要販賣軍火給兩個國家的君主,讓他們挑起戰爭,他們一群受害人,痛恨死了軍火商。
軍火商不以為意的回答:他只是負責賣軍火的,戰爭跟他沒有關係,又不是他讓他們打架的!
那人罵:如果沒有了軍火,就沒有戰爭,一切都是軍火商的錯才讓他們無家可歸!
軍火商嗤之以鼻:戰爭從冷兵器時代到熱武器時代從未停止,沒有軍火,還有刀槍棍棒,哪怕路邊的磚塊石頭在爭鬥中也能成為武器,這個世界,從來不缺爭鬥,只要有人在生存,爭鬥無休止!
閆偉光的突然爆發,誰都沒有想到這麼狠,低估了對手,巨大的損失,當然,閆偉光也沒討到好,他那邊死的人也絕對不少。
脫帽敬禮,彎腰鞠躬,獻上白菊,白色和黃色的冥幣漫天飛舞。
葉安玖也有想,會不會是因為她去了花都才招來了這場災難,但理由說不通,閆偉光能未卜先知她要去花都,所有才準備結婚,然後送請帖試探?事實是,不管如何,閆偉光恐怕都要將司家的人請去,然後,有去無回。
這場陰謀,早已註定,而原因.……黎曼?
串聯好了所有的關鍵點,現在需要的只是證據,閆偉光、黎曼,一個都不能放過,而黎曼的兄長黎江在其中恐怕也扮演著不一樣的角色,都不見得清白!
司家的男人們擔心葉安玖陷入魔怔,可事實她看起來並沒有瘋魔的跡象,就是太平靜,平靜得彷彿那個受不了掐手臂的人不是她一樣。
吃飯,上藥,睡覺,乖得跟個孩子似的。
「她這是怎麼了?不會是他們說的那個什麼自我封閉吧?」老爺子皺眉,滿臉擔心,顯然葉安玖把自己手掐得血肉模糊的畫面嚇到他了,一聲不吭的忍住所有傷心,想想就讓人心疼。
「她沒有那麼脆弱!」司胤衍相信葉安玖不是那種輕易放棄自己的人,只是需要點時間來緩和。
「但願吧!」知道多說無益,老爺子也不多言,反而想起了大國主,國主給出的懲罰完全不足以平息他們的怨恨,哪怕閻家的損失比他們還大,但這事兒本就是對方挑起來,他再多損失都掩蓋不了罪行。
「這個狼子野心的畜生,真是小看他了,這麼多年沒有動靜還以為他學會夾著尾巴做人了,沒想到老子還沒死他就敢這麼來,真當老子快入土了,奈何不了他了?」
老爺子的怒火早就想發了,可有大國主壓著,而他如今也不在中央,貿然再對閆偉光出手,大國主哪兒說不過去。
「想個辦法,這個仇,不能這麼算了!」謀殺人,還殺了不少,賠錢道歉就可以?這世上哪兒有這麼便宜的事情?國法治不了,那他就自己來。
這事兒急不得,這些年閆偉光之所以還龜縮在花都,其實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司家扶持了燕家,在燕家快要落敗的時候,司胤衍全心全意為燕北軒謀划,一半是因為兄弟情,一半是為讓燕家和閻家抗衡,如果閆偉光在花都獨大,恐怕比如今還要瘋狂。
只要手握了權力,沒有誰的心是白得,也沒有誰的手段完全光明,灰色的世界,這就是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