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杜覃鐸遞給金企一顆固本培元的丹藥,看他吞下。右手一揮,樹上竄下來兩個人,其中一個抱拳道:“將軍有何吩咐?”
“從今天起,由你代我負責聖女的安全,若是期間出了什麽事兒,唯你是問!”
“是!種候定不辱使命。”種候眉角上揚,欣喜至極,這些日子的焦急和思念終於有了回報。
“這下你小子可放心了吧!走了好啊,省的每日裏愁眉苦臉像我們將軍該你似的!”神奴一拍他的肩,歪著嘴調侃道。種候那裏還聽得到他說話?自從聽到自己的任務,一雙眼便再也沒有離開過玞雅的臉。
“呀!我認得你!”玞雅突然指著種候興奮道。後者狐疑卻驚訝與她的語氣,聽她說出那句話,以為是耍小孩子脾氣,心中溢滿了重逢的狂喜。哪知接下來的話竟是:“你是那天要將我從小屋帶走的人,好像因為法術出了問題移到了人群中央,啊!還有你!”
神奴點點頭,卻左看右看不停,一臉不明所以。這句話一出,種候的心跌倒了穀底,自那日起就有些反常的玞雅原來對他隻是那天的記憶,那麽以前呢?他急切地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產生了幻覺,顫抖著手抓住玞雅:“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其他人一看勢頭不對,換了個眼神悄悄走開了。隻留下他們兩個在原地一個滿臉受傷的表情,一個無知無畏的模樣。
玞雅見他們都讓到一邊,以為是要說什麽故意把自己支開,所以隻是象征性地喊了幾聲便跺腳不語,低頭摸摸熾翼獸的頭,奇怪道:“噫?你怎麽今天突然安靜了?”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熾翼獸瞪大了琉璃眼怪叫著,卻始終說不出一個字。
玞雅眼珠一轉,笑著輕扯它的耳朵,作恍然大悟狀:“哦!我知道了,定是你廢話太多,又出言頂撞主人,所以遭到了天譴讓老天爺收回了你說話的權利。嗬嗬……那真是太好了,以後你就隻是一隻隻會眨眼不會聒噪的小家夥啦!我的世界從此安寧了!”
熾翼獸可憐兮兮的睜著水汪汪的眼睛望著她,把頭搖得像波浪鼓,使勁從她緊箍的懷中擠出來,一震翅逃開了。玞雅大急,伸手拔腿就追過去,冷不防左臂一緊,忽地被人糅進懷裏,力道大的幾乎令她喘不過氣來。
頭頂低沉喑啞的嗓音傳來:“玞雅!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齊因大人對你做了什麽?為什麽你會不記得我?”
深深的哀傷由心底奔騰而出,玞雅覺得這嗓音竟像被施了魔法一般瞬間淹沒了她,話裏的情緒讓她酸得想哭。為什麽會這樣?明明和這男人沒見過幾次麵,為什麽竟像是相識了很久很久,久到自己都無法記起曾經的初見。
可是初見是在那個酒窖,深深的酒窖裏,懵懂柔美的女子微笑凝視醒來後見到的第一個男人。那笑容多麽恬靜,多麽溫柔,不染一絲煙火之息,讓站在她身邊的人都禁不住自慚形穢。
兩人的視線定格的那一瞬,玞雅淚流滿麵,涼涼的液體滴落到腕上,才突然驚覺那不是她。那是另外一個女子,一個嫻靜溫柔沉謐如水的女子,玞雅的本體靈魂。而那一番傷感就是從她心底深處絲絲蔓延纏繞起來的,沉寂了多日的魂體重新被喚醒,玞雅不由自主地開口:
“種候!你瘦了,黑了。連日奔波的日子是不是很累?”輕柔地撫上日漸黝黑的麵容,深陷的眼眶,凸顯的輪廓,看得心疼。
種候猛地將二人分開半尺,不可置信地望著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兒,喜不自勝:“玞雅!是我!你記起來了?記起我了!我不累,為了你,我怎麽樣都不累,倒是你,清減了許多!”語至最後,竟至哽咽。
“傻瓜!”淚水漣漣不斷,粗糙的手指擦也擦不淨。“我怎麽會不記得你?一直沒有認出你的不是我啊!”
“不是你?那現在……”做慣了將軍的人直接抓住了重點,緊張地問。
“時間不多,你聽我說!”玞雅伸手覆上他的唇,淒然道:“這個身體裏住進了一個別人的靈魂……”
“什麽!”種候震驚異常,理智盡失,怒道:“這是怎麽回事?告訴我是不是齊因幹的?這個身體裏到底還有誰?”
“時間不多你冷靜一點!”玞雅的聲音突然有些飄忽,語氣突然轉急:“別怪他們!其實那天我就已經死了,若不是齊因大人將這個新生命放進來,我應該早已魂飛魄散了……是因為新靈魂的到來才暫時禁錮了我,讓我得以見你最後一麵……”
“什麽最後一麵?你胡說什麽?不要亂說!給我好好活著,我不允許你再離開我,也不許你的身體被別人糟蹋!”種候紅著眼,嘶啞道。
“沒用的!潛伏在這身體裏那麽多日,今日既已現身便再也無法回寰,我隻是想再看看你,見到你好好的,我便能安心了。”頓了頓,聲音愈發淡了:“以後,這個女孩兒就是我,她的命挺苦,不要因為我的離開就失了信忘記了你答應過將軍的事!”
她說的是保護玞雅的承諾,雖然種候寬厚沉穩,但處事偏激。若是因此怠慢了這個身體新的寄主,便會同時得罪兩個人,這個世界隻剩下他了,一個人怎麽應付的了?
可是種候搖頭大叫:“不!不——我不要你走!不許走,不許離開我,你聽到沒有?什麽承諾,隻不過是為了能天天伴在你身邊,可是你走了,還有誰值得我去保護?”
玞雅驚慌又無奈,搖搖頭笑道:“出門這段日子,你就忘了種長老了嗎?要是同時開罪了兩位大人,你倒是無所謂,長老呢?他要如何自處?上次為了我你已經讓他那麽為難了,難道還要再傷他一次嗎?”
“父親……”種候想起父親和善的眉目,眼眶紅了紅,喃喃道:“可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別人占據你的身體,我要帶你回去……對!帶你回去。”
“不可以!種候,你難道連我最後的心願也不肯答應嗎?有她在延續我的生命,用我的身體看這個世界,這種運氣別人求也求不來,難道你想天天對著一具死屍嗎?種候,答應我,保護好她也就是保護好我啊,我就是她,她也是我!”
“你就是她,她也是你?”種候死死盯著這張隨時可能渙散的麵孔,沉吟道。
“呀!好痛。”掌被甩脫,一聲尖叫。女子抬頭已是不一樣的靈動眸光,走了!她走了!無聲無息,突然覺得世界丟棄了自己。
種候惶恐地四處張望,驚慌地伸手亂抓,嘴裏不清不楚說著什麽,失魂落魄的模樣與適才的悲傷已是難以比對。
玞雅剛要走過去,神奴已聽到聲響率先過來了:“種老弟,談得怎麽樣……哎?你……他怎麽了?”見其完全沉寂在自己的世界中,神色恍惚如丟了靈魂似的,於是不解地問還愣在當場的玞雅。誰知此人亦是一臉茫然,同樣的未醒,神奴皺皺眉,顛顛的跑回去匯報了。
“聖女?”金企在一旁接受杜覃鐸的療傷,渾厚的真氣令他恢複了不少,麵色稍稍正常。他本是善於察言觀色之人,一見此情形便知不對,念頭一轉拱手道:“神將大恩來日必報,此刻已是清晨,在下得盡快回去以免徒然生變,告辭!”
衣袍一擺,帶了玞雅腳底生風般掠出去,健步如飛,熾翼獸不知從哪兒探出頭來,瞅了一眼忙振翅跟上。
杜覃鐸微微點頭,回頭見種候仍魂不守舍,微皺了皺眉,淡淡道:“不去了嗎?那就跟我回天湖殿!”神奴在一邊詫異不已,卻又沒機會和立場插嘴。
半晌,種候回神,緩緩看了杜覃鐸一眼,神色不定,卻行了個禮轉身追那已去得遠的背影。
在意識蘇醒前,玞雅朦朦朧朧地聽到八個字:“你就是我,我也是你……”離去的英魂悲痛卻無奈,往事如奔騰的潮水湧上心頭。
是誰寬厚的胸懷,輕輕擁住了天仙般的人兒?
是誰回眸顧盼,滿目生輝?
是誰夢中淺笑,呢喃囈語,滿心滿嘴都是他的名字?
那曾經滴落的淚,和著午夜的冰花炸開在滿是繭子的厚實溫暖掌心,那些曾經的溫言軟語,如流水般飛逝,鵝毛般飄過。點碰在頰上、鼻尖,留下一絲一縷的溫柔回憶,貓撓般抓著心間最嫩的柔軟。
繽紛絢爛的逃離過,滿心是規劃著的溫馨幸福未來,誰能預料那一場別開生麵的逃離竟成了永難泯滅的記憶。
天湖殿頂千年的孤寂,榨幹了她的生命,唯留下近百年品嚐了一次烈酒般的愛情。隻是愧對了他,即將枯竭的生命始終無法告知他真實的一切,害怕再一次的孤獨,害怕他的嫌惡。於是在那一日,她選擇了離開,她要在他還愛著她的時候離開。
可是,自私的做法卻換來了她連月來的悔恨。自今日起,香魂不再,她就是我,我就是她,我們混合在了一起,就算不愛,可永遠還有這雙眼看著你……
玞雅愣愣地任由胸腔澎湃,喃喃的道:“我是個孤魂,占據了別人的軀殼,我是個戀愛失敗的穿越者,卻得到了這身體主人的看重。可是他們淒美的愛戀卻連我早已冰封的心也難以承受,難怪他當初的眼神那麽癡迷……我這樣的人怎麽能體會?罷了!要是種候不願這身體被我糟蹋,還他便是,大不了這次見見真閻羅!”
話語隨風飄逝而去,耳邊風聲響起,熾翼獸扇著翅膀追過來,一下子落在玞雅肩上,抓著她的發絲吐出粉紅的小舌頭喘粗氣。
“疼!快放開!”頭皮一緊,玞雅皺眉隨手一扇,熾翼獸尖叫一聲倒飛出去。在空中打著旋兒揮動翅膀穩住身形,“嗖”地追上二人,就馬上不顧形象地破口罵道:“你這無良的女人,太狠了!小心以後沒人敢要你……呀!你還來!”
騰出來的右手一陣亂揮,熾翼獸挨過一下學乖了點兒,倒沒再打到它身上。後來幹脆扒在她背上,玞雅反手想要將其趕下去,誰知身子扭動太厲害,引來一聲冷斥:“安分點兒!這當兒了還胡鬧!”
“哼!”玞雅翻了個白眼,低聲嘀咕:“法力高強了不起啊!”被熾翼獸聽到,爆發出幸災樂禍的狂笑:“哈哈哈……自然比某隻菜鳥了不起!”
“好啊!你這口沒遮攔的,小心著點兒,別被我抓到,否則,有你好看!”玞雅恨恨道。不過大部分被迎麵的風給灌回了肚裏,嗆得涕淚橫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