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姻緣難再續
夜裏蕪涼,漠塵翻舞。
種候是第一次來到這片土地,有些緊張,又有點興奮。因為父親的關係,他常年駐守腓約南島西岸,抵禦海賊侵略,勞苦功高,卻從未離過職守。有這份磨礪人的工作,他不僅練就了一身好體魄,還養成了敦厚耿直的性格,軍中上下對他讚賞有加,本來可以一往無前的順途卻在不久前被無情的打破。
那日,種齊長老壽誕,特地從西海岸調回了兒子。離家數年的種候在壽宴前一天到達,自是風塵仆仆,舉家歡慶。得知這一消息的眠城百姓更是爭相奔走,廣而告之,場麵之壯觀絲毫不亞於任何望族慶典,這一切被年輕有為的唐魯看在眼裏,百般不是滋味。
繁星如晶瑩的寶石,綽綽約約點綴在沉暮的夜空。寒涼如約而至,所幸的是在這裏生活了一輩子的人們早已習慣了溫差極大的日子,夜晚隨時可能出現的冰天雪地絲毫不影響他們沸騰的心情。就在那一晚,種候遇見了那個令他魂牽夢繞永生難忘的人。
喧囂之外,月也無法照到的地方,是幽深卻寧謐的腹洞。穿過冗長曲折的甬道,透出一絲溫柔的光,五顏六色甚是可愛。
種候奉父之命前來取窖藏百年的甘釀,無意間被內心深處無緣無故泛起的柔光所引絆,抱著酒桶的他此刻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酒桶摔在地上,發出低沉的悶響。
那是一顆流光溢彩的靈石,那是一個美麗靜雅的姑娘,不!分不清到底是靈石變成了姑娘還是姑娘幻化成了靈石。洞外的一切與此隔絕,喧噪並非他所喜,反而這裏更能安撫他多年來孤寂的心靈,也許是因為姑娘溫柔的一笑。
突然從那一天起,他再也離不開這城市,於是每天傍晚,城郊都會出現兩人的身影。
可是好景不長,一道出自第九長老唐魯的禁令粉碎了他的夢。
姑娘被強行訓練,選中成為了無法有感情的聖女,為了父親,他不得不忍痛再次啟程前往西海岸。臨行前一天,征得父親同意的種候終於決定去見聖女最後一麵。
“站住!”
種候有些惱火這些守衛的態度,強忍住心中的不快,沉聲道:“為何攔我?”
“唐魯長老吩咐,他與聖女商議大事期間,不得有任何人打擾!請將軍留步!”守衛拱手複述。
“商議大事?”種候沉思,腦中突然蹦出那日在路上碰到唐魯時,他看聖女的表情,那是一種精賊銳利、誌在必得的貪婪。
“啊——”
尖叫聲響起。種候的心猛地一突,不及多想,粗魯地推開守衛,馬不停蹄的衝進去,入眼那一幕狠狠刺痛了他的心,憤怒的他雙目血紅。但他不是莽夫,在危急關頭不露絲毫弱勢,反而愈發沉著,這是為將者必須具備的條件。所以,他並沒有蠻橫的衝上去和正奮力撕扯聖女衣衫的唐魯對決,而是極其冷靜的將佩劍橫在二人之間。
唐魯能在眾多青年才俊中脫穎而出,成為六部洲年紀最輕的長老,其實力早已臻至化境,尋常人物怎能和他匹敵。在他眼裏,自小錦衣玉食如今備受百姓愛戴的十二長老之子種候,根本就形同一隻小小的螞蟻,隻要樂意,隨時就能將它碎屍萬段。
種候不會笨到拿雞蛋去碰石頭,所以隻是橫著劍一動不動:“這裏是聖女的寢宮,長老是否唐突了些?”
唐魯如所有人一樣清楚聖女與種候的關係,此刻聽聞他如此說法,也知此事不宜聲張。雖然並不將這個所謂的鎮邊將軍看在眼裏,但他畢竟是種齊的兒子。唐魯起身,緩慢的將頸項移離那把屬於軍人異常鋒利的佩劍,腳步輕的接近無聲。他眯起眼睛,姿態優雅地理好衣袍,若無其事的笑道:
“唐魯本想帶聖女出去透透風,哪知聖女死活不肯,那也無妨。既然種大將軍前來,可要與聖女好好敘敘舊,明日便要離城,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二位慢聊,在下先告辭!”唐魯憋了一肚子氣,卻想著來日方長。
種候陰沉著臉冷哼一聲,收起劍來蹲身單膝跪地。床腳邊的玞雅一改平日溫吞柔順的性格,慢慢抬起深埋在膝間的頭,如水雙瞳迸射出決絕的光,她伸手猛抓住種候的袖口,狠狠吐出三個字:“帶我走!”
種候早已忍受不住,聽到她親口說要跟自己走,雙眼發亮,一口答應下來:“好,我一定帶你走。”罷了疼惜的將心愛的女子擁入懷中,喃喃道,“都是我沒用,害你受苦了。”
第二日,種候帶上自己的親信,拜別父親與百姓,再次踏上征途。
夜半,天空綴下著片片鵝毛大雪,溫柔得就像玞雅如水的眸,令人心動。種候握住一片雪花,任由掌心的溫度融化了它,敦厚的年輕容顏上流動著難以忘懷的光芒。城牆上仍綽綽約約閃耀著忽明忽暗的燈火,守衛們機械似地走來走去,還時不時調侃兩句,絲毫沒注意到一個死角突然閃過的那道黑影。
“咚咚咚!”
“咚咚!”
三先二後,是兩人約好的暗號。
果然聲一起,門就開了,門外的守夜人早已被打暈,兩人用布包好了腳,以防發出任何聲響驚動旁人。這一刻的逃離竟是如此激動人心,手心裏的溫暖人忘記了隨時可能到來的危險。
雪花仍在飄,漸漸小了下去。夜靜的異乎尋常,然而兩個人已經注意不到這些了,緊急折回來的種候在見到玞雅的那一刻,心裏的石頭方才落定。
穿過回廊,靜寂無聲,空蕩蕩的廊柱間傳來怪風可怕的盤旋呼嘯聲。
“種候,有點不對勁!”
聖女屬於靈物的直覺,到了這裏已經忍不住低聲叫了出來。未等種候回答,前方突然出現了一片火把,將空蕩蕩的廣場照得透亮。
“哈哈哈……現在才察覺,是否太遲了?種候大人不是已經上路了麽?怎麽又回來了?還和我們尊貴的聖女在一起?”一個陰森森的人譏諷而又誇張的大笑,他站在堂魯多身邊,而唐魯卻麵帶笑意,饒有興致地看著火把包圍圈中的兩個人。
“父親……”
“你還有臉叫我父親!”種齊一咄烏杖,怒色畢現。
“我……”種候俊臉憋得通紅,當場被父親訓,可以說從出生到現在沒有過。回頭看看堅決的玞雅,她臉上浮現出的歉意令他深深自責。縱然父親會生氣,玞雅對自己一片真心,一心願意跟隨自己,這份情意決不可辜負,於是咬咬牙,低頭硬聲說道:
“父親,我與玞雅兩情相悅,叫她做聖女本就是強人所難,這些日子來,她一天也不開心。父親,我隻想盡這一生好好守護她,不讓她再受任何人的欺負……”說到這裏,他滿懷恨意地望了唐魯一眼,“如果這樣也有錯,那麽兒子甘願受罰,這件事是兒子一手策劃,與聖女無關,請兩位長老不要為難她!”
身後的玞雅早已淚流滿麵,嗚咽著說不出話來了。
“哼!好一個情深意重!聽你的意思,似乎你二人私奔並無過錯?”唐魯步行出列,嗤笑道,“可你帶走的偏偏是關乎六大部洲生死存亡的聖女,且不說自古聖女都不可婚配,玞雅是靈石化身,擁有永恒的生命,而你!隻不過是卑微的人類,任你如何修行,也逃不過一死的命運,百年甚至千年之後,你拿什麽守護她?”
“……”這些問題種候不是沒想過,一直以來他都刻意地去避開,可是如今卻被唐魯一語道破,他心裏的苦便如山洪爆發,一發不可收拾。玞雅的淚光近在眼前,“我跟你們回去!”沉默良久的她吐出口的卻是這樣一句話。
種候大驚:“玞雅你……”
“聖女顧全大局,是我腓約南島之福。既然你願意回去,此事便不再追究。若有下次,定不輕饒!”種齊欣慰道,轉而麵向種候嚴厲地說出最後一句。
“父親!我……”看著慢騰騰跟隨在父親身後三步一回首的玞雅,種候心中溢出難言的苦澀,還待爭辯,唐魯一步跨出,剛好擋在他麵前。帶笑的眼深不可測,“難道將軍大人想為難你的父親麽?”言外之意,此事已了,若種候不知好歹執意反抗,種齊必定不能包庇,而唐魯卻絕不會手軟。
“……”
一群人散得快,轉眼偌大的廣場隻剩下種候孤零零一個人。巨大的無助與孤獨感和著這如刀般凜冽的罡風尖銳無情地刺入他毛孔,天不憐見,麵對父命,他無能為力,麵對責任,他更無可奈何。玞雅強笑的最後一瞥,飽含了多少深情與辛酸,然而她傳出的信息卻堅定地告訴他她沒有怪他。
“這都是命!”
“誰在說話?”
種候驚恐回頭,瞬間沉靜,狐疑道:“你是……齊因大人?”
悠閑將自己埋在雪堆裏的一團火紅突然如球般彈射而起,落地時已經變成了一個比女人還要柔媚卻絕不失剛強之氣的少年。麵若寒霜,媚眼依舊如絲,卻與種候悲痛欲絕的表情格格不入。
“想不到這暑寒極地竟也有人認得我!”
“獸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二王齊因大人,俊雅英勇,異於常人,聲名遠播,六大部洲誰人不知?卻不明大人千裏迢迢駕臨我島,有何貴幹?”種候不卑不亢。
“幫你!”
齊因語出驚人,種候愕然,麵上卻不表露,依舊不動聲色,一副願聞其詳的模樣。
齊因暗自點頭,不愧是種齊長老的兒子,果然氣度不凡。“玞雅聖女是我要找的人,我會把她安全救出來。”
“什麽?”種候不敢置信,有些張口結舌。
“信不信由你!”齊因騰身一躍,於半空中化為火紅的貓狐,箭一般飛射出去,“明晚子時,我在這裏等你!”
種候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心中一陣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