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杖責三十

  宇文玥在眾人的目光下毫不怯弱,言笑晏晏地請了禮,施施然落座,輕抿了一口茶。無論私底下如何不拘小節,如何不守禮法,但在怎樣的場合該有怎樣的表現,宇文玥十分清楚。今晚她隻是稍斂了跳脫的性子,其內在的公主氣質便顯現出來了。


  宴會安靜了下來,宇文邕的聲音沉沉地響起:“此次我們大周出兵洛陽,遭遇齊國鬼麵將軍,因而無功而返。是朕對齊國了解不深,大意輕敵,非將士之過。經五弟調查,這位鬼麵將軍乃是齊國皇帝的侄兒,名喚高長恭,封號蘭陵王,此前他曾幾次隨斛律光出戰,然而我們大周並未重視,這是所有將士的過失!日後所有將士一定要密切關注高長恭,千萬不可再掉以輕心,此人必將是大周的勁敵!”


  宇文邕雖指責了出戰將士,卻字字句句都將責任攬在了自己身上,不動聲色地將主將宇文玥繞了過去,此時他又緩和了聲音,笑道:“諸位將士舟車勞頓,今日好好暢飲一番,不醉不歸!”


  那些將士剛剛被宇文邕一番話嚇得不輕,以為他要降罪,怎料他話鋒一轉,全無降罪之意,將士們這才放下心中大石,舉杯欲飲。


  “且慢!”宇文護突然抬手叫道。


  “晉國公有何高見?”宇文邕冷眼看著他。


  宇文護睨了一眼宇文玥,高聲道:“長風公主將戰場視為兒戲,上戰場對敵卻被擊敗,讓對方五百人馬衝破了我大周二十萬將士,豈是一句輕敵就能推脫得了的責任?!”


  宇文邕還未開口,宇文直率先道:“所以呢?晉國公以為,長風公主該當何罪?”目光落在宇文護身上,居然比天上的月光還要冷寒,全不似平日散漫模樣。


  宇文護笑得很是陰險,卻偏偏還假惺惺道:“論理當斬!但念及長風公主年紀小,尚無帶兵打仗之經驗,又是大周國尊貴的公主,這殺頭之罪可以免去。不過……國有國法,不遵如何服眾?臣以為應該對長風公主杖責三十,以示懲罰。”


  宇文憲眉目凜然,當場站了起來,手撫上了劍柄。


  宇文直桃花眼驟然眯起,宇文玥舊傷未愈,此時杖責三十,嗬,跟殺頭之罪有何區別?

  而宇文邕反應更是激烈,他在宇文護剛剛說完,便將手中的酒杯擲了出去,冷笑了起來:“洛陽丟了便丟了,日後拿回來便罷了。可是朕的妹妹為大周拚死殺敵,身負重傷,因這三十杖責而有什麽不測,敢問晉國公可擔當得起?”


  在場之人原本均不敢做聲,宇文護掃了一眼,那些默不作聲的大臣得了吩咐,這時居然紛紛跪了下來,大呼:“國之禮法不可廢,望皇上秉公執法!”


  居然聯合這麽多人威脅他?宇文邕冷冷看著,不怒自威。


  剛才一連串的事讓宇文玥反應不過來,現在她看到事態已經發展到了這地步,忙從桌上走出。


  宇文護的勢力太大了,他們現在根本扳不倒他。如果這件事四哥不秉公處理的話,不但更加得罪宇文護,也會留下話柄,讓那些中立的臣子寒心,也讓原本被他們拉攏過來的臣子離心。


  “皇兄,我……”宇文玥張了嘴準備說話時,卻被宇文直一把扯了過來。


  “丫頭,你不必管。”宇文直附在她耳邊說。


  “晉國公說得對,丟失洛陽不可不罰!我是主帥,請受三十杖責!”宇文憲猛然“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叩首。


  剛剛一聽到宇文護說要杖責宇文玥三十大板,他一時失了理智,站了起來,想著誰若敢動他的妹妹,他就拚死殺之。可是剛剛那麽多大臣跪了下來,讓他清醒過來,現在跟宇文護硬碰硬麽?他們有什麽資本?於是,宇文憲便自己跪了下來,暫時妥協吧,自己如何無所謂,隻要別傷了他妹妹。


  “五弟你這是為何?”宇文邕朗聲道,“朕不許!”


  “皇兄!”宇文憲抬頭,眼中盡是哀求,“丟失洛陽,本就該主帥受罰!”他不想讓宇文邕左右為難,更不想讓宇文玥受到懲罰。罰他吧,如此便兩全了。


  “不要!”宇文玥掙脫宇文直,“一個做事一人當!三十杖責而已,我不怕!”


  宇文直再度拉過宇文玥,對著宇文憲道:“五哥,你與阿玥都不該受罰!”環視了周圍的群臣,他冷冷而笑:“普天之下莫非王臣,你們有什麽資格威脅皇上?”


  “六弟!”宇文憲焦急地朝宇文直吼道。


  宇文邕坐在上位,五指卻慢慢合攏,握成拳頭,上麵青筋畢露。這麽多年,在宇文護的壓製下生活,宇文邕心中原本就淤積了無數怒火,此時怒氣更甚,對宇文護簡直恨到極點,可是……他不能發泄出來。他恨!他好恨!明明他才是皇帝,可卻連自己的弟弟妹妹都保護不了。每次都是這樣,一旦雙方對峙,他終究不敵宇文護!


  地上跪了黑壓壓一片人,都在讓他處置自己的妹妹。


  如果不處置,以後他難以服眾,他這幾年好不容易建立的一些威信也將大打折扣;如果處置,受了傷的宇文玥如何受得住?

  “皇兄,臣弟自願領罰!”宇文憲清朗的聲音再次響起。


  宇文邕看了他一眼,事到如今……


  他閉上眼睛,無力道:“主帥行調遣人員、掌握全局之責,因為派遣不當,使得邙山大敗,是主帥之過!這三十杖,該由主帥宇文憲來擔!”


  宇文憲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皇兄!”宇文玥氣道。


  “丫頭,算了。”宇文直拉過她,聲音帶了不該屬於他的哀涼:“若是你受罰,五哥會比自己受罰更痛。”


  宇文護也落了座,雖然這次還是沒有懲治那個小丫頭,可這也是一次對宇文邕的警告:別妄圖脫離我的掌控,說到底,你不過是我扶上去的棋子而已。你拿什麽跟我鬥?


  宴席之後,宇文憲被帶去刑房杖責三十,宇文玥一直守在外麵。


  宇文憲知道她在外麵,因此咬牙忍著喉間的聲音,三十杖下來,痛倒是其次,反倒忍得很辛苦。


  出來後,宇文玥扶著他,一開口聲音就已哽咽:“五哥……”


  “別哭。”宇文憲給她擦眼淚,“五哥沒事。”


  宇文玥使勁將眼淚逼回眼眶。


  “五哥,你說什麽時候我們才能扳倒宇文護呢?四哥很辛苦,你也很辛苦,六哥雖然看起來很閑,但我知道,他也很辛苦……”宇文玥扶著宇文憲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大哥和三哥的仇何時才能報?”


  “傻丫頭。”宇文憲望著天邊的皎月,“雖然我們走得艱難,但我們都不會放棄。大哥和三哥的仇總有一日會報,大周是爹打下來的江山,我們也絕不會讓宇文護老賊拿走!”


  宇文玥呆呆地看著宇文憲,忽然笑開:“嗯!”


  宇文憲點了點她的額頭,聲音輕柔卻無比清晰:“丫頭,五哥最大的願望隻有兩件。一件就是鏟除宇文護老賊,另一件就是看著我的妹妹嫁個好人家。”


  宇文玥臉一紅,嘟囔道:“你胡說什麽呀!”然而回去的路上,心裏卻總是亂亂的,自己的年紀,似乎也不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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