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醫學常識
懷慶秀眉微蹙,隨著許七安的動作,她看向色澤暗淡的黃綢布,清清冷冷的嗓音里夾雜著急切:「你發現什麼了?」
許七安聳肩:「我猜玄機就在這塊布里,但我不知道藏著怎樣的機。」
懷慶漂亮的眼睛里閃過「?」,不明白他剛才為什麼說的那麼擲地有聲。
魏淵的目光隨之落在黃綢布,說道:「這是宮中正三品以上的嬪妃才能用的料子。」
宮中妃嬪也有品秩,位列頂端的是皇后、皇貴妃、貴妃。福妃這種有固定稱號的是正一品。
再往下,夫人、貴姬、昭儀等等,都在正三品之內。
後宮佳麗的等級劃分觸及到許七安的知識盲區了,不過問題不大,他問道:「所以,宮女怎麼會有這種料子?」
四皇子回答:「要麼是有貴人賞賜,要麼是偷的。」
許七安點點頭。
魏淵接過色澤暗淡,有些年頭的黃綢布,審視了一遍:「元景三十一年春……」
「這一年有發生什麼事嗎,卑職指的是宮裡。」許七安靈機一動,直接詢問當年有沒有發生過大事。
這是他從上一次皇后被廢中得到的靈感。
元景13年,皇后被打入冷宮。
次年魏淵出征,痛擊北方蠻族凱旋,皇后從冷宮裡出來,如果不是了解到這件事,許七安想破腦袋,也只能猜測元景帝念及舊情,赦免了皇后。
所以,宮女黃小柔留下的料子,綉著元景三十一年,或許可以從年份大紀事里尋找線索。
魏淵和懷慶同時搖頭。
「再想想?」許七安不甘心。
兩人還是搖頭。
好吧,兩位大學霸聯手否決,那多半沒指望了……也是,區區一個宮女,怎麼可能和大事件扯上關係。
許七安舔了舔舌頭,有些興奮。
福妃案查到現在,總算進入困難模式了,之前的線索都是幕後黑手故意拋出來的,案件本身難度不大。
換句話說,即使不是他接手案子,其他人也能查出來,區別只在於時間長短。
而如今,跳出了幕後黑手的引導,終於輪到他許白嫖大展身手。
等等……
許七安腦海里忽然有閃電劈入,想到了一個自己忽略了的細節。
他挺直腰板,臉色嚴肅,道:「魏公,卑職有件事要請教。」
見自己賞識的小銅鑼一本正經,魏淵放下茶杯,溫和道:「說。」
「卑職回京之前,福妃案一直拖延著,三司推諉,不願去查。如果,卑職真的死了,這案子是不是會坐實是太子所為?」
許七安最開始認為是此案牽扯甚大,三司不願接手,直到他復活,恰好接過這個燙手山芋。
當日見太子時,大理寺卿也暗諷過他是馬前卒。
魏淵重新端起茶杯,不緊不慢的喝了一口茶:「今日陛下要廢后,三司和諸公不同意,認為應該先讓三司確認之後,再商談廢后。而不應該是陛下說廢就廢。
「諸公的想法無外乎三點:一,廢後事關重大,得走流程,不可輕率。二,諸公厭惡這種突如其來的事端,這會讓他們覺得自己對朝堂的掌控不夠。三,他們需要時間去盤算廢后之後的事宜。」
所以說,君與臣,自古便是對弈之人.……許七安明白了,「所以,太子之事亦是如此?」
魏淵頷首:「太子事關國本,豈是陛下說三日就三日?三司不是不查,而是告訴陛下,他們需要時間。」
「.……所以,其實根本不需要我,即使我沒有回來,再過數日,也會有人接手這個案子。然後根據幕後真兇給的線索,按圖索驥,一步步查到皇後頭上。」
許七安的話,讓四皇子驚訝的瞪大眼睛。
魏淵則是若有所思。
「所以,你昨夜遇刺,是因為幕後之人不想你再查下去。他害怕了。」懷慶公主一針見血,說出了許七安心裡的猜測。
「害怕?」四皇子不解。
「許大人的復活,超出幕後之人的預料,而他的名聲太響亮,幕後之人不敢讓他繼續查下去。因此,在線索指向母后,幕後之人便立刻派出殺手,打算剷除許大人。」
懷慶給胞兄解釋。
「原來如此。」
四皇子問道:「那我們現在怎麼查?」
魏淵和懷慶不說話,看向了許七安。
他們都是極聰明的人,但查案還得靠專業人士。
就像許七安常常覺得自己的智商堪比愛因斯坦,但也得承認,造原子彈這種小事,他還差了億點點,得靠專業的科學家。
迎著三人的目光,名偵探許寧宴沉聲道:「本官,要開棺驗屍。」
……
皇宮。
四皇子和懷慶公主帶著許七安進了宮,馬車駛入宮門,許七安掀開帘子,提議道:
「還是得通知一下那位小公公,畢竟這是陛下給我定的規矩。」
四皇子想了想,頷首道:「不錯,許大人果然是個守律遵紀的人,對大奉,對父皇忠心耿耿。」
你想多了,我只是從心而已……許七安感動的說:「四皇子慧眼識人。」
懷慶在另一輛馬車上,未出閣的公主和年輕男子共乘一輛馬車這種事,肯定是不被允許的。
如果沒有四皇子這個礙眼的大舅哥,許七安或許會厚著臉皮試探一下,要求與公主殿下共乘。
四皇子當即派人前去通知,一刻鐘后,穿著淺藍色飛魚服的小公公飛奔著趕來。
他疑惑的看著許七安,道:「許大人,案子不是已經結了么?」
許七安回答說:「陛下一日沒有收回金牌,本官就會繼續查下去。」
「好,好吧.……」
小宦官其實不想再接這個差事了,還想多活幾年的。
但懷慶和四皇子都在身側,他不敢拒絕,很無奈的跟在許七安身後,隨著他一道去了冰窖。
臨近冰窖,許七安忽然吩咐:「你去請一個老嬤嬤過來。」
打發走小宦官,許七安、懷慶公主和四皇子進了冰窖,見到了宮女黃小柔的屍體。
她脖子、胸口的解剖痕迹已經被縫合。
「陛下重新驗屍過了。」許七安盯著宮女黃小柔的屍身。
看見這具浮腫、慘白的屍體,四皇子連連皺眉,撇開目光。
「你還要驗什麼?」懷慶面不改色的問道。
「還記得昨日驗屍時,卑職與殿下說過的「規矩」嗎?」許七安招呼管理冰窖的宦官過來,說道:「把她抬到院子里,這裡光線太暗。」
懷慶愣了一下,接著意會了許七安的意思,白皙的臉頰悄悄掛上一抹暈紅。
她知道許七安要幹嘛了。
兩名宦官從外頭進來,抬著簡陋木板離開冰窖,把屍體放置在院子里,暴露在陽光下。
許七安讓屍體在陽光中靜置片刻,直到小公公領著一位老嬤嬤過來,許七安一看,樂呵起來。
是那位車技比他還好的老嬤嬤。
老嬤嬤見到懷慶和四皇子,連忙行禮。
接著,朝許七安小聲抱怨起來:「這位大人,怎麼又讓老奴來驗屍,老奴又不是仵作,成天驗來驗去的,飯都吃不下。」
走的近了,看見是一具浮腫的醜陋女屍,老嬤嬤「啊」一聲,捂住了眼睛:「驗不了驗不了,求大人莫要為難老奴。」
四皇子眉頭一皺,就在開口訓斥,許七安擺擺手,然後掏出一粒碎銀,大概有五錢,放在掌心,攤開,笑道:「嬤嬤,能不能驗?」
「老奴還是很樂意為大人效勞的。」老嬤嬤和顏悅色的說:「大人想驗什麼?」
許七安指著女屍,「驗她是不是嚴絲合縫。」
老嬤嬤用粗布料裹住手,分開了女屍的雙腿.……
四皇子和懷慶同時轉過身,不看接下來的操作。
大概十幾秒后,兩人聽見老嬤嬤「咦」了一聲:「這具女屍不是處子。」
不是處子……懷慶和四皇子相視一眼,既驚愕又震駭。
所謂後宮佳麗三千人,這三千人里,其實包括宮女的。
歷朝歷代,皇帝臨幸宮女的例子比比皆是,大奉開國五百年,歷史上宮女出身的妃子不在少數。
黃小柔雖然是個不起眼的宮女,但她本質上屬於皇帝的女人,是元景帝的私有財產。
後宮里所有女人都是皇帝的。臨不臨幸是一回事,但制度就是這樣。
許七安眼睛一亮,彷彿自己的某種猜測得到了證實,他跨前一步,說道:「嬤嬤,你再看看,她是不是懷孕過。」
「這.……」老嬤嬤看了眼浮腫的女屍,老臉皺成一團:「老奴就看不出來了。」
要你何用,把銀子還給我……許七安心裡吐槽,猶豫片刻,嘆口氣:「算了,泥奏凱,我自己來。」
於是她接替了老嬤嬤,分開了女屍的雙腿。
……
一刻鐘后,院子里,許七安雙手放在水桶里,不停的搓,不停的搓,一塊方形皂角,被他用的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穿著白色宮裝,身段高挑的長公主懷慶站在一旁,涼風拉扯著她的裙擺,拂動她的髮絲,冰清玉潔,清麗絕色。
「你還要洗多久?」
懷慶的聲音裡帶著無奈。
「洗到換一層皮。」許七安沒好氣道。
雖然他的中指和無名指,也曾在泥濘的道路上來回跋涉過,但它們絕不應該受剛才那樣的委屈。
「都怪那個老嬤嬤,本事沒多少,還貪了我五錢銀子,殿下你要給我報銷。」
懷慶自動無視了他的牢騷,問道:「你說她懷過孕,有什麼依據?」
「這個就多了,女子懷孕后,小腹和大腿根部會出現火花狀的細紋,這個東西叫做妊娠紋。」
「如果是這樣,方才,那老嬤嬤怎麼沒看出來?」
「調養得當,妊娠紋會消失。黃小柔身上的妊娠紋很淡很淡,再加上屍體泡水浮腫,妊娠紋變的更難分辨。連卑職都不敢確認,老嬤嬤想必也是如此。」許七安邊搓手,邊解釋:
「再一點,昨日驗屍時,我給殿下展示黃小柔乳下的傷疤……還記得我的動作嗎。」
許七安做了一個用力往上翻的動作。
懷慶有些羞赧,這傢伙,總是在她面前做一些無禮的舉動。
她再怎麼不拘小節,到底也是個未出閣的公主。
「當然,天賦異稟的女子,也可以達到那種規模,所以這一條僅是參考。」許七安在心裡補充道:
殿下您就是那種天賦異稟的女子。
「那你剛才為什麼要親自驗屍?」懷慶問,如果只是這兩條,那許七安根本沒必要親自出手。
許七安沉默了。
有沒有生過孩子,除了妊娠紋外,還可以根據宮頸的形狀來判斷。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太學術了,就像當初他教許鈴音男孩長大后和女孩長大后的區別,用的是通俗易懂,老少咸宜的方式。
「女子未生育前,就如同雛鳥嗷嗷待哺,嘴巴是張開的。生育之後,便心滿意足,所以嘴巴是閉合的。」許七安謹慎措辭。
「???」懷慶茫然的看著他。
許七安撓撓頭:「公主,看過醫書嗎?」
懷慶看著他,冷冰冰道:「昨日驗屍時,你忽然頭疼欲裂,本宮為你把脈時說過,略通醫術。」
「哦哦,那就簡單了。」許七安擊掌,笑了起來:「未生育的女子,胎宮口的形狀是「O」字形,生過孩子就變成了「一」字形。」
這個解釋,聰慧的懷慶公主能夠秒懂,只是想到他剛才的那番虎狼之詞,懷慶就不想理他了。
不通醫術的四皇子似懂非懂,感慨道:「許公子博學多才啊。」
這個知識點,來自許七安上輩子碰到的一樁情殺案,死者是位腳踏兩隻船,步了誠哥後塵的女子。
老法醫解剖屍體時,說:你別看她沒結婚,其實房子死過人。
當時充當助手的許七安就說:老司機帶帶我。
於是帶出了這個知識點。
「我讓人查過黃小柔,她是元景二十八年進宮的.……」許七安看了兩位殿下一眼。
潛台詞是,有人撬元景帝牆腳。
元景二十八年的時候,老皇帝早就禁慾修道了,他連傾國傾城的皇后,風華絕代的陳貴妃都不碰,怎麼可能碰一個小宮女?
「會是誰?」四皇子陷入沉思。
許七安默默看著他。
「你看本宮做什麼?」四皇子感覺被冒犯到了。
許七安收回目光,分析道:「這個人其實很好找,他必然滿足二個條件:一,能相對自由的出入後宮,宗室符合這一點。
「二,膽子很大,有恃無恐,否則不敢對宮女下手。」
這時,懷慶突然說:「皇兄,本宮有話想和許大人說。」
四皇子皺了皺眉,看了胞妹一眼,緩緩點頭:「本宮先走了。」
目送四皇子離開,懷慶冷冷的斜了眼元景帝的耳目——小宦官。
「滾出去。」
小宦官低著頭,一聲不吭的離開。
支開所有人,懷慶盯著許七安,神情肅穆:「許大人,黃小柔自盡,母后認罪,多半與這個男人有關。」
許七安撥弄著桶里的水,瞳孔擴散,沒有焦距,「公主太主觀了,查案一定要冷靜,根據線索提出假設。我們現在發現黃小柔曾經懷孕過,假設那個男人不是陛下,另有其人。
「假設黃小柔自盡,皇後娘娘救她、認罪,都是因為那個男人。那麼,他還需要符合一個條件:
「這個男人與皇後娘娘關係親密,卻與陛下沒有太大的干係,所以他可以出入後宮,但如果做出禍亂後宮之事,陛下會毫不猶豫斬了他。
「四皇子是陛下的嫡子,即使霸凌了宮女,陛下再怎麼憤怒,也不至於殺他。皇后自然就沒有「認罪」的理由,因為沒必要。」
說到這裡,他抬起頭,與懷慶那雙秋水明眸對視:「殿下心裡可有人選?」
懷慶沉著臉,語氣冷冽:「我想到一個人。」
……
PS:我寫這章的時候,重新回顧了一下案子,確認沒有遺漏細節,不停的斟酌,所以更新完了,能早點更,我也想早點更啦。
今天還是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