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半夢半醒的清晨
農曆正月十五。傳統的元宵節。
霜前冷、雪後寒，這句話裏蘊藏著鄉村人的生存智慧。前一天的小雪下得雖然不大，但氣溫卻下降得很明顯，寒意更濃。
劉三富睡到後半夜，感覺到肚子疼痛，像是腸子擰到了一起，便起來開燈齜牙咧嘴地穿衣服。他媳婦一下子被驚醒了，拉住他的袖子說：三富，你沒完了吧？再折騰就把這個家折騰散啦！
“我折騰啥了？別拽我，著急呢！”
“我不能讓你往出跑了。馮書記都說了，再讓逮住，你就得蹲大獄！”
劉三富哭笑不得，狠狠地說：趕緊鬆手！我跑什麽跑，我肚子疼，要上廁所！
“你沒騙我？”
劉三富疼得臉都有些變形了，立起了眼睛，大聲說：你要是再拽著我不放，整到褲子裏你可得給收拾！
“那你——快去快回！”
對方一鬆手，劉三富就捂著肚子貓著腰衝了出去……
…………
隔離醫院的小房間裏，徐芬沒有開燈，她靠著床頭一遍一遍聽著爸媽發來的語音：
閨女啊，你大侄女兒說得多好啊，生活中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沒有爬不過去的山，就算是橫壟地，我們一哈腰也能走出去啊。咱家現在的日子越來越好了，我們老兩口身體沒病沒災兒的，你弟弟一家三口和和氣氣的、不吵不鬧。你那兒出去打工一年收入也不少，就差沒個對象——但這不著急，好小夥子有都是，緣分一到，姻緣就成了，我們也不著急。閨女，好日子來了，生活更有奔頭兒了，不為別的，就為了讓我們晚年開開心心的沒有愁事兒，你也要振作起來啊。隔離就隔離，也不是啥丟人的事兒，全車隔離的人海了去了，都是為了安全嘛，你不要有壓力。有啥就和爸媽說，說出來心裏就不沉了、就敞亮了。我倆就是你的“泔水缸”，啥都能往裏裝……
聽著聽著，徐芬撲簌簌掉下了眼淚。門外有腳步聲傳來，是值班的醫護人員在例行巡視，徐芬趕緊把手機塞到被窩裏，不讓透出光亮。她又聽了一會兒，門外沒了動靜，這才拿出手機，一看已經是淩晨三點了，趕緊把手機放到枕頭旁，準備睡覺。
徐芬做了一個夢，夢到草綠了、花開了，全家人一起在原野裏撒歡兒、奔跑……
…………
張大衛也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在電影院裏看電影，突然有了尿意，就起身向外走。這人怎麽這麽多啊，過了一排又一排，擠出一群又一群，終於看到了“C”的字樣，張大衛飛奔起來……突然，他一激靈，醒了。屋裏漆黑一團，過了一會兒才感覺到從窗簾縫隙裏鑽進來的微弱星光。一旁的王宇強的呼嚕聲均勻響起。
張大衛清醒過來，虧得沒有在夢裏找到廁所，要不然——小時候，就是這麽尿床的。他想想就有些後怕。當然，也有些後悔——不該來農村，上廁所太不方便了，特別是晚上，天太冷，根本不願意動彈。
不動彈不行啊。人有“三急”，這一“急”確實是難以忍受的，不管多冷，都得起來出去處理。
張大衛沒有開燈，打開了手機，借著屏幕的亮光找到衣服，哆哆嗦嗦地披上了。
北方農村的平房就是這樣，冬天的後半夜不生火了，炕還有些熱乎氣兒，暖氣卻是冰涼，室內的溫度可想而知。條件差一些的家庭，夜裏不戴帽子可能都會凍腦袋。
室外更是滴水成冰。張大衛跑出去後並沒有往園子裏的廁所跑，而是找了個牆角就近解決了。
回到屋裏，張大衛不由得打了個寒戰，趕緊鑽進被窩，心裏想：千萬別感冒嘍啊！疫情期間，如果我要是發燒了，還不得把村裏人都嚇壞了啊？
這麽一凍一折騰，張大衛竟然睡不著了，就算緊閉著眼睛，腦子裏卻不停地旋轉，怎麽也停不下來——天氣真冷啊，上趟廁所就跟上刑一樣。我就想不明白了，為什麽老爸、老媽那麽喜歡農村？一整就是不能忘本、不能忘根地教育，我可以不忘，但還沒到“葉落”的時候就讓我“歸根”？城裏生活多好啊，要啥有啥，出了門兒就可以“吃喝玩樂”。農村呢，來到這兒連澡都地方洗！唉，我是自作自受，當初要是死活不跟著來就好了，老爸愛怎麽發脾氣就怎麽發脾氣……
張大衛翻了個身，好像為腦袋裏旋轉的磁盤調了個麵兒——自打研究生招生考試結束回到家，老爸知道了自己考得不好，態度就時冷時熱，說話時也是敲敲打打。是啊，五年前考上醫科大學那天起，老爸就總是絮絮叨叨要考研、要考研，不考研沒出路、考不上研沒發展之類的話，聽得耳朵都出繭子了。但是——自己真沒往心裏去啊，特別是考研衝刺階段，老爸、老媽無比關心，甚至在國慶假期特意跑去學校進行慰問、督戰，結果——現在說這些都晚了，如果當初自己哪怕有兩三個月時間真的努力用功，考試也不至於如此沒底。考不上研真的就沒工作嗎？現在紅樓市人民醫院隻招研究生以上學曆的，這是地級市，那縣級市的醫院是不是我這本科生就行啊？那鄉鎮衛生院呢，專科生就錄用？這麽說來，要想當個村醫高中生就行唄？
張大衛不自覺地笑了，覺得自己這樣想真的很荒唐。沒有拿得出手的學曆和學識，那是連村醫都當不上的。也許，老爸說得真對啊……
“不能再瞎琢磨了，不然腦袋可能會爆掉的。”迷迷糊糊中，張大衛進入了淺睡眠……
…………
村裏公雞啼鳴，東方露出了魚肚白。
村外勸返點又多了一頂冒煙的帳篷。仝老三是最高興了，不僅僅是因為少遭了罪，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小汽車不用“突突突”地啟動浪費汽油了。
仝老三和吳老二一個班兒，趁吳老二在帳篷外跑圈兒鍛煉的機會，他趕緊守著爐子打了個盹兒。這段時間值班下來，又辛苦又遭罪，但大家都咬牙堅持著。因為每個人的心裏都有這樣的念頭，為了戰勝疫情，付出再多都是值得！
春天的鮮花，總會準時開放的，從不辜負時光。
前一天的小雪沒有在平地上留下太多的痕跡，但在溝溝坎坎處被風卷得聚集了不少。吳老二突發奇想，孩子似的搓了一個又一個小雪球。
吳老二捧著一堆雪球進了帳篷，對仝老三喊：老三，精神點兒，是不是做夢又娶媳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