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傘不見人
洛卿的身影看上去真的單薄,卻也不似我剛剛在屋外聽到的那樣淒慘。可能是這樣的夜這樣的天氣比襯的那樣的聲音很淒慘。但是雖然不是那麽慘烈,但他的痛卻表露無遺。他可以逞強,但逞強不代表真的很強!
他對著屍體默哀了很久,才慢慢起身。
是啊,他要處理亡父的身後事,怎麽也要堅強一點的。不過,他也畢竟隻是一個少年,還不夠穩重。
這個宅子沒又別人,所以一切事務隻能由洛卿一人操持,紫茶……我忽然有種不能指望她的感覺。
洛卿對著身後的紫茶苦苦一笑,那樣的笑容,似寒冰地麵裂開一道縫,蔓延至碎裂。
“你滿意了嗎?”
紫茶像是早就知道洛卿要說什麽,平靜無波瀾地應道,“還好。”
她的眼神對著洛卿,有什麽自眼角閃過,聽這話大有言外之意,但我卻聽不懂,隻是覺得有。不知道洛卿懂不懂,隻又是一個苦笑。
“你知道他剛剛說了什麽?”
繼續漠然中,“有什麽關係嗎?”
沉默片刻,洛卿才開口,“我要處理一些事,至少讓我爹過了頭七可好。”
紫茶沒有說話,她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我隱隱覺得,洛卿父親的死,似乎和紫茶脫不了幹係。但不管是什麽原因,都不能改變紫茶是那個人女兒的事實。不管什麽原因,一個女兒也不可能去殺害自己的父親……
瞬間,我淩亂了!
因為這個插曲,第二天我找洛卿告辭。我想,即便是他們真的是人販子,這個時候也沒有心情來販賣我了!
才一個晚上,甚至我昨天半夜看到的洛卿還不是這個樣子,他隻是有些傷懷,不是這麽狼狽,這麽憔悴的。總聽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之類的話,但洛卿這個改變,簡直是半夜不見,如隔三十秋!
若不是見到,我很難想象一個十五六的少年在老成也不可能有四十歲的老成樣,但洛卿讓我見識到了。他那份看透世態炎涼一般的泰然,曆經滄桑浸染的成熟……少年喪父,可以這樣嗎?
“是洛卿怠慢了,姑娘獨自一人,路上定要小心。”
我這就算是和洛卿告別了,但直到我離開出了大門,也沒有見到紫茶,她既沒有披麻戴孝,也沒有幫著安排,甚至宅子裏裏外外都沒有掛一條白布做喪。
這麽一晚,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認識了兩個人,識的又迷迷糊糊的,很是費解。
離開之後,我仍舊是漫無目的地走著。願意隻是想趁著封鈺不在隨便散散心。其實我若要讓他帶我出地府也不是不可能,隻是他的條件總是讓我的計劃不得不推遲個四五日……
有時候我在想,封鈺到底哪裏來的那麽多精神,為什麽我就沒有那麽多精神?這樣想的多了,便覺得上帝造人也好,造仙也好,都是不公平的!
暴雨後的大晴天,顯得有些毒辣,被日頭曬到的地方蒸騰出辣辣的熱氣,看過去也很刺眼。兩極山的日子,一般這樣的天氣我都不敢出門,因為那種幹轟轟的溫度也能灼傷我。但現在不一樣,我有了狐媚娘的心,有了封鈺的玉佩,再加上封鈺平時有意無意地灌輸在我體內的仙氣……
再經曆這樣的天,頓時有種自己再世為人的感覺,而且還是一個有仙氣護體的人!
所以走了好久,除了覺得累倒也沒有感覺有什麽不適。看到前麵一顆大柳樹,樹蔭濃密碩大,是個很好的棲身之所。隻是忽然就覺得自己出門這一趟,也實在是無聊透頂了!
我坐在樹下,本來天就燥熱的很,樹上聒噪的蟬鳴聲讓人心煩。一時興起,起了捉蟬的念頭。抬頭看看這棵樹,確實很大,估計就算上去,也不會被日頭灼傷到,便擼起袖子,想著小時候怎麽上房揭瓦,又想著兩極山是怎麽和卒青爬山捉迷藏,想完的時候,已經爬到了樹上,找了亦可粗壯的樹杈坐下。
蟬鳴聲停了,環繞的都是柳葉被太陽溫熱過後的葉香,過於濃鬱讓我不自覺地打了個噴嚏。再四下看著,留意樹幹凸起的地方,卻一隻蟬也沒有看到。
有些掃興地倚著樹幹坐著,折了幾枝柳條纏成一個草環帶在頭上……瞬間覺得自己真的好無聊,無聊到頭了!
正準備爬下樹去,突然脖子被什麽叮了一下,下意識摸著那裏轉過頭去看(其實根本就看不到啦),這一轉竟在柳葉縫隙中看到一個身影,在這樣炎熱的天氣,萬物焦躁如火如荼的草地中,那抹身影竟然帶著清潭涼玉般的氣勢,所經之處的焦躁也如同被感染了一樣,瞬間就清涼起來。
紫茶……她怎麽會在這裏!
視線順著她所去的方向一直看過去,草地盡頭是一座山丘,山丘說大不大,說小倒也不算,隻是山丘下豎著一方墓碑,到也是一出景致般幹淨。聚神定睛看過去,上麵竟然什麽字也沒有,隻是一個空墓。我由一空檔以為這是紫茶給她父親立的墓,覺得活血她有什麽苦楚,其實她還是敬愛她父親的。可是這個空檔僅僅延續到她走到了墓碑前,並跪了下去。
從我的角度隻能看到她的背影,那個背影確實在空曠的原野中顯得單薄,好在是熱辣的夏季,到不顯得削弱。
她將籃子中的東西,一一擺開,又把冥紙撒了一片,頓時那個墓碑有了墓碑該有的氛圍。
“母親,他死了。”
紫茶的話清清淡淡地,完全沒有什麽感情,像是在嘮家常一樣。我終於明白,那個碑是她母親的。那麽,她的母親,是不是她父親房裏那個木雕的原身。
我一門心思放在紫茶身上,聽著她還要說些什麽,卻什麽也沒有聽到。她隻是在地上磕了幾個頭,然後起身,用手慢慢拂去墓碑上的塵土,我這才注意那塊碑的光滑……想來,紫茶照顧的很細心,而且這已經是塊很久的碑了!剛剛若是注意到這一點,就不會認為這是紫茶給她父親立的了。
照現在所見,恐怕紫茶對他的父親還真是有芥蒂。甚至,紫茶對她的那個父親看來芥蒂還不是一星半點的。她母親的墓碑上連個名字都沒有……
思緒飛了一會,突然就形成了一個很狗血的故事。
從前有個男人,他深愛著一個女人,然後生了一個女兒。但是這個男人家中早有妻室,還有個兒子。最後這個女人抑鬱而終,死後,這個男的都不能給她立個墳,臉墓碑都不能刻上名字。然後他們的女兒對這個男人便充滿恨意。
“我果然很聰明!”一時自大地忍不住自誇起來,導致大意地忽略了自己所處地位是一棵樹幹,得意忘形,扭動身子為自己鼓掌,結果……
“啊!”
屁股先著地,本來下麵是草地,就算是摔了也不至於多麽疼,但是偏偏草地這裏有幾塊碎石頭,著地的那一刹那,鑽心的疼痛嗞呀一下直竄頭頂。
我倒下身來翻過去,手捂住屁股,覺得那裏是不是已經是坑窪一片了。感念自己這麽倒黴的時候,視線裏竟然走進一雙紫色鞋子,用金絲繡著流雲花紋,很精細。這要是讓我帶回生前的年代,那得是多少銀子,不對,多少人民幣啊!
再往上看,圈邊的淡藍色絲線勾勒著月白色裙尾隨風蕩漾,像是微風拂過的海麵。青紫色外衫一團青煙般籠罩在外,一條銀白色腰帶束腰,腰帶上有鏤空桃花,腰間還掛著一枚碧綠玉佩,瑩潤清涼,可見裏麵倒影出自己癡茫的表情。
這個玉佩我確實有些眼熟,忍不住略過其它細節直接看向這身自的主人,溫潤的下巴輪廓,一彎淺笑和風舒暢,一雙眉眼春風沐雨般,三千青絲束起,一枚青玉蘭花簪別住,清爽怡神,幹練瀟灑……
除了這身裝扮,除了被青玉簪別住的發髻,但看那張臉,我再熟悉不過——封鈺!
“你怎麽來了?”
一時也忘了屁股上的疼痛,問道。
他不著急回到我,隻是含著笑意眯著眼睛,完全是看好戲的模樣。這裏實在沒有什麽好戲給他看,若說是有,也便是剛剛從樹上摔了下來,還摔得很慘的我。
頓時,疼痛感有襲了上來。尤其是看到了他,又覺得很委屈,忍不住撅起樂嘴。
“我還奇怪,你的傘在地上,卻不見人。”
封鈺淡淡地說道,沒有要看我有沒有受傷的架勢,也沒有將我拉起來的架勢,反倒冷眼旁觀起來。
我不服道,“你見傘不見人,難道就不擔心我是不是遭遇什麽不測嗎?”
“這道沒有,給你的玉佩並沒有出現什麽你受難的預示。”
明明知道是這樣,但還是覺得很不平。明明我都摔得這麽慘烈了,他竟然不聞不問,說什麽見傘不見人的鬼話!
嗯,就是鬼話!
“你不打算起來嗎?”
我聞言,賭氣地幹脆整個人都躺了下來。
“反正也沒人關心,躺倒死有什麽關係嗎?”
他又道:“你在這裏躺下去,那你家相公該如何呢?”
瞥他一眼,“他上天一趟,怕是早就美人在懷,樂不思蜀了,哪裏還有心思管我!”
說話的時候,本來隻是賭氣,但說出來之後,竟然真的有了這個念頭。畢竟仙會見的人很多,當中不乏傾慕於他死心塌地的仙子,更有可能遇到赤焰……也不知我那時候把赤焰安排在他身邊,是不是真的成就了他們。後來也沒敢提起那件事,因為害怕封鈺較真起來,我定然會吃不了兜著走!
如此一想,倒也不是不可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