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定的結果
林間桂花香,香染十裏。雲拂在老地方等耶南,耶南沒有來,卻等來了陳富。
陳富此人,從外表來看便是酒囊飯袋。臃腫的身材,不知多少油水灌溉出來的!見雲拂一人在河邊散步,荒山野嶺,空無人煙,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叫他不生歹念怕是也難!
於是陳富不想對不起自己,便命人將雲拂捉住。雲拂是個烈性子,但再烈的性子也是個弱女子,雙拳還難敵四掌,更何況她那雙粉拳頭!
幾個侍從將雲拂駕到陳富馬車裏,然後很識相地退了出來,隻留下搖晃不安的馬車,和雲拂慘叫聲,台詞無非那兩句——
滾開!
不要!
可以說雲拂的聲調很高,耶南老遠便聽到,然後很及時地趕了過來,三下五除二將陳富那幾個手下打得落花流水,然後將馬車裏的陳富一把拖了出來。
本來,陳富不會死,頂多就是個殘廢。但隻要重要的部分不殘,陳家也不會無後。偏偏陳富確實該殘,陳家確實該絕後!
耶南看到衣衫不整的雲拂戰戰兢兢地縮在馬車裏瑟瑟發抖,眼神也變得恐懼……他認識了她這麽久,她一向是自信鎮靜,頑強警覺的,卻是第一次害怕!
耶南胸中怒火燒得他也顧不得去想作孽不作孽了,腰間軟劍一抽,抖動著對準了陳富,穩準狠地紮進了陳家香火的沿脈處,疼的陳富哀嚎聲起,半個山頭都是他的慘叫聲!
“今日要了你命根子,看你往後怎麽幹這種事!”耶南殺人不眨眼,斷人命根子也不手軟,將身上的外套脫下披在雲拂身上,緊緊抱住她,仍感覺得到她顫抖的身軀。
他抱著她離開,卻在走過陳富身邊的時候聽到陳富找死的一句話。
“這種騷貨……白給爺都……”話音未落盡,腦袋已經滾了出去,滾了出去嘴巴居然還在動著,想把剩下的話說出來,不過他再也沒機會了!
漫天飛雪,耶南受命征戰而去,雲拂站在枯柳下,視線裏耶南鐵甲奔馳,過處塵土飛揚,他的身影不斷縮小,漸漸模糊。征戰預示著死亡,即便他是常勝將軍,她仍然覺得這個身影渺茫的膽戰心驚。她拾起裙擺追隨而去,卻隻融進了漫天塵土裏。
她的預感是對的,此番分別很有可能是永別。但她沒有料到無法去見到對方的那個人不是耶南,而是她自己。
耶南走後,陳家開始了報複,陳家老兩口擔心女兒們落在陳家虎口之中,暗地裏將她們送出,本來神不知,鬼不覺。偏偏雲拂早已察覺不對,半夜裏偷聽了雙親的對話。
母親說:“她們姐妹若不走,隻怕是凶多吉少。”
父親說:“把她們送出城去,哪裏也好,剩下的,由咱們擔著。”
所以,父母騙她們說是向晉城的遠親家拿樣東西,自然,書信早已送了出去,她們隻需要到那裏便好。
雲拂不想父母涉險,卻也不忍妹妹落在陳家手裏,隻能將計就計,想把雲裳帶了出去。安置好雲裳,再半路返回。
她回家,見到的是化為灰燼的雲家,那片墨黑的廢墟之中,她根本找不到父母的遺骸!要安葬他們,她隻能翻遍廢墟。
下雪的季節,老天爺卻下起了暴雨,廢墟邊流出了墨色的水流,打濕了本就淩亂不堪的廢墟。她身上手上臉上,又髒又亂,大雨濕透的衣衫,緊緊貼在身上,遠遠看去淒涼,淒涼。
身子都已經發抖,臉色也變得青紫,她冷,還非常的冷,天氣,身世已經不能夠再殘忍一些。眼睛死死瞪著殘墟,腦子裏唯一的念頭隻是找到父母的遺骸,除此之外,她什麽也顧不得了。
刺骨的冰雨像是密密麻麻的毒針紮進她本就虛弱的身子,然而,她一聲都未哼出來過,雙手如同麻木地去重複尋找的動作一般,直至變得僵硬,人倒在了廢墟中……她以為她的命運已經不能再殘酷一些,卻不想這還不是她最殘酷的下場。最諷刺的是,她倒下了,仍舊沒有找到父母的遺骸!
她應該那個時候就死掉的!但是她被人救了,還是被陳家人救的。救她的老婦人,凶神惡煞一般,有些癲瘋。
“你不能死,我要讓你為我兒子陪葬!你要是從來我兒子,他不會死,你家人也不會死!雲裳啊雲裳,你說你傻不傻!”
雲裳!陳夫人以為她是雲裳,其實陳富那天調戲她也以為她是雲裳。這樣也好,隻有她是雲裳,雲裳才可以活下去。
隻是,耶南……
被陳家人埋進了為陳富修的墓中,那裏屍體腐爛的味道熏得她不斷作嘔。墓中的空氣一點點消耗,短短時間,她已經開始呼吸困難。
其實我覺得,不能呼吸在這種情況下也是一件好事,反正都是死,憋死也比熏死好!
意識流走,她心心念念的人沒有回來,她擔驚受怕的妹妹不知怎麽樣。然而不管他們以後怎麽樣,她都不能做什麽了!
這是她最後的意識,停留在了對耶南的思念和對雲裳的擔心中。
我睜開眼睛,抬起手看著那支桃木簪。它,到底是個冤孽。若不是它的詛咒,雲拂和耶南不應該是這個下場!緊緊的握住桃木簪,恨不能將它折斷!
事實上,兩隻手已經準備這樣做了!
“你瘋了!”封鈺一把搶過那支簪子,然後又插回了雲拂發髻中。
“就算沒有這支簪子,他們也不會有好結果的!”
我不信,“若沒有這支簪子,他們的愛情不被詛咒,怎麽就沒有好結果!一切都是因為雲拂撿了這支簪子!”
封鈺抬手在我眼角滑過,我才注意自己竟然又落了淚!
我還是這麽愛哭!明明,我已經很堅強了!
“不會的!沒有桃木簪,沒有被詛咒的雲拂,還有被宿命玩弄的耶南!”
我訝異,看著封鈺不解。他給我解釋:“耶南的宿命,同樣也是不得和戀人相守,生生世世,不斷輪回重複。”
他見我仍舊不解,又說道:“因為耶南便是沙華的轉世!”
我禁不住退了一步,感覺有什麽東西在心裏撲通撲通的,像一隻飛蛾,飛得急促且盲目!
沙華……耶南……桃木簪!
回到房間,我久久不能入睡,慢慢地將雲拂和耶南的故事消耗掉,又將沙華和曼珠的故事對調了一番。得出了一個結論:王母娘娘真是作孽!為什麽她自己不下凡經曆一下,非要拆散這個,打攪那個的!她沒有感情,便叫別人也不能有感情,憑什麽!
可是,我卻怎麽也怨不起狐媚娘來。如果不是她的詛咒,就不會有那麽多的生死怨侶。但讓我去埋怨她……我認為她也是可憐人!
捫心自問:“大娘,你有沒有後悔做這件事,有沒有後悔愛上秦少隱呢?”
如果她沒有愛上秦少隱,就不會有詛咒!可是,我又覺得,這一切都是封鈺的錯。如果他沒有來人間走這一遭,就沒有秦少隱!
又接著想下去,覺得,其實還是王母的錯!如果她不會懲罰曼珠和沙華,那麽封鈺不會想做鬼君。他做鬼君,其實是為了兌現對沙華的諾言,保護曼珠。
想來想去,果然,最後就是王母的錯!她一個人犯錯,讓這麽多人受罪!
(王母娘娘:冤枉啊!)
但這些推論隻能在心裏想一想,不能說出來。尤其封鈺看了雲拂之後,居然跟我說:“我認為我還是沒有理由幫你救她!”
剛剛那一通思慮,總算是找到了讓封鈺救雲拂的理由!於是立馬起身,直接從床上滾了兩下,滾到了封鈺的房間。
不得不說,做鬼最大的好處,便是在此了!
因為對地形的了解,滾到封鈺房間的時候,我已經做好了起身的準備,就像是從床上滾到了床邊,然後起身一樣。
我剛落地,便傳來封鈺的聲音:“你還能再不消停一點嗎?”
聲音沉穩凝重,伴隨著……嘩嘩的水聲!
視線禁不住朝屏風後的浴桶方向看去,二娘的這個屏風真的是很惹火,一共六扇,畫的是極品妖孽的六個美男子,出浴的出浴,睡覺的睡覺,撫琴的撫琴,吹簫的吹簫,看書的看書,舞劍的舞劍。且質地薄如蟬翼,朦朧可見封鈺墨發流淌在浴桶外,一條手臂撩起水,嘩啦一聲。屏風上煙熅之氣籠罩出一層暖暖的意味,惹得我臉頰一片灼燒,趕緊轉過身去,結果咚的一聲——
“啊——”
撞到了牆上!
揉著額頭的輕傷,安撫自己有些懵懵的腦袋,忽然感覺到身後一片濕熱的氣息,靈台刷地一下就清明了!
“嗬嗬……嗬嗬嗬嗬……”我想跟封鈺解釋一下,我其實真的沒有偷看他洗澡的樂趣,一切都是巧合,巧合而已!別問我哪有這麽巧合的事,就是有。正是無巧不成書嘛!
“不要笑了!”
封鈺到沒有提洗澡這件事,他不應該不提的!以他的脾氣,肯定會說“想看我洗澡不用偷偷摸摸的,直接過來便可!”再或者他會說“下次想看我洗澡,可以和我一起洗!”
他從來不放棄任何可以在語言上站我便宜的機會。但是,這次他居然沒有說,而且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不要笑了!
等等,為什麽不要我笑了!
我問了出來,封鈺的回答是:“因為笑多了會傻的!”隨後他又補充一句,“你已經夠傻了!”
我去!我要是沒記錯,他還說過希望我傻一點的!那時候是怎麽說來著?想起來後立馬像是可以在語言上壓倒封鈺,指著他便嚷:“你胡說,你以前還說過做你的妻子,不要這麽聰明,還是笨一點的好!”
他轉過身,有些嘲笑地看著我:“你承認是我妻子了?”
我……
是夜,我沒有和他探討救雲拂的事,因為我已經完全記不清要去找他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