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你千年
封鈺輕輕地握住我的手,我想,這是安慰我,告訴我快好了,這就要拜了。剛安下心來,卻聽封鈺說:“各位真是不好意思,夫人累了,咱們晚上再喝!”
然後,他便拉著我離開。全過程,我的婚禮,我就像是客串一樣,穿著一身婚服,溜了一圈,然後告訴我說,我殺青了!
一路跟著封鈺走著,大紅的蓋頭遮住了頭,有些看不清路。我覺得雖然我們不是真的成親,但是這個蓋頭是不是也應該封鈺揭開。劇本裏的鏡頭都是這樣的,新郎把蓋頭揭開,然後就是新娘子一個美美的特寫。
想我此時應該也是美美的,就算不是為了讓封鈺看到,但被蓋頭遮住,豈不是浪費!
找了一係列的理由,我拉了封鈺一下,弱弱地問:“你能不能把這個蓋頭摘了,我看不清路!”
封鈺停了一下,我等著他揭開我的蓋頭,臉上已經浮上來笑意。可是,笑容都僵硬在臉上,封鈺還是沒什麽動靜。我想著他在幹什麽,總不能是害怕見到我才猶豫的。
我雖然是鬼新娘,但我覺得我不可怕啊!
封鈺沒有說什麽,拉著我的手緊了緊,然後又繼續走。這麽一折騰,我隻好靜靜地跟著。
封鈺有時候真的讓人太捉摸不透。雖然我一直都不太明白這個人,但是他時而溫柔,時而冷冽,時而霸道,時而陰冷。就算是那個被他抹去記憶的我都不知道他下一秒是什麽表情,更別說是這個不愛他的我!
被他拉著,我摸索著腳下的路,是那條青石板路,那條不滿苔蘚的石板路。因為我在這裏摔過,因為那次我賭了氣,後來封鈺叫人把這條路收拾好。地府的石板都有苔蘚,即便是清理了,一個晚上便又會長出來。
這條路,現在這麽幹淨,是因為每天都有人在打掃,是封鈺說的!
有個人這麽重視自己,應該覺得暖暖的。可是,我心頭卻酸酸的。視線裏隻有封鈺的紅色裙擺,和我的喜服一樣的顏色,去沒有觸碰在一起。
走過石板路不久,隱隱間聞到了花香,淡淡的,縈繞在鼻尖,思緒跟著混沌起來。
這麽香的味道,有醉酒一般的癡迷。
“到了,你想看的彼岸花海!”
封鈺忽然說,然後眼前的紅蓋頭被他慢慢掀開,慢慢浮現的是一片赤紅花海,微風拂過,火一般的顫抖。那樣紅的花,妖嬈多姿,觸目驚心。
“你想看的花海,我隻能帶你到這裏。前麵是奈何橋,你不能去,便遠遠地看一下吧!”
奈何橋……
我記得,曼珠跟我說過,走過彼岸花海,人可以記起自己每一段生存的記憶,在這樣的記憶碎片中,他們會走到奈何橋上,會喝下孟婆湯,然後,會再次輪回轉世。我不能去,因為如果我去了,我也會和那些魂魄一樣歎奈何,喝孟婆湯。
封鈺沒有多說別的,將揭下的紅蓋頭折好,然後小心翼翼地放進了胸前的衣袋中……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說,不知道該說什麽。封鈺,我注定此生負了他!
“封鈺,”我叫了他一聲,他抬起頭靜靜地看著我,唇邊還是那樣的笑意,美得,就像是一幅畫。
“我給你跳支舞吧!”
將頭上的鳳冠摘下,這樣的重量,我沒有把握能夠跳一支好看的舞。
除了跳舞,我不知道我還可以給封鈺什麽。此生辜負,我覺得,我也是不得已,因為,我實在忘不了沈炎。我可以拒封鈺千裏,可是,我已經深刻的明白,沒有封鈺,我見不到沈炎。
我既需要他,又不能接受他!
我,真的很壞,很壞!
在彼岸花前跳著,封鈺不知從哪拿出一支笛子吹奏起來。笛聲悠揚,清婉如水。我不知道,封鈺還有這本事。他實在太完美了,像沈炎一樣!隻是我的心裏,隻能有一個沈炎。越想越覺得對不住封鈺,感覺他的笛聲,像是在獨自嗚咽,雖然美,卻難以壓抑那種寂寞的感覺。
我靜靜地看著他,他眼中的我此刻是什麽樣的,可以讓他如此安靜的陪著,隻做一個和聲的笛音呢?
封鈺,他一直很寂寞嗎?
或許是的。他從前鐫刻太陽之光,太陽之光決定了世界萬物的生生不息。如果沒有太陽,不管是動物植物,還是人類,都難以活下去,這點,我比這裏的誰都明白。
沒有太陽,世界都會顛覆。所以,他是孤獨的。因為他掌握的權利太大,高處不勝寒,不一定是你的職位多麽高,而是你處在別人都畏懼的地方,讓別人不敢接近。
如此,他無盡的壽命裏,這樣的被孤立,是孤獨,更是寂寞的!
所以,他才會下屆,寧願做一個小小的鬼君。
那天封鈺把我送回房間便離開了。看我們成親的排場,其實,他也是喜歡安靜。或許,他隻是習慣了安靜。他從來都是一個人。
這樣的封鈺,忽然讓人心疼。我看著桌子上的紅燭,顫顫巍巍的燭光,映著月光重重,顯得很沉重。
這就是我們的婚禮,一切從簡,一切安靜,一切都是這麽無聲無息。
想著想著便睡著了。意識中睡了不一會,感覺旁邊躺了個人,且一雙手將我抱住。
霎時,我從睡眠中驚醒,再清楚不過身邊是誰,腦子裏閃過不久前還和他同床共枕來著……現在,是名正言順了嗎?
可是,我……
“我隻是想這樣抱著你,別動,睡覺!”
他的聲音透著難以掩飾的疲憊,我知道,為了我他已經身心俱疲了,而我……
這個世界,什麽感情都可以成為愛情,唯獨感激……我對封鈺的感激越多,抱歉越多,就離他越遠。
耳邊有封鈺均勻的呼吸聲,平靜極了。可我的心卻怎麽也平靜不下來。轉過頭看他一眼,卻看見封鈺的眼睛慢慢睜開。
一切太平靜,平靜的我看到封鈺睜開眼睛,心裏沒有一絲漣漪。
輕輕笑著,這個時候,既然大家都睡不著,是不是該找個話題打發時間呢?腦子飛速地轉了一頓,可是,卻想不起可以用什麽話題打消這種沉寂。
好在,封鈺找到了話題。
“你今天,很想和我拜天地的嗎?”
我呆呆地看著封鈺,本以為他開口了,會有什麽好話題,卻不想他的問題,這麽……不好!
我啞口無言,今天我確實是想和他拜天地,但那時因為我想趕快結束。可沒有拜天地,我也很快的離開了。所以,拜不拜天地就變得不重要了。
但我又不好意思說出來,怕傷了封鈺的心。果然,我們之間,回不去了。突然好想念和封鈺鬥嘴的日子!
“我生於萬物之靈,不死不滅,天能耐我何?我執掌地府之國,一言九鼎,地能耐我何!你讓我去拜誰?”
我聽著封鈺的話,他算是自問自答,我聽著很了解了。想也對,封鈺成親,自然不需要拜什麽天地。因,天是他,地也是他。
而一個這樣的人的婚禮,居然隻有寥寥數人參與……
被他一提醒,忽然覺得這個婚禮真的很寂寥!
也或者,他是故意辦的這麽蕭條!是因為我,不是他真正的新娘嗎?又或者,是因為他想娶的不是我!
不知怎麽,心裏怪怪的,有些像吃了怪味豆,說不出是甜是苦,還是酸……
“阿珂……”封鈺忽然叫了我一聲,我恩了一聲,看著他幽深靜謐的眸子,映著微微燭光,那麽清淨溫柔,那麽美。
“我不求你全心托付,能不能,”他一手指著我心髒的位置,靜靜地說:“在這裏,給我留個位置,哪怕隻有一點,一點就好……”
我怔住了。
封鈺,天敬他,地畏他,從上仙到閻羅,他隻身傲骨,從不懼誰。上萬年的壽命,他冷漠,淡然,早已習慣了唯我獨行,然而,他卻對我說……
“封鈺……”我叫了他,可是,不知道怎麽告訴他,我其實不會愛上他的,以前不會,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封鈺,我和沈炎近二十年的感情,你和我隻是短短數月,你覺得,這短短數月,要如何和那二十年的感情相比?”
封鈺聽了愣了一下,繼而微微挑起眉,有絲絲的笑意,是那種從心底而生的笑意,也是我從沒有看到過的,他如此輕鬆的笑,像釋了重負一樣,輕輕的說:“如果是時間的問題,我倒不怕了!”
我疑惑,他眉眼間閃過一絲落寞,這種落寞透出了一股自卑。封鈺,他竟然會自卑,有卑微的語氣說:
“可能,我現在唯一的優勢,便是時間了!”
唯一的優勢……封鈺,我沒有告訴他,其實,他的所有都是優勢,可是,這些優勢在我心裏,抵不過沈炎於我的習慣!
可是,封鈺的眼神過於深情,略微卑微,看得我心頭牽扯一抹疼,掀起本來不會泛起的漣漪,也許,這是惻隱之心!
這股惻隱之心讓我自己難以堅持下去,對封鈺說:“但封鈺,你知道嗎?我很有可能,永遠也不會愛上你!”
他又笑了,笑得有些哀傷,像我第一次見他,卻遠不及那時候的那股莫名的哀傷。
“不怕,我有一千年的時間讓你愛上我!”
一千年!這於我而言沒有完整的概念,但我覺得,這是相當漫長的時間。我和沈炎二十年,發生那麽多事。而封鈺許我千年,會有多少事發生?
我唯一有概念的,是即使一千年,我仍沒有信息去愛上他。
為了渺茫至此的終點,他仍然選擇等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