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零落01
那金黃色的巨怪慢慢抬高了身體,就像一隻放大了幾百倍的眼鏡王蛇,它眯著眼,正在觀察這個陌生的世界。
毫無疑問,眼前的一切——包括遠處藏匿的那些攝像頭,近處的帳篷和無處不在的小人對他來說都很新奇。連流動的風與水的氣息都如此陌生,在所有的陌生中有一縷氣息是熟悉的——那是曼兌。
那是屬於他的曼兌!
庖猛然轉過頭,向顧綠章所在的帳篷望去。
躲藏在帳篷里的顧綠章全身一涼。
庖在呼喚她。
桑國雪無聲無息的挪動了一下身體,擋在了顧綠章前面。他聽不懂庖的語言,卻隱約能夠明白其中的含義——庖在呼喚他的聖木,他許諾應龍、飛廉、化蛇、窮奇等等分享曼兌的汁液,以換取它們繼續臣服於自己。
它們正期待著將綠章撕碎生吞,他怎能容許?
而隨著庖的呼喚往遠處擴散,遠山之中,影影綽綽有許多陰影在浮動,一些不類人聲的回應此起彼伏。
在場的人類瑟瑟發抖,崑崙山脈之中,潛伏的「怪物」顯然遠超他們的想象,而這些突然出現的究竟是什麼東西……竟是沒幾個人知道。
這……這到底是外星人入侵地球還是生化危機還是什麼別的……究竟是要跪復仇者聯盟還是要跪上帝還是要跪怪癖科學家還是要跪南無阿彌陀佛……
一棵參天大樹的影像驟然出現在昆崙山頂,人們在茫然中仰望,只能看見那亂劍般披掛的棕紅色樹皮,它究竟有多大……已遠超人類的認知,甚至連片葉子都無法看見。
金黃色人首蛇身的巨怪一見到那顆巨木,發出了一聲彷彿歡欣的鳴叫,緩慢的向樹影這邊移動。它一移動,它身後的大群蛇怪跟著蜿蜒而來,而另外那些奇形怪狀的生物也跟著往這邊移動。
臨時帳篷里的科研人員們幾乎要窒息了,他們從帳篷的縫隙和架設的攝像頭能看到外面晃動的巨大蛇怪,但並不能看見外面所有異獸的模樣,僅僅是庖向這個方向移動,就讓他們的神經快要綳斷了。
這些顯而易見有智慧,而能相互溝通的……未知生物想怎麼樣?
驚恐的科研人員們甚至沒有意識到在他們的帳篷后冒出了一棵參天大樹的影像。
顧綠章放出了曼兌的幻影,她無比清楚,曼兌已死,她雖然擁有曼兌的記憶、曼兌某些殘存的精魄、擁有曼兌的氣息,但她並不是那棵樹。她並沒有與伏羲族相伴相生數萬年,也沒有撫育過成千上萬的史前生命,參與了那場盛大文明興衰的不是她。
她只是顧綠章,她是個人類。
心懷同情,卻要為人類的立場而戰。
就像蜿蜒而來的庖,它雖已死,從它的屍體與星塵的灰燼中僥倖誕生的這隻巨怪,卻依然為伏羲族的立場而戰一樣。
「那好像是一棵杉木。」遠在對面山頭,卻依然被昆崙山頂的景象嚇得臉色慘白的俞紋絡從高倍望遠鏡中觀察對面山頂的情況。那棵突然出現的大樹實在太過醒目,在亞洲的土地上,所有的歷史文獻中也沒有記載過存在這麼巨大的杉木。
那是從未見過的樹。
庖移動到了帳篷不遠處,但撩起帳篷門帘的,並不是庖。
那是一隻黑色的、長著濃密黑毛的手。
誰也沒有發現這個東西什麼時候悄悄的移動到了帳篷外面,它彷彿空氣那般輕盈,隨手一撩就打開了門帘,隨後一個毛絨絨的頭探了進來。
那是一張長滿短毛的人臉,甚至可以辨認出這位仁兄之前還是人類的時候,是一個近視眼——他的鼻樑上有兩個凹洞,那是眼鏡架留下的痕迹。
但這張臉現在生著一層濃密的黑色短毛,一雙眼睛是豎瞳——就像蛇或蜥蜴一般。他非常的輕,在打開門帘的時候,門帘帶起的風似乎都讓他飄動了一下。
桑國雪冷冷的盯著這個全身黑毛,長著一雙豎瞳的「人」。
李鳳扆輕輕揮了揮手,讓帳篷里的其他人後退——不用他示意,帳篷里的四名科研人員已經自行後退,聚集到了一起。
他們雖然驚恐,卻並沒有失去理智。他們每個人手裡都緊握著一支登山杖,充作臨時武器。
顧綠章撐起了曼兌的影像,參天巨木吸引了所有異獸的目光。李鳳扆口唇微動,帳篷里那四個擠在一起的科研人員突然聽到耳邊有個清潤的聲音說:「走!」隨即看到帳篷無風自動,在反方向裂開了一道縫隙。
那個持劍的年輕人頭也不回,又揮了揮手。
從門帘處進來的那個黑毛人發出一聲怪叫,向顧綠章撲來。
桑國雪迎了上去,狠狠的向黑毛人的脖子拍去。
「快走!」顧綠章站住不動,她知道自己一無是處,不可能逃過這群異獸的圍捕,而她最大的用處,就是牽制「庖」和這群異獸,在得到曼兌之前,它們並不會開始盤踞地盤。
科研人員快速從帳篷裂開的縫撤出,逃離戰場。他們鑽出帳篷的時候看見外面滿是怪異人臉的蛇怪,它們擁有扁形的身體,既像蛇,又像沒有腳的蜈蚣,說不出的可怖。
一隻奇形怪狀的狗埋伏在帳篷后,只是它身體單薄,還有一隻腳帶傷,勉強向科研人員撲了一下,被最前面的一個年輕人用登山杖捅了一下,形狀幾乎消散。它苟延殘喘的一下,放棄了襲擊人類,卻猛然回頭鑽進了帳篷。
一登山杖就擊退了一隻怪獸,這讓人們的信心突然增加了。雖然並不知道這隻奇形怪狀的狗為什麼一副重傷的模樣,但至少不是不可戰勝的。
昆崙山頂上的人類正在快速集結,然後在軍隊的掩護下有組織的撤退。
那些巨怪的注意力完全在突然出現的大樹上,對體型嬌小的人類的行動似乎並不在意——大概在它們看來,這只是一些螻蟻。
神智崩潰,只是勉強響應庖的呼喚而復甦的異獸們並沒有真正的思想,它們潛伏在人類或其他生物血脈里代代遺傳的「核」非常脆弱,大部分支離破碎,並不完整,能與曼兌起感應已經不容易。千萬年相傳的「核」中仍然保存著對抗天空黑斑的強烈記憶,以及對伏羲族的服從——當年天空之戰,伏羲族付出的代價最大,死亡的最多,它們本來統領山川河流,掌握曼兌,是生物鏈的頂端,天生對其他異獸有血緣壓制,服從伏羲族是一種本能。
行屍走肉呼喚著行屍走肉。
而岌岌可危的,是它們掌中的人類。
那隻奇形怪狀的狗衝進了帳篷,而正前方,是全身黑毛的怪人。
桑國雪那一巴掌將豎瞳黑毛人拍落在地,然而他非常輕盈,桑國雪那重重的一掌只是讓他飄蕩了一下。然而桑國雪五指尖利爪彈出,倏然刺穿了黑毛人的外皮。
黑毛人就像漏了氣一樣沉了下去,一雙豎瞳翻了起來,眼角處一股鮮紅的液體急噴出來,直射桑國雪的眼睛。他們距離如此近,那紅色液體猛然噴出,桑國雪只來記得閉了閉眼睛。
臉前微風掠過,有些冰涼的水濺在了自己臉上。桑國雪睜開眼睛,看見一道劍光的殘影,會噴紅色液體的黑毛人已經成了一地殘片,而噴在自己臉上的不是那種紅色液體,而是黑毛人藍色的血液。
那些紅色液體被劍風盪開,噴在了門帘和地面上,門帘瞬間燃燒,而清理過的岩石地面上焦黑了一片。
桑國雪不知道為什麼心裡不快,冷冷的看了李鳳扆一眼,很是不高興。
李鳳扆微微一笑。
在他身後,一頭奇形怪狀的狗頸后中了一劍,已死在了地上。
這些異獸……很多曾經是人,或許從未犯錯,他們與自己或沈方唯一的不同,是他們沒有像唐草薇、像桑菟之、像顧綠章、像李鳳扆這樣的朋友。桑國雪不是沒有能力將黑毛人一巴掌拍死,他只是不像李鳳扆,李鳳扆是有殺氣的。
一劍光寒十五洲。
劍下多少生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