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聖木曼兌03
顧綠章又在做夢。
她每天都在做同一個夢。
皚皚的白雪之上,是一片冰冷的藍天。
天空中有各種顏色的鳥在飛翔。
它們彼此鳴叫,但都不好聽。
山上沒有任何一個人,這裡的樹都不落葉,這裡也並沒有花會開。
她在那麼高的地方看著地面,多麼盼望著有什麼會發生,但很長、很長的時間過去,什麼都沒有發生。
這座山的東面有一隻老虎,但它從來不過來。
山上很少下雪,但因為時光過去了那麼久,山頂的雪越積越多,最後變成了一場雪崩。
雪崩也是壯麗好看的,它激起了蓬勃的白色粉末,撞塌了某一處尖銳的山峰,之後它會沉澱下來,變成冰川。
她想……她記得冰川是藍藍的,透明晶瑩的藍,好看得像藍色的鑽石。
突然,雪崩的粉末中出現了一個黑點,黑點微小得像螞蟻一樣,然後又出現了另一個黑點。她看不清那是什麼螞蟻,她距離雪崩的地方太遠了。
那些微小的螞蟻在爬雪山,一會掉下去一隻,一會又掉下去一隻。
桑國雪和沈方這幾天被顧綠章拒之門外,桑國雪還知道是為什麼,沈方就全然莫名其妙了,他只是出去了一天——這一天還成就了偉大的事業——他找到了唐草薇。
但顧綠章一點也沒有因此高興,她突然間就再也不和他說話了。
沈方覺得自己萬分委屈,他埋伏在顧綠章的房門口,試圖弄清楚為什麼她要生氣——顧綠章可是很少生氣的,他認識她這麼久,她好像還沒有怎麼真的生氣過。
但她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安安靜靜的,彷彿一直在睡覺。
哪有人能幾日幾夜不停的睡覺?沈方萬分焦慮,他去和李鳳扆商量,李鳳扆忙於照顧半身不遂的唐草薇,無暇理他;他去找桑國雪商量,桑國雪也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一言不發。
這兩個大概是吵架了吧?沈方莫名其妙,他在走廊里走來走去,茫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幹什麼。
走著走著,他漸漸地發現,在靠近顧綠章的房門那段走廊上,彷彿有什麼……他走到那段走廊的時候,心情會突然變得平靜,而離開那段地方的時候,焦慮彷彿翻倍而來。不知不覺的……他只在顧綠章的門口走來走去。
又過了一會兒,酒店的保安上來,把他盤問了一翻——以他這種行為,實在看起來很可疑,彷彿一個試圖闖進別人房門的變態。沈方悵然若失的離開顧綠章的房門口,突然……他覺得很不甘心,他不想離開那裡。
綠章在那裡。
他就想在那裡等著……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等什麼。
走廊中那種不知名的「什麼」在緩慢擴散,那不是香味,也不是物體,那是一種無形的「什麼」……顧綠章隔壁房間的人打開房門,在門口東張西望,那是一個中年男子,他顯然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但有某種強烈的預感,讓他開了門。
不知不覺的,他也來到了顧綠章門前。
第二個人來到了顧綠章門前,他們彼此面面相覷,對自己的行為很困惑,卻都不肯返回自己的房間。
「你們要幹什麼?」沈方剛要關門,突然看見兩個人擠在顧綠章門口,勃然大怒,立刻沖了出去。
十分鐘后,酒店的保安再次趕來,將三個在顧綠章門口扭成一團的人帶下去詢問,在帶人離開的時候,酒店保安隊長也覺得心頭一跳——有什麼讓他走路輕飄飄的,彷彿要飛起來。
這個時候,正是唐草薇剛剛說出他需要不死樹果,李鳳扆確認了昆崙山還有不死樹的時候。唐草薇本要陷入假死,突然雙目一睜,脫口而出,「曼兌!」
李鳳扆驀然抬頭,「什麼?」
「聖木……曼兌……」唐草薇吐出了四個字,閉上了眼睛,再度陷入假死。
李鳳扆的五感遠比常人敏銳,自然感覺得出顧綠章的房間散發出了某種「東西」,她似乎正在起變化,但他的血脈中真的沒有獸血,感受不到影響。
「聖木曼兌」是什麼?
一種新的異獸?
李鳳扆記起《山海經》中有一段「開明北有視肉、珠樹、文玉書、玗琪樹、不死樹。……又有離朱、木禾、柏樹、甘水、聖木曼兌,一曰挺木牙交。」
「聖木曼兌」就在《山海經》所記載的不死樹旁邊,雖然不能知道具體是什麼,但它顯然是一棵樹。
一棵樹……
不死樹生長到顧家綉坊庫房的磚牆上——死去了——
「死」對於不死樹來說,無疑是驚心動魄的。
顧家綉坊的庫房中有一截奇異的斷木被異獸或別的什麼盜走了。
桑國雪在顧家綉坊的庫房裡陷入了幻境,他看到了一棵大樹。
難道顧家綉坊中那個找不到的秘密,吸引異獸復甦的秘密……是另一棵樹?
但作為一棵樹,與人能血脈交融嗎?李鳳扆仍然非常困惑,聖木曼兌,就是顧綠章身上吸引異獸的秘密嗎?她與異獸之間——或者說——她與異獸復甦這件事上,有什麼遠比他原來設想的……還要可疑的關係嗎?
聖木曼兌,到底是什麼?
它本應生長在崑崙之墟,不死樹之旁,也許……他們應該去看一看,這棵神秘的聖木是不是還在原地?
顧綠章完全不知道門外因她而起的紛爭。
她專心致志的做夢。
那個雪山和螞蟻的夢不出所料的消失了,她夢見了許多火球……火球從冰冷的藍天中劃過,落在了雪山上,冰川炸裂,雪霧漫天。隨即第二個、第三個火球從茫茫天空中掉落,大地震動,天空亮如白晝,一切都淹沒於破碎崩壞的雪霧中——她看見應龍自遠方而來,看見住在東方的那隻老虎跳出了雪霧……
然後這個災難片般的夢又消失了。
她又夢到了國雪。
不,她夢見的是窫窳。
窫窳把她吃了,國雪站在窫窳身後,露出了讚賞的眼神。
她看見國雪身後站著李鳳扆、李鳳扆身後站著唐草薇、唐草薇身邊站著沈方、桑菟之……等等許多人,他們都用冰冷而期待的眼神看著窫窳吃了她。
在那些人……那些人裡面還有顧詩云和顧絪絪。
她驀然嚇醒了,從一片漆黑的房間里驚醒,坐在黑暗之中,冷汗淋漓。
她的手機在黑暗中閃著光,桑國雪給她發了無數條微信。
在她分不清夢境與真實的時候,桑國雪的微信說,「我想了很久,在接受你的告白的時候,我的確並不知道愛是什麼。然而我從不缺追隨者,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遵從於我的心。」
他還有一條微信說,「本能致人於瘋狂,但屈從於本能的,是野獸。」
還有一條微信說,「你相信本能,或相信我的心?」
國雪灼熱的愛語在手機上閃爍,她還記得夢裡他可怕的眼神,她無所適從,她只是顧綠章,一無所有,無能為力的顧綠章。但她好像又是別的什麼,她已經感受到的了,她是某一種……蒼茫的、高大的、能令人瘋狂的東西……
我大概是瘋了。
她想……我夢見我是一棵樹。
我夢見世界毀滅。
我還夢見我是萬惡之源,大家因為消滅了我而歡欣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