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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聖木曼兌01

  風在呼嘯。


  周圍有許多鳥在盤旋。


  顧綠章知道自己在做夢,但她不想醒來。


  她像懸浮在高空中,看著腳下的皚皚白雪。


  下面是一座鋒銳的大山,大山頂上積滿白雪,山的鋒刃猶如一片一片的長刀,單薄而銳利。


  這不是個草長鶯飛的地方,然而有許多鳥正在盤旋,圍繞著她飛著,聲聲鳴叫,彷彿正在期待她回答。


  她怎麼能回答呢?她不過是……


  她想她怎麼忘記了?

  她是什麼呢?


  她不知道她是什麼。


  一隻紅色的鳳凰飛過,她其實只看到幾條紅色的尾羽,但她就是知道那是鳳凰。


  鳳凰停在了隔壁的一棵樹上。


  她不是很關注那隻鳳凰,她的注意力被一棵漂亮的樹吸引了。


  那是一棵綴滿了珍珠的樹,不是很大,像聖誕節那些綴滿了白雪的聖誕樹一樣,它綴滿了珍珠。


  真是精緻好看啊。


  山上的風很大,但除了來來回回鳴叫的鳥,她沒有看見任何其他生物。


  沒有人。


  沒有花開花落。


  也沒有喜怒哀樂。


  她一直在那裡,沒有不高興,也沒有高興。


  珍珠樹的下面有一棵小樹,枝幹是銀色的,樹上長著紅色的小果實,很漂亮。她很喜歡那棵小樹,那像一棵銀色的蔓越莓,女孩子都喜歡這樣的東西。


  有一天,那棵樹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慢慢的橫倒,慢慢的往北邊去了。她過了好一陣子才明白它被人偷走了,心裡有點生氣。


  但也不是很生氣。


  她懸浮在高空中,俯瞰著雪山的一切,不是很高興,也不是很不高興。


  這個無趣的夢突然斷了。


  顧綠章又開始夢第二個夢。


  國雪站在唐川的橋上,一步一步的往前走,陽光灑落在他身上,他的影子很長很長,他越走越遠、越走越遠……


  她在他身後追著、追著趕著,大聲喊叫,國雪一點也不回答。


  他也不回頭,就這樣走了。


  她開始哭泣,國雪從來不愛她,從來沒有愛過她……他從來不在乎那個微小的、平淡無奇的顧綠章,也從來不想和她在一起。


  正當她哭得傷心欲絕的時候,身邊有一隻猙獰的怪獸咆哮了一聲,跑過了一口把她吞了下去。她驚恐的發現那是窫窳——是窫窳要吃她——從頭到尾,都是窫窳要吃她,而不是國雪在乎她、愛她、要和她生死與共!


  那些肌膚相貼、那些緊緊靠近的溫暖……國雪的信賴和愛,都是因為窫窳在騙他,而不是出於本心——你看——你看你看窫窳跑出來了,他就走掉了!他頭也不回的走了!他不想看見我在哭,也不在乎我在哭……也不在乎我被窫窳吃掉了……


  「綠章……」耳邊傳來微啞的聲音,「我在這裡。」


  你在這裡,你還沒有走掉……


  顧綠章睜開了眼睛,怔怔的看著雙眼通紅的國雪。


  可是終有一天,你還是會走掉。


  「我……到底是什麼?」她低聲問桑國雪,「是你的食物嗎?」


  她醒過來的樣子有點令人害怕,神智那麼清醒,彷彿從未昏迷過,彷彿已經遭遇了最壞的事,自此之後,更壞的也不過如此。


  桑國雪緊緊抓住她的手,「我不知道。」他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放在自己的胸口,「我不是因為你『是什麼』而……想和你在一起。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沒有為什麼,你想和我在一起,我想和你在一起,這樣……這樣有什麼不好?」


  她看著他,目不轉睛,看了好一會兒。


  「國雪。」她緩緩地問,「在你……掉進唐川之前,在什麼都還沒有發生的時候,你愛我嗎?」她將手輕輕地從他胸口抽了出來,「在你接受我的那一年,你生日那天,我送了你一件禮物,是什麼?你還記得嗎?」


  桑國雪沉默了。


  「你不記得。」顧綠章輕輕地說,「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桑國雪的血液一分一分的冷掉,他想他和綠章的第一年,他們都在做什麼呢?他們談過什麼?一起走過多少路?吃過幾次飯?


  他記不起來。


  「從你……讀高中的時候我就一直在看你,我知道你數學和化學讀得最好,物理稍微差一點,但也總是名列前茅。」顧綠章閉了閉眼睛,「我知道你媽媽……不太喜歡你,你從來不在別人面前提她。我知道你不喜歡甜食,但不討厭半糖或少糖的奶茶,我知道你在宿舍里種了一盆薄荷……」她安靜了一會兒,「你生日那天,我送了你一個焦糖色的粗陶花盆,是十厘米乘以八厘米那麼大,剛好可以翻種你宿舍里的那盆薄荷,但你從來沒有種過。」


  桑國雪的臉色蒼白如雪。


  「我知道我的禮物淹沒在全校那麼多女生送的生日禮物當中,也許……你至今也沒有拆開過。」顧綠章說,「我一點也不奇怪,我一直不覺得奇怪,那時候我以為國雪……國雪愛一個人的方式,或許就是允許另一個人跟在他身後,無論天荒地老,都不會把她趕走。」她低聲說,「那時候我不知道你也會牽我的手,不知道你也會緊緊地抱著我,不知道你也會……在我懷裡發抖。」她說,「我可能從來沒有弄清楚什麼是愛,你……你可能也一樣。」


  「我……不是因為……」桑國雪微弱的說,他想說我不是因為你是什麼而愛你……


  「我迷戀你,因為你光芒萬丈。」顧綠章說,「我跟著你,和別人跟著你……沒有什麼不一樣,你接受我跟著你,和接受別人跟著你,也沒有什麼不一樣。我不能怪你不愛我,畢竟無怨無悔的跟著一個人,不管他做什麼都覺得是好的——這大概……也不是愛。」


  是啊,這不是愛,這是迷戀和盲從,是自我催眠,是癔病。


  他們四目相對,相互凝視的時候,都明白彼此心中的想法。


  桑國雪無話可說,他又想起李鳳扆輕蔑的評論——他說當時是顧綠章或是顧紅章對他來說毫無分別。他並不想承認,但事實上……並沒有錯。


  「國雪,我不知道我是什麼,我並不想因為未知的『什麼』,而欺騙你的感覺,讓你以為深愛著我,非我不可。」顧綠章輕聲說,「我不想綁架你,我們分開吧。」


  「我不想分開。」桑國雪說。


  「我也不想,我迷戀了你那麼久,幾乎是我的一生……」她說,「但如果你被窫窳的衝動迷惑,沉溺於幻覺,當……當你明白我『是什麼』的時候,你會痛苦的,會後悔現在做出的不理智的決定,會討厭我。」


  她怎麼能這麼清醒?


  桑國雪的血乍冷乍熱,有千斤磨盤在胸口轉動,胸口的血脈在急速跳動,彷彿頃刻間就要爆炸,他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們彼此沉默,顧綠章抱著自己的膝蓋,她做了夢,在夢裡哭了那麼久,傷心得那麼厲害,醒來以後彷彿已不能更傷心,連眼淚都在夢裡流盡了。


  他們應該分開,她不但要和國雪分開,還要和沈方分開。


  就像李鳳扆說的那樣,她不適合和任何人待在一起。


  她應該到天涯盡頭,到荒山野嶺,南極北極去——一個人孤獨終老,以免生出更多的事,吸引出更多異獸血脈的人來。


  不……這實在太麻煩了,這樣活著……有什麼意義呢?


  她還是早些死了的好。


  桑國雪在她床邊,沉默得彷彿成了一具雕像。


  過了不知道多久,她說,「我不知道我是什麼,如果我是食物,請你在別人之前……吃了我吧。如果我是別的不好的東西,請你在別人之前……消滅了我。」


  此言一出,桑國雪雙目中驟然燃起異樣的火焰,發出了一聲屬於窫窳的極端憤怒的咆哮。


  「國雪!綠章!」


  正在這個時候,門外傳來了沈方的大喊大叫,「快來!我們找到草薇了!」


  桑國雪雙目中的火焰瞬間熄滅,顧綠章悚然一驚,兩個人趕緊出去,向李鳳扆的房間跑去。


  唐草薇的真身果然和他的傀儡長得一模一樣。


  沈方在他身上摸了半天,沒感覺出原來在咖啡館的那些傀儡和這個真身之間有什麼不同,果然是做得太像了——也說明這個人是多麼自戀,他肯定覺得自己本來就長得很好,不屑換成另外的樣子。


  但這個「真身」渾身冰冷,雖然皮膚仍然細膩柔軟如活人,但胸口沒有起伏,心臟沒有跳動,活脫一具屍體。沈方無論如何也看不出李鳳扆從哪裡認定他「生機未絕」,而且這具「屍體」左右手腕都有傷口,看起來就像是唐草薇當年割腕自殺了一樣,驚悚異常。


  而且這具「真身」全身僵直,只能輕微移動兩隻手臂,腰部以下完全不能移動,彷彿機關壞死的機器人。


  「你說草薇被弄成這樣之前是不是半身不遂了?」沈方忍不住問,「他怎麼能這樣……這樣完全不能動啊!還有他既然都能用傀儡在外面跑了,把這具『真身』買回來應該也不難吧?他為什麼能容忍自己被人放在展覽館里展覽啊?」


  李鳳扆沉吟不語。


  其實他認為沈方無意中說的也許正中了真相——唐草薇的真身一定出了某些問題。


  而他被包裹在「金縷玉衣」中,說不定也不是自願的,他的血液轉移到了傀儡中——或許——也不像是他們之前想象的,他有一個幫手。


  目前隱隱露出端倪的不是唐草薇曾經有一個幫手,更像是曾經有一個圖謀不軌的人禁錮了草薇,盜取了他的血液。然後這個人的後輩在數百年之後還把他賣了——想到這個,李鳳扆無名火起,唇邊露出微笑,將唐草薇賣給楊春奇的那戶人家他一定會好好調查。


  「這就是草薇的真身?」顧綠章看見他們帶回來一個半裸的唐草薇,尷尬得目光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他要怎麼樣才能清醒過來?你們在哪裡找到了他?」她真沒想到沈方出門一趟,居然就能找到原本以為踏遍萬水千山都找不到的唐草薇,一時間也忘了怨恨李鳳扆毫不留情的拆穿她和國雪之前的假面。


  「不知道,鳳扆說他生機未絕。」沈方說,「你不知道我在哪裡找到的他!也是運氣,也太奇怪了!草薇被人放在私人展覽館里,當作『鎮館之寶』……」他手舞足蹈的講他是怎樣意外聯繫上了張靈波,找到了那間不靠譜的私人展覽館,然後李鳳扆如有神助的破開了金縷玉衣,斥巨資買回了唐草薇。


  顧綠章聽得頭暈目眩,這簡直像一場鬧劇!桑國雪冰冷的手落在她肩上,將她從沈方身邊拉回來了一些,冷冷的問,「要如何救他?」


  李鳳扆對桑國雪的冷漠視作不見,微笑說,「讓我試試,如果不行,或許可以嘗試將他的傀儡帶來,再引入他的血。」


  這世上有誰自己的身體不能用只能用傀儡的啊?沈方深深的覺得不靠譜,但李鳳扆武力強勁,手握唐草薇的遺產,是老大,不能反駁。


  顧綠章低聲說,「我的血脈中既然含有能吸引異獸的『什麼』,說不定也能吸引草薇,如果各種方法都不行,或許可以試試我的血。」


  李鳳扆並不拒絕,溫和的說,「多謝了。」


  顧綠章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李鳳扆仍然是初見的樣子,溫和矜持,貴氣而平易近人——好像從來沒做過殘忍的事。她不知道該感激他或是恨他,看著鳳扆的微笑,她有一次感受到了他的心和別人不一樣,他心裡有一個洞,即使……他把自己打扮得再溫暖好看,無所不能,也不能掩蓋他……不怎麼能為別人的痛苦而動搖的本質。


  沉於深淵之中的冷漠,他的心中有一個空洞,似是他原本該有的溫柔體貼都隨著某個東西的毀滅而毀滅了,而他卻還在粉飾太平,假裝自己毫髮無傷。


  她垂下視線,但那又和她有什麼關係呢?她不理解鳳扆,也拯救不了他,她誰也拯救不了,包括自己。


  唐草薇那具疑似半身不遂的「真身」被李鳳扆放入浴缸里,他放了熱水試圖把他變得溫暖。顧綠章不知道這算不算胡鬧,但至少……鳳扆一直在照顧草薇,無論是真心或是隨意,至少有人照顧他。


  她沒再說什麼,一個人回了自己的房間。


  關上了燈,她躺在床上,拉上了被子,閉上了眼睛。


  桑國雪跟著她走到房門口,被顧綠章鎖在了門外,他聽見她躺在床上,沒過多久,顧綠章的呼吸平穩,她睡著了。


  他的手在輕微的發抖,她……就這樣說分開,就這樣淡然而去,她怎麼能睡得這麼安穩?


  你……你說你愛我,你說你愛我愛了很多年……可我還來不及愛上你很多年,你就突然決定離我而去。我想和你在一起、想在你身邊,我保證不是因為聞到了你的氣味或者發現了你是什麼……可是你不相信我。


  你相信李鳳扆的判斷。


  你不相信我的心。


  桑國雪後知後覺的……人生第一次的發現了所謂「傷心」的滋味,胸口的血脈已經冷卻,無法再爆炸,卻有一股冰涼的絕望沁入全身。


  不管你是什麼,我絕對不會吃了你,也不可能消滅你。


  你是個很好的人。


  對我很好。


  我也會對你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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