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異變01
顧綠章一行人在藍田縣住了下來,李鳳扆說要等三日,顧綠章便同意等三日。
她非常委屈,十分迷茫,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而被李鳳扆斷然否定。他彷彿知道某些不可挽回的事,卻並不想告訴她。
第一日平安無事的過去,她安分守己的坐在自己的酒店房間里,什麼也沒有做。李鳳扆說桑國雪知道什麼,但國雪也並沒有告訴她。她忍耐著沒有問,心裡卻忍不住對國雪失望——如果你的確知道李鳳扆在說什麼,而我又為此煩惱,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難道我不是你最親密的人?
難道你不會因為我的煩惱而感到難過嗎?
她覺得傷心……在國雪最痛苦的時候她毫無保留的相信他愛著他,而他卻沒有像她希望的樣子。
也許……愛情的模樣和我想象的並不一樣,也許……男生和女生所期待的愛與保護,在形式上完全不同。
第二天的早飯和午飯她都吃得很少,沈方不知道去了哪裡,而桑國雪一如既往的沉默,並沒有勸她多吃一點。她沒有察覺自己本能的在撒嬌,只是越來越傷心,越來越失望。
午飯過後,桑國雪沒有陪她留在她的客房裡,他去了李鳳扆的房間。
顧綠章在房間里等了一會兒,她試圖平心靜氣,給自己和桑國雪各泡了一杯茶。
但等了很久,桑國雪並沒有回來。
她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悄悄的向李鳳扆的房門口走去。
出乎意料的,李鳳扆的房門並沒有關,開了一條縫。
她像被那條散發著微光的縫隙蠱惑,身不由己的走了過去,側耳傾聽裡面在說什麼。
裡面果然是在說話。
李鳳扆和桑國雪都在裡面。
「……證據。」桑國雪之前不知道說了什麼,他似乎說了不短的一句話,對國雪來說,已經是不容易了。
「我沒有證據。」李鳳扆說,「如果三日之內平安無事,那就是證據,如果三日之內果然生事,那也是證據。」
「既然沒有證據,那就不是。」桑國雪冷冷的說。
「你對她感情深厚。」李鳳扆的聲音仍然平靜溫和,「沈方對她感情一樣深厚,小桑對她也是一樣。我並未否認你們之間的深情厚誼,不過提醒……此事必將一而再、再而三……」
「不會。」桑國雪斷然否定,「她愛我。」
過了一會兒,李鳳扆說,「情感此事,或有不知所起,一往而終……但絕無一人如此、兩人如此、三人依然如此……草薇不喜歡她。」
「即使是唐草薇不喜歡她,你也不能因為唐草薇不喜歡她,就斷言她有……她能……」桑國雪厲聲說,說到「她能」的時候他頓住了,似乎不知道如何形容,「她……她……」
「她能顛倒眾生?」李鳳扆笑了,「天然顛倒眾生的女子我見過,絕非她這等模樣,我並非指她朝三暮四與多少人談情說愛……」微微一頓,李鳳扆語調非常平和,「我是指……她有吸引血脈中復甦遠古異獸的人的能力。」
門外的顧綠章全身一震,愕然睜大了眼睛。
「什麼?」桑國雪低聲問。
但他雖然發問,卻並不是非常震驚,遠遠沒有門外顧綠章所受的震撼大。
「即使我不說,」李鳳扆說,「你也有所感覺吧?當你沒有和木法雨融合,血脈中沒有窫窳的時候,並不像現在這樣深愛顧綠章。」
桑國雪沉默。
顧綠章站在門外,一瞬間,她的世界彷彿四分五裂,噹啷一聲摔碎在面前。
她不言不動,眼前什麼都沒有看見,她也不再在乎是不是會讓房間里的人發現,僵直的站在門口。
門內的對話如利刃長刀,一下一下,鮮血淋漓的砍在她身上。
「沈方血脈中沒有異獸,他原先和綠章只是朋友。」李鳳扆說,「他們的關係很單薄,但是當沈方被女腸寄生之後,他突然間愛上了她。或許那時是權宜之計,或許是少男少女的玩笑,但事實上……在那之後,顧綠章對沈方來說,意義就不一樣了。他們並沒有多少時間獨處,自然說不上互相了解,然後……在柯常亭引來『應龍』的時候,沈方一樣願意為她捨身赴險。」他看著桑國雪,「沈方不能呼喚異獸,做出這樣的決定,需要莫大的勇氣——是『愛』讓他奮不顧身?」
桑國雪又沉默了。
「小桑……和她走得很近。」李鳳扆說,「最後他為她死了。當然,在你『死於唐川』的日子裡,也許他們情深意重,以至於小桑願意為她粉身碎骨……」
「夠了!」桑國雪忍無可忍,「啪」的一聲,屋裡碎裂了一個杯子,桑國雪的手化為利爪,向李鳳扆的胸口插落。
李鳳扆輕而易舉的扣住桑國雪的利爪,手指一擰,桑國雪手腕劇痛,關節被瞬間擰脫又接上,利爪不知不覺收入手指,一時間失去攻擊的力量。只聽李鳳扆微笑著說,「你想說什麼?顧綠章只愛你——只愛你一個人,絕不可能和別人『情深意重』?是不是?如果她什麼也沒有做,桑菟之為什麼願意捨身?是他大愛天下?是他善良過人?或是他逞強自負?」
「她不會。」桑國雪雙目通紅,卻仍然斬釘截鐵的說。
門外的顧綠章渾身冰冷,只聽到這一句的時候,心裡某處似乎微微的暖了一下。
「要麼就是她有、她會,要麼……」李鳳扆說,「就是她沒有,她不會,但有別的原因。桑菟之軟弱自卑,雖然善良,但過於溫順體貼,善於逃避……沒有強烈的刺激,他怎麼會捨身救人?」
「是你強迫他變強,是唐草薇強迫他飲血——你們倆才是逼死他的兇手。」桑國雪低吼,「你們明知道他脆弱異常,無法承擔救人救世的責任,卻要逼他……」
「他喝了草薇的血,抵擋不住顧綠章的吸引,卻明知道她愛的是你——所以才願意為你們兩個而死。」李鳳扆的微笑毫無誠意,「顧綠章身上一定有吸引異獸的秘密,異獸的血脈越是強大,吸引力就越強。首當其衝的是你,其次是喝了草薇的血的桑菟之,然後是被女腸寄生過的沈方——她的血脈之中,一定藏有與眾不同的東西!」
桑國雪咆哮一聲,彷彿深藏心底的隱秘被人發現,化身窫窳,向李鳳扆撲了過去。
李鳳扆移形換位,瞬間到了門口,背貼房門,往後一推。
他只推開一步,讓站在門口的顧綠章露出了臉。
門內咆哮的窫窳驟然僵住。
李鳳扆面含微笑,他站在顧綠章身邊,「她與眾不同,如果讓她與人多加接觸,說不定會吸引更多生具異獸血脈的人復甦,或者是像你這樣,自以為『一往情深』的追來,是以沈方可以挨家挨戶去問傀儡子,她卻不能。」他微微偏頭,和藹的看著顧綠章,「這等理由,依你之見,是否合情合理,你可還委屈?」
顧綠章怔怔的站在那裡。
她想她為什麼不一直待在房間里哭?為什麼要受李鳳扆的誘惑,來聽這個秘密——他是故意的。她現在知道他是故意的,但已經來不及了,他故意不關門,故意和桑國雪爭執,不就是要給她當頭一棒,告訴她他雖然沒有證據,卻認定了她有問題?
他……的說法聽得如此新奇……她覺得都是胡說八道,都是偏見,都是編造,都……都是歧視!為……為什麼他們都……都和她好,都和她感情深厚,就是她有問題?就是她有罪?
她想……我……我……有什麼不好?
我是一個好人。
我那麼認真、那麼努力的想對每一個人好,我猜測他們需要的、避諱他們不想要的、我安慰他們的痛苦,即使做不了什麼,但也盡心儘力。
怎麼樣就不能讓人真心實意的愛她?真心實意的為她捨身赴死了?
怎麼對她好的人就應該是因為別的原因,而不是為了她這個人?
我……我是一個好人。
她眼裡的霧氣慢慢的聚集。
我是一個好人,然後呢?
沒有了。
她低下頭,淚水掉落在地上。
我……除了普通的「好」之外,和別人毫無差別的「好」之外,究竟還有什麼,值得人捨生赴死?她茫然地想……我有對小桑特別好嗎?我……有為他付出什麼旁人沒有的,而讓他能為我捨身?
我沒有。
我只是在他那裡哭。
我有對沈方特別好嗎?
我也沒有。
學校里有很多同學對沈方好得多,掛心他的一切,知道他的愛好,跟蹤他的一舉一動,還做成了記錄。那些是沈方的迷妹。
而我……我甚至不知道沈方的愛好和特長。
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緊緊跟著我。
所以……
也許「我」的本身從來沒有什麼值得人珍重喜愛,而真的只是因為「血脈中潛藏著什麼」而偶然獲得了「愛」。
她深吸了一口氣,這是假的!
這是……假的……
這樣得來的不是感情,這樣出現的……是脅迫與綁架,不是愛。
她淚流滿面,全身冰冷。
我以為我和國雪真心相愛,不離不棄。
難道其實只是他沒有厭煩我,而我用一種「與眾不同的什麼」,綁架了他的感情嗎?
她不知道該看向何方,對面僵住的窫窳一動不動,長毛炸起,顯得非常緊張,巨大異獸的體型彷彿在證實李鳳扆的話——桑國雪從來沒有真心實意的愛她,「愛」她的、糾纏著她的、非她不可想要獨佔她的,不過是他血脈中這隻面貌猙獰的窫窳!
那個……夢想著要在唐川上修一座橋的國雪從來不和她十指相扣,也從來不與她緊緊相擁。所以與她十指相扣、與她體溫相融……生死與共的,其實是這隻窫窳,而不是國雪嗎?
她眼前一黑,面前的世界徹底隕落,沿著木門滑落的時候,她希望自己永遠不再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