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密室·密室03
當天夜裡,李鳳扆和桑國雪再度推著三個疑似殺人拋屍的巨大拉杆箱,從桂花快捷酒店對面的商務樓出來,慢慢的走向風雨巷。
他們要把這三個女孩藏匿在唐草薇的密室里,然後尋覓救人的辦法。
顧綠章和桑國雪、沈方分開之後,想及自己家庫房裡的異象,心中總覺不安。晚飯之後,她一個人又悄悄的進了庫房。
照樣打開手機,尋覓那些微小的白色水滴。
然而空氣中依然乾淨無塵,卻並沒有再見那些乳白色的水滴。她四處尋找,又翻起了那塊鬆動的青磚,青磚下是結實的地面,再沒有看見另一個奇異的世界。
難道那天的所見真的是一場幻覺?
但她所見的應龍,和柯常亭所化的應龍如出一轍,它們是同一個生物,如果她不曾見過應龍,怎麼可能單憑想象就想出一隻活生生的應龍來?
唐草薇留在鍾商市這麼多年,居住在風雨巷,究竟是為了什麼?
她在地下東敲西打,拿著螺絲刀嘗試著到處挖掘,突然她在青磚牆壁的縫隙中,看到了一種棕紅色的絲狀物。
這是什麼?
顧綠章用螺絲刀輕輕的撥了一下。
那東西掉了一些碎屑。
這是樹根。
她有些恍然,也有些迷惑——這是顧家綉坊的地下,雖然花園裡父母親種植了一些花木,但並不像能有如此廣大的根系,並且這些根系穿透了磚牆,令人感覺它是一棵奇大的樹。
花園裡的花木,最大的不過十來年,難道就有這樣的根系了?
她小心翼翼的戳了根須幾下,發現這些根須雖然穿透了青磚,卻是乾枯發脆的。富有生機的樹根柔韌富有彈性,不可能被她隨便搗鼓兩下就粉碎,這是一棵奇大的樹,但它已經死了。
顧綠章沿著樹根又輕輕挖掘了幾下,樹根旁邊的青磚雖然看起來完好無損,卻非常脆,她只是拿著螺絲刀敲擊,那些青磚居然即刻化為粉末。彷彿它們早就被什麼力量吞噬殆盡,殘留在牆上的不過一個軀殼。
隨著樹根旁邊的青磚化為粉末,顧綠章逐漸從牆裡刨出了一條粗壯樹根的雛形,那不可能是顧詩云或顧絪絪種植的任何樹。樹根的外皮是棕紅色的,它早已死去,破碎的樹根讓顧綠章輕易看見它的內部,樹根內部是空的——而樹根內部是珍珠般的淡銀色。
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樹。
這是一棵已死的大樹。
它一定是什麼,但她不知道。
就在她困惑迷茫的時候,她突然聽到空洞的樹根里傳來隱約的聲音,伏在那截短短的樹根上聽了一會兒,她沒聽清楚有人在說什麼,但聽出了那是誰的聲音。
「國雪?」她困惑的對著樹根里問。
樹根里的聲音剎那停住了,過了一會兒,更清晰的聲音從破碎的樹根里傳了出來,桑國雪也很意外,「綠章?」
國雪怎麼會在一棵大樹里?顧綠章眨了眨眼,想起庫房的異象,想起詭異的死樹,想到留守在風雨巷的唐草薇,心底情不自禁的微微一顫,這到底是……
她的手機響了起來,桑國雪請她過去,到異味咖啡館的舊址,到大樹裡面去。
他說他在唐草薇的密室里。
顧綠章幻想……像唐草薇這種來自遠古、精細講究又冷漠孤僻的人,他的「密室」應該是一個紅木鑲嵌的收藏室,裡面放滿了從古到今的奇珍異寶。
他沒有把任何現今的人類放在眼裡,所以只能和過去的物交流,所以總是活在過去的影子里。
就像他收藏那些逝去的鳥類的羽毛,或許他曾經在泑澤之畔看過它們飛翔起舞,聽過它們的鳴叫,見過它們的幼崽在湛藍如海的巨大湖泊中搖擺前行。而後泑澤消失殆盡,化為荒漠,成為傳說……那些飛翔其中的鳥兒大多全族滅絕,如化泡影,唐草薇所能留下的,不過是一些斑駁的羽毛。
他其實是一個戀舊的人,總是活在過去。
就是他的「舊」裡面,依稀也沒有多少歡樂的痕迹。
帶著種種胡思亂想,以及對唐草薇的畏懼和思念,她偷溜出家門,鬼鬼祟祟的到了異味咖啡館的舊址。在那間簡易小木屋下面,有一個更加簡易的向下的樓梯——那只是一個巨大的泥土窟窿。
她一眼認出,這個洞其實是那隻瞎了眼的應龍砸開的。
深洞里放著一把鋁合金長梯子。她到的時候,桑國雪站在小木屋外面等她。
他雖然沒有滿臉笑容,卻走上一步,緊緊抓住了她的手。
桑國雪的手溫暖有力,顧綠章心裡畏懼不安的感覺頓時消散了,她小聲叫了一聲國雪。桑國雪摸了摸她的頭,他並沒有說什麼,一種溫暖幸福的感覺油然而生。
「你們在幹什麼?」她低聲問,在今夜之前,她從來沒聽說過所謂「唐草薇的密室」。
「你又在做什麼?」桑國雪撫摸著她的頭,她的頭上還有一些青磚的粉末,他一眼認出,這個勤奮的丫頭一定又在她家裡可疑的庫房裡找線索了。
「我在庫房裡發現了樹根。」顧綠章說,「是一種很奇怪的樹根,樹皮褐色,裡面卻好像是銀色的,它……它是不是通向草薇的密室?我從空的樹根里聽到了你們的聲音。」
桑國雪扶著她慢慢往地下走,「你看了就知道。」
一把鋁合金長梯子下面又是一把長梯子,爬了好一會兒,深深的洞穴終於有了盡頭,她的腳踩到了平地。這深入地底的洞穴,和她想象的「唐草薇的密室」完全不同,並不是雕樑畫棟遍布機關的藏寶室,它是一個蜿蜒曲折的洞穴。
天然洞穴。
「這裡是草薇的密室?」她拉了拉桑國雪的手,眼裡滿是疑惑,「這裡好像……和異味咖啡館並不連通。」
這個洞穴的確在異味咖啡館的地下,但根本沒有地方和異味咖啡館相連,沒有互通的通道。如果應龍沒有擊穿這個地方,可能沒有人會知道咖啡館的地下有這麼一個洞穴,怎麼能算是「密室」呢?
「跟我來。」桑國雪帶著她大步往前走,這個洞並不太長,轉了幾個小彎,就到了所謂「密室」的盡頭。
密室的盡頭,李鳳扆負手而立,乍然一看,隱隱有卓爾不群的氣度。但再仔細一看,他又只是那個溫文爾雅,喜歡乾淨的好管家。
在這個密室的地上放了六個巨大的拉杆箱,活像集體埋屍的現場,除了這六個拉杆箱,密室里乾淨而溫暖,沒有粉塵或黴菌,竟是十分明亮潔凈。
顧綠章首先被「光」所吸引了,這個密室里沒有電、也沒有燈,甚至沒有光,但它是明亮的。它的四壁光滑,有一層淡淡的銀光,雖然蜿蜒曲折,卻似乎每一寸都彎曲得恰到好處,整個洞穴到李鳳扆站立的地方為止,轉而向上發展,而洞穴上升到約五米左右的高度就是洞頂。
洞頂非常特別——這整個洞穴蜿蜒曲折,或粗或細,還有一些更加細小的分支,但洞頂卻是一片巨大的平板,整齊得好像做過了精裝修,和洞璧格格不入。
異味咖啡館的主體就在這個「平板」上面。顧綠章仰望著這個「平板洞頂」,這個洞頂並不發光,而洞璧卻發著淡淡銀光。
銀光雖然微弱,但彼此照亮,顯得所謂「密室」並不黑暗。
「綠章。」李鳳扆回過頭來,不知道為什麼,顧綠章覺得他的目光中蘊含著某種奇異的色彩,頗含深意,只是她看不懂。
「鳳扆。」她不知道李鳳扆想從自己身上得到哪種反應,迷茫的問,「這裡是草薇的密室?可是這裡什麼都沒有……」
「這裡有。」桑國雪低沉而略帶冷硬的聲音從她背後響起,他抓住她的手,指向散發著銀光的洞璧,「你看。」
顧綠章在銀色洞璧上看到了一些幼稚可笑的……壁畫。
繪畫的人顯然沒有學過任何美術基礎,以至於畫出來的圖畫和四五歲小孩的塗鴉也差別不大。他先畫了一片充滿了波浪的大海,大海上有許多鳥,海下有許多魚,還畫了幾隻很長很長的蛇——由於畫風的問題,看不出他畫的是人頭還是蛇頭,模樣都差不多。
然後畫了許多個圓圈。
那許多個圓圈掉在了地上。
動物和怪蛇的圖畫沒有了,他畫了一些山。
他畫了一些火柴盒,還有一些火柴模樣的小人,小人越來越多,最終佔據了銀色岩壁的絕大部分。
這些圖案和小人並不是一次畫成的,有些年代似乎很久遠,每一個小人的痕迹都不一樣,很陳舊的小人身上沒有衣服,呲牙咧嘴的,更像是野人,最新的小人有些臉上有幾撇鬍子,頭上有發冠。
岩畫似乎持續了一段時間,突然中斷,畫畫的人沒再畫下去。
「這大概是草薇的故事,他的生平……」李鳳扆說,「大概是他自己覺得有意義的一些事吧?之所以不畫了,」他嘆了口氣,愉快的微笑,「我猜他後來學會了寫字。」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這些岩畫心情非常沉重,而李鳳扆這麼一說,顧綠章就好像鬆了一口氣,「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難道在鍾商市存在之前,草薇就一直住在這裡?」
「你沒有認出來嗎?」李鳳扆凝視著她,「這裡……是一棵大樹。」
顧綠章悚然抬頭,頭上的平面,四壁的銀光乍然映入眼帘,她脫口而出,「一棵樹?我們在樹裡面?可是它——」她剛想說這裡這麼大,怎麼可能是一棵樹?頭頂上那刺眼的平面彷彿一顆漆黑的大眼,在四面柔和的銀光中散布殺氣,她突然明白了什麼,顫聲說,「這是一棵樹……不……這是一個……樹樁……」
「不錯。」李鳳扆輕聲說,「這裡是一個深埋在地下的樹樁,從前它是一棵大樹,但現在它只是一個空殼。草薇住在它上面,他在它的空殼裡刻下了他的記憶,雖然後來他再也不畫了,但他還住在它上面。」
這個地方一定對唐草薇來說非常重要,是他漫長到孤獨的人生中與眾不同的所在,他與這個空蕩蕩的樹樁交流記憶——所以李鳳扆說,它是唐草薇的密室。
可它究竟是什麼?
「你還不明白嗎?」李鳳扆看她滿臉悲傷,彷彿充滿傷感,頗有些奇怪,「草薇是不死族人,他的部族之所以『不死』,是因為從昆崙山陸吾那裡盜取了不死樹。」
顧綠章吃了一驚,「不死樹?」
桑國雪點了點頭,「這就是不死樹,只是它已經死了。」
這真是天大的諷刺,作為「不死」之源,不死樹居然死了……唐草薇的部族因它受惠、因它遭劫,而不知道誰斬斷了這棵參天神木,號稱不死的神物終是死了。唐草薇一個人在不死樹的枯木中徘徊的時候,心裡曾有什麼感受?是懷念波瀾壯闊的過去,或是……或是萬念俱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