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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窺見(下)01

  異味咖啡館外。


  冰冷的濃霧和無邊的黑暗即將合攏。黑暗後面的泥石流衝垮了十幾棟樓房,無數在夢中驚醒的人四散奔逃,幸好這次的「泥石流」流速異常緩慢,雖然衝垮了樓房,卻沒有人員損傷。


  陰冷的濃霧所過之處,所有的人和動物都使盡渾身解數,尋找就近的熱源取暖,街道上一層凝冰,沒有半個人出沒在深夜的街道上。


  除了風雨巷。


  風雨巷上,一個少年和一個少女正在奔跑。那少年人穿著厚實的棉襖,幾乎把自己穿成了一個球,那少女卻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色裙子,在霜寒的夜裡,她看起來有那麼一點與眾不同。


  不遠處的異味咖啡館燈火通明。


  宛如黑暗之中的一盞明燈。


  「當」的一聲脆響,還沒有靠近的顧綠章和沈方一起看見了有一個人影自咖啡館內摔飛出來,那人身周有物翩翩起舞,隨即一個倒旋,他跳入了窗內。


  毫無疑問,屋子裡能和人這樣對抗的只有李鳳扆。


  「李鳳扆!」叫出聲音的是沈方,他想也不想往屋裡狂奔,顧綠章拉也拉不住。


  這人能和李鳳扆僵持,一定是厲害的人或怪物,顧綠章本來想躲在外面,卻不得已跟著沈方闖進了屋裡。


  屋裡——


  沈方一腳踏進屋內就大叫了一聲。


  李鳳扆正赤手空拳和一個身體扭曲、手持長劍的人纏鬥在一起。而另一個熟悉的身影也正向李鳳扆撲來。


  「國雪!」顧綠章驚呼。


  桑國雪臉色青紫,雙眼都成了豎瞳,他的頭上猙獰著冒出了兩個奇怪的犄角,五指尖端生出骨刺利爪,行動如風,向李鳳扆后心撲去。


  李鳳扆一個轉身,格擋住持劍人的衝擊,隨即抓住桑國雪的右手,一抹一推,舉重若輕的將他摔了出去,再一個轉身,拍落持劍人的手腕。


  他就像一個在刀光劍影中施展太極的儒士,每一步、每一個轉身的姿態,都落入了長劍和利爪的空門裡。


  「嗡」的一聲劍刃顫抖,持劍人以異常扭曲的姿態繞后刺下一劍。


  李鳳扆的手掌沿劍刃一滑一抹,直接貼上了持劍人的手腕,隨即一拍,那柄長劍脫手而出,落入了李鳳扆手中。


  顧綠章從未見過李鳳扆持劍,但是這柄普通的劍一落入李鳳扆手中,他的神態起了一點細微的變化,仿若止水微瀾……仿若一座死去多年的巍峨崇山……有那麼一瞬間——起死回生。


  持劍人一聲慘叫,聲音卻不是來自他的嘴,而是來自身周翩翩起舞的硃蛾。不下數十隻硃蛾異口同聲的說,「……哈哈哈,你斷了他的手!奪了他的劍!你可知道這個被你騙了幾十年的蠢貨,即使和你有深仇大恨,臨死之前,寧可拗斷自己的手腳,割去自己的舌頭,划瞎自己的眼睛,也不願讓我替他殺你——哈哈哈……非常有趣,我很願意為他殺你——是他親手殺你或我替他殺你有什麼不同呢?他竟寧願將自己撕碎,也不願讓給我——」


  李鳳扆神色不變,只是微微一笑,仿若那隻硃蛾所說的慘絕人寰的時刻與他無關,手一揚,將那柄劍擲回地上,隨即將桑國雪推開。


  「只可惜我用他的軀殼、驅使應龍——並不需要他的雙眼和手腳,不要說他只能將自己撕碎一半,就算碎屍萬段,又能怎樣?」硃蛾翩翩起舞,繞著李鳳扆翩躚不已,七嘴八舌的疊音讓人頭暈目眩,「他將自己撕碎,以為能阻止我——太可笑了,一個被半個封靈術困在軀體里的死魂,也妄想阻攔我復活——應龍啊——」


  隨著硃蛾的一聲厲叫,天地間的黑影動了一下,一個龐然大物緩慢的在黑暗中現出了形狀。


  在它的對面,濃郁的冰霧緩緩低伏,漸漸貼地流動,冰霧之中的另一頭怪物也現出了形狀。


  人首豺身,鳥翼蛇行的化蛇安靜的伏在地上,表示臣服於黑影中的龐然大物。


  化蛇身軀龐大,伏在地上堪比幾輛公交車的長度。


  但黑暗中顯形的龐然大物只是現出了它在夜空中的頭。


  鹿角、駝頭、兔眼、蛇項,魚鱗、牛耳。


  應龍。


  沈方直接嚇呆了。


  顧綠章全身冰涼——這個……這個和她在庫房幻境中看到的一模一樣。


  天地之高也仿若容不下的巨龍,它本該雙目如旭日,羽翼如金絲,但眼前現身的這條巨龍雙眼空空蕩蕩——它沒有眼睛。


  硃蛾的厲笑頓了一下,顯然它全然沒有想到柯常亭自毀雙目,雖然阻攔不了它使用他的殘軀,卻影響了血脈中應龍的幻影。


  這條龍不但雙目空空蕩蕩,它的鱗甲呈現紫黑色,和顧綠章記憶中那條悠然滑行的蒼黃色巨龍大相徑庭,它沒有羽翼,在應當生有羽翼的地方只有一些折斷的鱗片。


  這就是它為什麼爬行而來,並不騰雲駕霧。


  柯常亭自斷手足,令它失去了飛行的羽翼。


  它是源於柯常亭古老血脈的幻影,而非實物,柯常亭拒絕接受它,所以無法化身為應龍——他不像那些神智被古老血脈吞噬的人們,捨棄身軀被原始本能驅動,最終化為遠古異獸。


  柯常亭沒有留下血脈,所以他的身軀一旦崩潰,應龍將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再沒有重現的機會。


  這就是木法雨的心臟為什麼非要搶佔這具屍體,為他施展封靈術——雖然只是半個,木法雨的本體無意替他承擔法術的反噬,所以柯常亭不可能像李鳳扆那樣真正重生,木法雨又不是不死族人,對復活術也不熟悉,所以也不可能復活柯常亭。


  他只是想借用這具屍體的血脈,殺死唐草薇,為自己復仇。


  雖然出現的應龍殘缺不全,硃蛾只是一頓,隨即轉身衝出異味咖啡館二樓的窗戶,撲向了黑暗中的應龍。


  應龍尋覓血脈而來,化蛇因為等級壓制,聽命於應龍。


  而身後的桑國雪面目猙獰,突然一口咬住了李鳳扆的手腕。


  李鳳扆的確為應龍的出現微微分了下神,桑國雪一口咬住他右腕,他那手腕重傷多年,本不如左手靈活,桑國雪那一咬,雙手利爪緊緊刺入李鳳扆的右臂,他還一時掙不開。


  沈方本就嚇呆了,突然看見桑國雪咬了李鳳扆,更是嚇傻了。


  「當」的一聲,桑國雪後腦受了一擊,他放開李鳳扆回過頭來,卻見顧綠章雙手持劍,微微發抖,站在他身後望著她。


  「謝了。」李鳳扆微笑,動了動流血不止的右手。


  桑國雪咬住李鳳扆不放的時候,顧綠章搶了掉落在地上的長劍,翻過劍刃,用無鋒的那面重重拍了桑國雪的後腦。


  桑國雪臉色猙獰,雙眼全然不似人眼,咆哮著一步一步走向顧綠章——木法雨的神智告訴他——殺了這個人,這個人是敵人!

  眼前的——是最大的敵人!


  顧綠章雙手持劍,雙手都在抖動——柯常亭那把劍雖不是什麼好劍,卻也是宋朝古劍,分量不輕。她這輩子只活過十幾年光陰,拿過最重的東西無非是自己的書包,做夢也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抓起一把劍來。


  「國雪。」她說,「你還記得唐川上的橋嗎?」


  桑國雪充耳不聞,舌尖微微一動,舔去了李鳳扆的鮮血。


  「你還記得你說你要自考、重新上大學、考研、讀博,然後修唐川上的那座橋嗎?」顧綠章說,她的臉色煞白,「你跳下唐川救人,你被木法雨同化,他把你改造成了食人者,那都不是你的錯。我知道你開始以為你可以戰勝一切,即使被木法雨同化也不會改變你計劃好的未來,也知道你後來放棄了一切,以為咬過人以後,你再也不會是原來的你,還是早早去死的好——但不管你是怎麼想的,不管你做了什麼決定——你都要記著小桑是為了我們死的!他是因為我們兩個太無能——無法改變現實——不能救別人和救自己——所以才死的!我們兩個欠了他一條命!所以至少——至少活下來的我們要活出他希望的樣子!活成一具被敵人控制的屍體,那絕不是小桑希望的樣子!」她雙手舉起長劍對著桑國雪,「每個人都有崩潰的時候,在我看不見的時候,小桑不知道崩潰過多少次,或許……或許草薇和鳳扆也一樣,或許……沈方也一樣。你和我那麼年輕,沒有經歷過多少所謂痛苦的事,所以無法忍耐腥風血雨——所以該崩潰就崩潰吧,覺得無法忍受就找個伴吧!我很期待你對我說點心裡話,很想有一天我們能抱頭痛哭——我們都是平凡人,我們甚至還沒有長大……」她咬住了嘴唇,沒有哭,「可以崩潰了以後,再重新爬起來的。可以像小桑一樣,崩潰了無數次,卻依然是個好人,那才是好的人生。」


  「哈哈哈……」桑國雪沒有說話,卻是窗外翩躚的硃蛾說話了,「是他主動退讓出了軀殼,願意接受融合——沒有誰逼他。」


  桑國雪默許了木法雨接管這具身體,融合那顆可能更加邪惡的心臟?顧綠章緊皺著眉頭,那是為什麼?

  桑國雪對著顧綠章發出了一陣咆哮,突然回過頭跳出窗外,迎向了柯常亭那具支離破碎的軀體。


  雙手持劍的顧綠章和半身染血的李鳳扆同時看到,桑國雪全身抽搐,胸口傷口處的鮮血聚集成行,流入了柯常亭的身體。柯常亭那慘青色的軀體緩緩恢復氣色,硃蛾仍舊停在柯常亭的頭頂——顧綠章恍然——木法雨仍然需要應龍的力量,所以暫時不取用桑國雪作為傀儡,即使桑國雪的身體顯然比柯常亭那具冰屍更適合作為寄體。


  應龍的幻影緩緩轉了個方向,它雖然沒有雙眼,卻仍舊對準了李鳳扆的方向。


  「桀桀桀,」硃蛾——或者說已經接近融合的木法雨說,「殺死你——與殺死『危』一樣有趣——」


  「咯咯咯咯……」異味咖啡館的窗戶和牆壁開始顫抖,彷彿馬上就要在某種巨力中崩塌,應龍巨大的頭顱緩緩而來,它那麼慢,卻帶著無可匹敵的力量。


  李鳳扆即使有三頭六臂,也無法抵擋這天地之威。


  讀書越多,越看過種種關於龍的傳說,面前這個無論是什麼,都不是人類所能匹敵的。李鳳扆當機立斷,一手抓住沈方,一手拉住顧綠章,衝出窗戶,反而往應龍背後躍去。


  這隻非生非死、非真非幻的龐然大物行動緩慢,李鳳扆跳到它背後,一時之間,應龍的確無法回過頭來。


  「轟」的一聲巨響,裝載著唐草薇無數藏品,包括床底下三具傀儡的異味咖啡館土崩瓦解,化為一灘瓦礫,煙塵衝天而起,隨即受冰寒的氣溫影響,化為了片片冰晶落地。


  本是驚天動地的聲勢,四周無人問津,彷彿所有人都在極寒天氣和應龍攜帶的黑暗中靜止了。


  「李鳳扆……不虧有『紫宸君』之美譽。」木法雨獰笑一聲,「就算練會了『九重仙境』,你殺的死應龍嗎?哈哈哈……我替柯常亭殺你,可憐他想殺你想了那麼多年,在你面前只是一隻螻蟻,你一定曾經覺得這隻螻蟻不自量力,哈哈哈……」


  李鳳扆將顧綠章和沈方輕輕一推,示意他們快跑,隨即對著木法雨微微一笑,「你非他,勿作他之想。」


  「我深入他的魂體,知曉他的一切,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木法雨森然回答。


  「他已經死了一千多年了。」李鳳扆說,「他刺我一劍,了了多年夙願,我吃過他的肉、喝過他的血,又怎會不知你不是他?」他分外心平氣和,「你非柯常亭,豈知他心中抱負?他不是螻蟻,是一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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