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5章 徐階歸來
法國巴黎西南,有一片森林和沼澤地帶,這是一片絕佳的獵場,森林有鹿,野兔,沼澤裡面有數量眾多的魚,雨季的時候,水源充沛,甚至可以在上面泛舟,十分舒適。
動亂的時期,有不少人潛藏在這裡,躲避危機。
隨著法國走向安穩,這裡又恢復了寧靜。不過很快就有人打破了這裡的安寧,一個大人物,以一里弗爾的價格,買下了周圍一千畝的土地。
緊接著就有法國各地的能工巧匠,來到這裡大興土木。
他們按照主人的意思,採用東方喜歡的大塊青磚,修建起整齊的四合院。
在龐大的建築中間,修了一座磚木結構的殿宇,上面還廣泛使用黃綠琉璃瓦,朱漆彩繪,熠熠生輝。
很顯然,能這麼折騰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法國的王,霍金斯。
他親自給這座宮殿命名為凡爾賽宮,最初只是過來打獵,但最近幾年,他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都在這裡生活,處理政務,打獵,騎馬,享受著生活的快樂。
「徐先生,剛剛有兩個沖水馬桶送了過來,已經安轉好了……真是稀罕,大明的發明總是讓人耳目一新。我可以送你一個,感受一下順滑如絲的美妙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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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階輕哼了一聲,而後搖頭,表示沒有興趣。
「你還是留著自己享受吧,我打算返回大明了。」
「什麼?」霍金斯驚呆了,他猛地挺直身軀,艷紅的酒汁從純金的杯子里濺出,落在了華美的袍子上面。
霍金斯根本顧不上,「為什麼?徐先生,你想念家鄉?或者您覺得法國太小了,不夠施展?」
徐階搖頭,「都不是,我在這裡的使命已經結束了,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所以我必須離開了。」
霍金斯依舊沒法接受,在過去的時間裡,徐階一直充當著法國宰相的職責。
他替這個國家建立起戶籍制度,建立起財稅體系,兵役制度,替這個國家編織官僚體系,發展教育。
總而言之,徐階替這個國家做了太多太多。
對於法國來說,可以沒有國王霍金斯,但是卻不能沒有徐階。
可就是這麼重要的一個人,竟然突然要走了,令霍金斯措手不及。
「先生,我真誠希望你能留下來,如果有什麼錯誤,需要我改正,我願意的。」霍金斯語氣真誠。
可徐階依舊沒有動搖,他突然幽幽道:「你的戰馬在半年前死了,你知道嗎?」
「是嗎?」霍金斯努力想了想,「那是一匹很不錯的好馬,它曾經馱著我,奪取諾曼底,它跑得特別快,我好像有兩三年沒有騎過了,它是老死了嗎?真的太可惜了。」
徐階搖頭,「不是老死的,而是餓死的,是被你的馬夫餓死的!」
「餓死的?」
霍金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可是他最喜歡的戰馬,為了照顧戰馬,還專門撥出了一筆錢,能享受的待遇超過其他馬匹的十倍,怎麼會被餓死?
難道說那些馬夫虐待自己的戰馬?該死,這些無恥卑賤的蠢貨,我不會饒恕他們!
「多謝先生提醒,我會處理的……不過,我還是想不明白,戰馬餓死跟您回國有什麼關係嗎?」
徐階輕輕一笑,「也有關係,也沒有關係。對了,你注意過自己的體重嗎?」
霍金斯下意識低頭,高高隆起的肚皮,的確有些讓人尷尬。
他似乎想起來,在某個時候,他還是身形矯健的商人兼海盜……他高大英俊,濃密的金色頭髮,四肢修長,肩膀寬厚,腰身優美,那些貴婦在他面前,根本毫無抵抗能力。他光靠著顏值,就能橫掃上流社會。
似乎也沒有過去多久,好像是當了法王的第二,還是第三個年頭,他就開始發福,尤其是建成凡爾賽宮之後,他的體重更是不可抑制地飆升。
正是因為變胖了,他才放棄了原來的戰馬,轉而騎那些笨拙巨大的挽馬。
他的面容不再精緻,頭髮也日漸稀少……總而言之,他油膩了。
油膩的背後,卻是他越來越懶惰,擁有法國之後,他的雄心就不斷流逝。他開始任人唯親,開始沉溺享受。
他依舊信任徐階,但是他卻購買了土地,不惜重金,修建了凡爾賽宮。
「徐先生,當一個王者失去了鬥志,就不值得輔佐了,對嗎?」
徐階搖頭,「您的情況還算是好的。」
「那為什麼你要走?」霍金斯不解。
「是法國,法國整體的選擇。」徐階很坦然道:「你手下的將領開始沉溺享受,他們爭相以娶貴族女子為榮。為了能討得老貴族的垂青,他們不惜耗費巨資,在結婚之後,他們還千方百計,勸說你,賜予他們貴族頭銜。」
徐階無奈苦笑道:「我當初到西方,是希望在一片陌生的土地,看到一個基於理想建立的國度。我可以很坦白告訴你,我雖然考慮了大明的利益,但我始終把法國放在第一位,我就是想知道,如何建立起一個完美的國家。」
「最初的法國讓人欣喜,最底層的百姓和農奴覺醒,人們依據公平的原則,分配土地,努力工作,老人得到贍養,孩子能夠進入學堂。貴族,教士,所有的食利者都被一掃而光。組織起來的士兵勇猛無敵,雖然他們還稚嫩,但是蘊含著蓬勃的生機。」
徐階閉上眼睛,似乎在追憶曾經的歲月。
「我曾經想過,如果法國能繼續走下去,統一整個歐洲,建立起堪比大明的國度。我就可以站在師父的面前,挺直胸膛,問問他,我這個學生幹得怎麼樣?」
「但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或許也是低估了傳統的力量。當奪取馬賽之後,吸收了太多的舊軍官,整個軍隊就變了。」
「我們攻擊過神聖羅馬帝國,我們跟那裡的農民武裝取得了合作……但是很可惜,我們失敗了,我們不是敗在了哈布斯堡的軍隊手裡,我們被農民驅逐了。因為他們視法國軍隊為更殘酷的掠奪者。」
徐階連珠炮一般,快速傾斜著,當他說到這裡的時候,霍金斯也低下了頭。
是啊!
那是個多麼美好的機會,蘇萊曼在攻擊維也納,德國的農民起義,法國充滿了鬥志。
所有人都以為哈布斯堡王朝就要覆滅,法國軍隊已經進入了萊茵河東岸。可接下來的事情,急轉直下。
在初步取得勝利之後,法軍和當地農民發生了衝突,雙方火拚,死傷了上百人。然後法軍將領就叫囂,一個法軍士兵,要用一百個農民的命賠償……然後雙方的鬥爭越來越激烈,殺戮衝突升級,甚至吸引普魯士派兵前來,法國最終退回。
蓬勃的革命勢頭被遏制……似乎也從那一刻開始,法國開始放棄曾經的理想。
越來越多將領謀求貴族身份,然後就試圖染指領地,他們靠著手裡的權力,攫取財富。
原來議會的成員也不再為民請命,而是跟地方勢力勾結起來,一起發財。
曾幾何時,巴黎的街道上,又出現了貴族和平民的區分。
乾淨的街道再一次變得污濁不堪。
或許因為如此,自己才喜歡待在凡爾賽宮……霍金斯越想越多,突然額頭冒汗,手也跟著顫抖起來。
在指頭關節上,有幾塊異樣的凸出,這正是疼痛的來源。
痛風,又叫國王病!
一個革命者,染上了國王病。
真是夠諷刺的!
霍金斯忍著劇痛,躬身對徐階道:「先生,我知道自己的錯誤,我願意改正,只求先生能繼續留在法國,我需要先生!」
徐階還是搖頭,「我來法國,是想做一個實驗……其實我已經得到了結果,只不過這個結果有點讓我慚愧罷了。」
徐階強作歡顏,「但不管怎麼說,結果就是如此,不能因為我不喜歡,就去否定。而且我也不是法國人,坦白講,我沒有必要為這個國家鞠躬盡瘁。我該回去了,我需要把這些經驗帶回大明。」
「我的師弟,大明的太子殿下,需要我去輔佐。我的事業還在大明,我感謝法國給我的機會,但我必須離開了,國王陛下,我希望你能理解。」
霍金斯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其實不管徐階怎麼說,一個不爭的事實,法國曾經改變過,但是又以同樣快的速度,變了回去。
舊貴族消失了,新貴族回來了。
霍金斯痛苦地抱著腦袋,他昂起頭,苦兮兮看著徐階。
「這,這到底是為什麼?我,我沒有想過會這樣的!」
此刻的徐階顯得格外寬容,他點了點頭,「或許這就是西方根深蒂固的貴族封建傳統吧!畢竟你也清楚,在中原,從秦漢開始,貴族分封就已經瓦解了,我們有著漫長悠久的平民社會。所以我們推行新法會很容易。但是在歐洲,在法國,想要強行複製這些經驗,就顯得舉步維艱。」
「很多時候,最大的阻力來自於自己內部。去山中賊易,去心中賊難,這是我們心學祖師陽明公的感悟,用在法國,或許也同樣合適。」
霍金斯深深嘆息,「徐先生,法國就這樣無藥可救了嗎?」
「不!」
徐階斷然道:「其實該怎麼做,答案已經在那裡了,至於能不能做到,這個答案在國王陛下,在法國百姓的身上。甚至可以說,因為我的存在,會影響國王陛下的施政,會給那些人攻訐的借口。」
「總而言之,我必須離開了,至於接下來的事情,請國王陛下自己斟酌吧!山高水長,我們後會無期!」
徐階毅然轉身,從出海到現在,已經是第八個年頭,他該回到大明了,畢竟那裡才是他魂牽夢繞的地方。
徐階選擇了土倫港,在那裡他可以直接去三皇港,去拜見皇帝陛下,還有自己的師父,然後用最快的速度,返回大明。
徐階到達土倫的時候,是一個陰雨蒙蒙的早晨,空氣中凝結著水珠,寒冷陰翳,一點也不舒服。
徐階不願意耽擱時間,他只想快速離開。
但是出乎預料,在土倫港,聚集了太多的人,一望無際的人群,人山人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徐階這邊,他們翹首以盼,伸長了脖子。
有的家長乾脆把孩子放在肩頭,讓他們看得更清楚一些。
瞧見沒有,那就是東方的賢人,他改變了法國!
「一路順風!」
不知道是哪一個用蹩腳的漢語喊出了這四個字,緊接著就此起彼伏,再也停不下來,人們一遍一遍訴說著,眼中湧出了淚水。
其實普通人來說,大體差別不大的。
徐階給法國帶來的變化人盡皆知,最重要的一點,徐階告訴所有人,大家都是平等的,這一點體現在土地上,也體現在機會上。
徐階主導的考試選官,讓太多的普通人成為了官員,他修訂的商法、民法,貫徹了平等觀念,再也沒有貴族對普通人的踐踏。
徐階讓官吏變得和氣,讓市場交易變得公平……
這些東西在一個長久的等級封建社會裡,全都是不可想象的。
他的施政帶來的震動還在不斷疊加,不斷放大……人們甚至總結出一種「徐階模式」的東西。
不管是宗教改革,還是文藝復興,他們呼喚的那些東西,在東方理念的降維打擊之下,潰不成軍。
徐階站在碼頭,回頭望著無邊無際的人群,突然他有了一絲明悟。
自己並沒有失敗,墮落的是霍金斯,是法國,卻不是這些普通人!
恰恰相反,這些普通人會成為最重要的力量,種子已經種下來了,只等著發芽生長,結出累累果實。
徐階頭一次對人性不那麼悲觀,甚至說鬥志昂揚。
他要返回大明了,他可以讓大明變得更好。他不想再和稀泥了,也不會沉浸在官僚的吹捧敷衍之中,他可以做些更重要的事情。
或許自己的老師就是領悟到了這些吧!
徐階摘下頭上的帽子,露出比多年前小了一大圈的髮髻,沖著所有送行的人,深深一躬。
在這一刻,風琴響起,送行的人們揮舞著雙手,目送著大船離開土倫,久久不願散去……
徐階的心久久不能平靜,足足過了半天時間,他才走出船艙。
出乎預料,在船艙門口,恭恭敬敬站著一個小孩子。
「先生好!」
徐階一眼認出了這個孩子,他叫小霍金斯,是霍金斯的兒子,今年只有七歲。他很小的時候,就跟著徐階讀書,學習漢語。
他接受的是完整的東方教育,所以小霍金斯的漢語水平甚至超過了法語。
如果忽略他的長相,這小傢伙就是標準的東方學童。
徐階很欣賞這個孩子,但是無論如何,他也不該出現在這裡。
「先生,是父親讓我來的。」
「國王陛下?他在想什麼?」徐階低聲道。
「父親說,文明的真諦在東方,他了解的還是太淺薄,他希望我能替他尋找到答案!」說著,小霍金斯深深一躬。
徐階眯縫起眼睛,微微點頭,他把小霍金斯攬在懷裡。
「我也沒法給你最終的答案,不過我想師父會給你答案的,他一定會喜歡你這個聰明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