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大才子的大願望
唐寅住的地方不是城裡,而是西山的一處山坳,抽巧的是房舍周圍,竟然有許多桃樹,此時桃花將開未開,一股勃然的生機,蘊藏其中,深吸一口氣,儘是草木芳香,真不愧是大才子挑選的地方,有情調。
王岳,朱厚熜,祝允明,他們騎著毛驢而來。
朱厚熜就埋怨道:「都受傷重病,怎麼不進城,安排幾個名醫診治,這不是胡鬧嗎?」
祝允明無奈道:「陛下,唐寅這個犟種,誰能管得了他。這是他挑選的學堂所在,他跟我說,若是能再修一處學堂,也就死而無憾了。」
朱厚熜深深吸口氣,很不痛快,「不就是學堂嗎?朕一道旨意的事情,用得著這麼費事嗎?」
祝胖胖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來什麼。
「陛下,要不聽他說說其中道理?」
朱厚熜哼道:「都過來了,自然要聽聽了。」
說話之間,他們踏著石板路,已經到了小院門口,此刻是下午時分,院子里空蕩蕩的,只有在桃樹下面,放著兩排木凳。
「這是唐寅給學生上課的地方。」
朱厚熜更加不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個受傷的人,還不好好養病,上什麼課啊?他下意識看了看王岳,王岳面色凝重,似有猜測,但是卻不好說什麼,還是等見了唐寅,一切明曉……
君臣步入了草廬,四處看去,發現在東邊書房,有個人正在桌案上揮動筆墨,在寫著什麼。
「伯虎兄!」
祝允明低聲呼喚,唐寅頭也沒抬,嘆道:「你不用給我費什麼心思了,生死有命,我看得開的……」他說著,一抬頭,正好看到了祝允明身後的王岳和朱厚熜,唐寅的眼神已經不那麼好了,但他無論如何,也忘不了天子啊!
這個該死的祝枝山,驚動陛下幹什麼?
他掙扎著要行禮,王岳和祝允明急忙過來,扶住了他。
朱厚熜道:「朕是微服過來的,不用那些虛禮了。你可是朕欽點的狀元,怎麼就不知道愛護身體?」
被天子責備,唐寅竟然紅了鼻子。
「臣,臣微末之人,何其之幸,竟能得陛下青睞,親自探望,臣惶恐感激之至。」
唐寅這般感激涕零,銘感五內的模樣,讓朱厚熜頗為感動,「朕不停這些虛的……你到底是怎麼受傷的,朕要聽真話!」
唐寅遲疑,苦笑道:「陛下,事情都過去了,又何必在乎,臣,臣都是小事,不敢勞煩陛下……」
這時候王岳突然道:「唐寅,你不必抹不開,有什麼想說的,就暢所欲言。這段時間以來,天津那邊發展不錯,朝廷即將對漠南動手,無論人力,還是財力,都已經有些模樣了,雖然還是窮,但好歹能弄到錢了。」
唐寅眼睛一亮,忍不住贊道:「大人鬼斧神工,理財有道,真是國之大幸,百姓之幸啊!」
唐寅扭頭,對朱厚熜道:「陛下,臣,臣想懇請陛下降旨,能夠廣設蒙學,教化天下學子,若是能人人讀書,臣就算摔死,也心甘情願了。」
朱厚熜何等敏銳,怎麼聽不出來,唐寅的傷就跟興學有關係,到底是怎麼回事,這讓他殊為好奇。
「興學的事情朕肯定會不遺餘力,你來說說,到底難在哪裡?」
事到如今,唐寅也不好吞吞吐吐,能面對面,跟皇帝仔細談這件事情,對他來說,絕對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或許這輩子就有這麼一次機會了,不說痛快了,還要帶著遺憾進棺材嗎?
前面提到過,唐寅在外城住了很久,也觀察了很久。
後來他更是組織一批流民,去火藥廠當工人。
自從有了穩定收入,這些流民才徹底安居下來。
而安定之後的百姓,首先的需求就是上學,送自己的孩子讀書!
這也是王岳在城外大力推動學堂的原因所在。
百姓們追求的東西真的很簡單……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那是亂世才能說的。太平年景,大家想的無非是過得更好一點,說白了,就是階層躍升。
中華大地,從來不是頑固不化,一成不變的蠻夷之地。
從招賢納士,到唯才是舉,再著落到科舉取士上面,一條向上的路,始終打開著,區別不過是寬窄而已,卻從來不用寄希望來世。
安穩下來的流民,手裡有了一點點積累,就迫不及待想要送孩子上學讀書……要說他們希望孩子考進士,當大官,光宗耀祖,改換門庭……說實話,想的人還真不多。
但是在修建外城的過程中,他們已經發現了,那些讀過一點書,哪怕只是認識一點字,能稍微寫寫算算的人,他們也能比普通人多賺許多。
而且飛速發展的商業,更是需要太多的人才。
有人甚至主動找上了那些心學大佬,想要跟他們商量,將一些不那麼優秀,不是那麼熱衷科舉的學生勻給他們。
為了得到人才,他們都願意出大價錢。
激動人心的收入擺在面前,誰能不眼紅心動……家裡的人爭先恐後,將孩子送去學堂。
唐寅靠著自己的名望,聯絡了不少朋友,請他們過來,充當老師,幫著興學。
開端非常美好,唐寅覺得他可以做得更多,因此就把目光投向了京城之外,投向了那些村鎮。
可唐寅很快發現,在鄉村推行教化,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些村鎮,推行很順利,可有些村鎮,竟然不是這樣。
比如說,剛剛還答應讓孩子上學,可轉過天,就反悔了。
難道談孩子讀書還不好嗎?
唐寅懷著極大地疑惑,親自去下面走訪,漸漸的,他終於了解了內情。
在鄉村,老百姓遇到事情,更願意請教家族長者,尤其是那些年高有德的族老,讓他們給拿主意。
畢竟上學讀書,改換門庭的事情,可馬虎不得。
只是令人詫異的是,許多族老鄉賢居然都反對讀書……讀什麼書?就憑你家孩子的腦筋,還能讀出一個狀元公嗎?
還不是白花錢,白受苦!
孩子不小了,都能下地幹活了,跑去學堂讀書,豈不是虧了!
再說了,朝廷害人的事情還幹得少了?
這才過去幾年,好了傷疤忘了疼,你把孩子送去了,那就落到了人家手裡,到時候管你要什麼,你能不給?
好嘛,在這些人的嘴裡,朝廷成了綁票的土匪山大王了。
唐寅也不傻,鄉村推不動,自然是有原因的,除了少部分百姓愚昧頑固之外,最大的阻力,就是來自這些鄉賢老爺!
讀書?
讀什麼書?
你們家的崽子,只怕老老實實耕田種地,讀書,出人頭地,那是我們上等人才能幹的事情。
以前村子里沒法上學,只能出去讀書,自然把窮鬼擋住了。
現在居然有人要在鄉下興學,這不是犯了天條嗎?
你們也想逆天?
地方上不斷有人散播謠言,甚至還有造謠,說是城裡人想吃孩子,那些達官顯貴用孩子煉藥,還記得劉瑾不?
就是那個無惡不作的劉公公,他不就是因為挨了一刀,為了能重新長出來,吃了多少孩子的命根子?
現在辦學,就是為了把孩子騙過去,然後煉成藥,什麼讀書,根本是吃人!
面對流言蜚語,唐寅也受不了了,他下去不斷解釋,可誰能想到,有一次返回的時候,竟然跑出來一群婦人,指著唐寅一行痛罵。
唐寅只有兩個隨從,對方十幾個人,不由分說,不光是罵,竟然還追打,唐寅在躲避的時候,不下心摔下護坡,摔傷了腿。
朱厚熜聽完前因後果,簡直氣炸了肺!
「這些愚夫蠢婦,竟然敢襲擊朝廷命官,簡直死不足惜!」他扭頭看了眼祝枝山,「怎麼樣?查出來是誰幹的嗎?」
祝枝山道:「陛下,當天去的都是一些媒婆,道姑,這些三姑六婆,最是潑皮無賴,貪財好利,是有人花錢買潑,暗害伯虎兄!宛平縣已經追查,不會放過他們!」
「殺!」
朱厚熜惡狠狠道:「那些媒婆道姑,也不要客氣,這幫人一貫搬弄是非,顛倒黑白。她們仗著婦人的身份,便為所欲為,以為朝廷不能把她們怎麼樣!錯了!大錯特錯!在朕這裡,沒有不能殺的人!」
皇帝暴怒,唐寅越發感激涕零。
「陛下,那些婦人已經送入煤礦,做苦力了,更何況微臣只是受傷,並沒有怎麼樣,就不要追究了。」
王岳冷冷道:「即便不殺,也不能留在西山做苦役,送去薊鎮鐵礦,讓她們跟那些蒙古婦人一起幹活,瞧瞧她們還怎麼搬弄是非?」
朱厚熜頗為贊同,「以後凡是這類的三姑六婆,統統如此處理,簡直無法無天了!」
唐寅掙扎著,讓祝允明幫忙,一定要跪在地上,涕淚橫流。
「陛下,臣不過是蒙冤受屈之人,陛下給臣清白,點臣狀元,受臣官職,天高地厚,洪恩巍巍。臣無以為報,只求一腔熱血,鞠躬盡瘁。臣才疏學淺,本事有限。安頓流民,若非得王大人幫助,根本做不成。又想著推動興學,結果遭遇阻撓,不自量力。說來說去,臣不過是百無一用之書生,沒有本事,安邦定國,報答皇恩於萬一!」
唐寅說到了激動處,已經是泣不成聲,額頭上青筋凸起,下巴上花白的鬍鬚,不停顫抖,看得人心酸無比。
「陛下,臣無德無能,但是臣有一個想法,越是艱難,就越是要推動。唯有讀書人越來越多,人才越來越多……大明江山才會真正中興。吾皇聖德,澤被天下,正在此時。臣斗膽諫言,陛下能頒行聖旨,大力興學,臣,臣替天下學子,拜謝天恩!」
朱厚熜一聽,微微遲疑,下意識看向王岳,興學可是要花錢的,能行嗎?「
王岳略微沉吟,「陛下,臣以為可以將義務教育列為朝廷的使命之一,即便暫時做不到,早晚有一天,也要讓所有孩童都能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