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首輔的猙獰
元輔有請！
這四個字，簡直就跟催命符差不多了，姜宇直接趴在了地上，渾身哆嗦，冷汗順著脖子往下流……「爹，快，快……」
他想說快跑，可姜協畢竟是多年的老狐狸，還保持了一絲冷靜。
「別他娘的號喪，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沒有？」姜宇不信。
「當然沒有！」
姜協咬了咬牙，換成別人，他早就想辦法溜了，可對方是楊一清，這就不一樣了，姜協眼珠亂轉，不斷往外冒壞水。
這麼說吧，楊一清差不多是朝中最難對付的，但也是最好對付的。
說他難對付，是因為此老在九邊多年，幾乎所有的將領都在他的手下待過，老頭對這幫人，知根知底，任何手段也瞞不過他。
但是說楊一清好對付，那是因為老頭就是這個爛泥塘里的人，他早就一身污濁，屁股不幹凈。
說句過分的，他們玩的這些，都是老頭玩剩下的，他還能怎麼辦？非要撕破臉皮，把整個九邊的臭底兒掀開，首先混不下去的是你楊一清。
「你小子把眼淚給我收回去，從現在開始，你就裝著什麼都不知道，要不就裝傻，裝瘋……總而言之，別說實話就好！」
姜宇傻乎乎盯著老爹，「不說實話，就能混過去？」
「能！」姜協咬牙道：「就算我死了，你也沒事！」
說完這一句話，他就邁步出去，直奔楊一清的府邸，在路上，他盤算了很多……有些事情，撒謊也沒用，不如就說了，至於有些事情，他楊一清也不敢問，既然如此，那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反正這一次算計的是王岳，他楊一清又不是王岳的親爹，沒必要替這小子出頭……反正大傢伙都要過關，誰都一樣。
想到這裡，姜協竟然不怕了。
「拜見元輔！」
他見面之後，立刻跪倒行禮。
半晌，竟然沒有聲音，姜協的心砰砰亂跳。好歹也是一鎮總兵，不該這麼輕視的，難道楊一清真的要撕破臉皮？
又過了一會兒，就在姜協幾乎撐不住的時候，楊一清緩緩道：「起來吧！」
姜協連忙站起來，他的腰始終彎著，沒敢抬起。
「說說吧，你是怎麼把韃子趕出大同的？」
「這個……自然是將士用命，奮力死戰，總算將韃子趕了出去。」
楊一清呵呵一笑，「說得好啊！姜協，你這麼有本事，老夫立刻就讓你領兵去攻取河套。要是打贏了，老夫向陛下請旨，給你封爵，如何？」
姜協額頭冒汗，連連道：「閣老，末將該死，末將無能。末將……末將跟韃子通氣了。」
楊一清不屑道：「你這本事挺厲害的，居然只是打個招呼，就能讓韃子離開大同，那老夫調你進京，是不是就天下太平了？」
姜協無奈，再度跪在地上，磕頭作響。
「閣老，末將不敢欺瞞，末將拿了一些金銀財寶，綢緞布匹，賄賂韃子，請求他們離開大同。末將謊報戰功，請閣老責罰！」
「謊報戰功？」楊一清冷笑，「勾結韃子，資敵賣國，只怕剮了你都不多吧！」
姜協一聽，頓時傻了，這老頭真的要趕盡殺絕嗎？
想到這裡，他磕頭作響，涕淚橫流。
「閣老，您久在邊關，知道九邊的處境……就拿大同來說，雖然號稱重鎮，可也是兵力匱乏，糧餉奇缺。前者，正德先帝徵調外四家進京，後來又發生了兵變。大同剩下的精銳之士，已經少得可憐，根本無力抗衡韃子。末將身為一鎮總兵，守土有責，斷然不能放韃子入寇。可末將又本事有限，無力迎戰……閣老！末將也是不容易啊！」
姜協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竟然敢明目張胆，把賄賂韃子的事情說出來，就不怕誅滅九族嗎？
對不起，還真不怕。
靠著花錢，賄賂韃子，買一時平安，不是他姜協發明的，甚至要追究起來，楊一清也未必乾淨，再往下追究，這幾乎是九邊重臣，不論文武，共同的手段。
誰能花最少的錢，買來平安，那還是本事的體現。
沒有法子，誰讓朝廷財政短缺，軍力匱乏呢？
就拿大同鎮來說，實際的軍戶數量，也不及在冊的一半，而且其中還有好多老弱病殘，就這，還算是九邊狀態比較好的。
不花錢賄賂韃子，行得通嗎？
光硬氣有什麼用，能換來平安嗎？京城那麼多貴人，上至天子，勛貴宗室，下至閣老尚書，誰不想過點消停日子。
一句話：難得糊塗！
九邊的爛事，追究不得的。
「姜協，這一次薊鎮大捷，你又怎麼看？」楊一清緩緩道。
姜協一愣，忙道：「閣老，這一戰的確打得漂亮，王大人用兵如神，將士奮勇，毫不惜命。末將以為，以為應該以薊鎮的練兵之法，推行授田，給軍戶士兵土地。有了田產家業，為了保護自己的家園，將士們必然不懼生死，唯有如此，才能打贏韃子！」
楊一清笑了，他竟然起身，把姜協攙扶起來，聲音柔和了許多，「這麼說，你是贊同王岳在薊鎮所作所為了？」
姜協點頭，半點沒有猶豫，「閣老，過去我想不通，現在我看到了戰果，沒什麼好說的，就算別人都反對，我也要推行！回到大同，我就立刻下令！」
楊一清笑容更加燦爛，「很好，很有勇氣。要知道做這些事情，可是很招人恨的，王岳都不知道挨了多少罵，明槍暗箭，實在是不容易啊！」
姜協滿臉羞愧，「閣老，過去我也不太理解，可我現在想通了，什麼都不如打勝仗來得實在，末將願意追隨王大人，竭盡全力，練兵，打韃子……總而言之，只要給末將一個機會，末將願意拼了！」
楊一清笑容可掬，似乎越發滿意了。
而姜協也暗暗鬆口氣……楊一清並沒有放過他，也沒有網開一面……而是換了一種方式懲罰他。
讓他去給王岳充當馬前卒，將變法推向整個九邊，為了這個最重要的事情，暫時饒了他一命。
變法可不是容易的事情，隨時可能得罪人，丟了這條命，甚至可能禍及家人……但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對於姜協來說，只要能闖過這一關就好。
人活著，就有希望，哪怕活得很卑微，沒準這一次倒戈，還能起死回生，換來更好的前程呢！
想到這裡，姜協竟然還有些期待了。
「閣老，要不要末將立刻返回大同，推行變法？」
楊一清擺手，攔住了他。
「先別急，做事情重要先想好了，若是有人在背後搗鬼，用各種手段，掣肘，添亂，甚至乾脆買兇殺人，阻撓變法，你該怎麼辦？」
「這個……末將自然跟他們血拚到底，絕不姑息養奸。若是末將力有未逮，還請閣老能替末將做主！」
楊一清聽到這話，終於滿意了，老頭臉上都是笑容，還特意伸手拍了拍姜協的肩頭，讓這位姜總兵格外感動，甚至湧出了士為知己者死的念頭。
啥也別說了，這條命，賣給你了！
「姜協，你方才說得真好，可就是因為你這話，老夫才不能饒過你啊！」
楊一清回到了太師椅上，斜倚著，笑眯眯說道。
姜協一愣，不明所以，是跟自己開玩笑？
「閣老，末將，末將說錯了？」
「你沒說錯，你說得很對！極對！」楊一清突然輕笑道：「你都明白的道理，老夫怎麼能不懂？你出錢買通卜赤，想要殺了王岳……這不正是你說的，要血拚到底嗎？老夫豈能放過你！」
此言一出，楊一清就像變了個人！
他不再是垂垂老矣的糟老頭子，而是大明的首輔，曾經執掌十數萬兵馬，威震九邊的狠茬子！
見楊一清驟然變臉，姜協也嚇了一跳。
「閣老！」
他搶步上前，想要解釋，正在這時候，兩邊傳出了動靜，瞬間湧出了十幾位將領，大傢伙彼此都是老熟人。
他們撲上來，直接把姜協給按住了！
「你們，你們幹什麼？」
「不幹什麼！」
這幫人撲在姜協身上，將他死死按住，有人取來牛筋製成的細繩，把姜協死死捆住。
「閣老，我們已經拿下了這個賊！」
楊一清頷首，「把他押下去，好好看管起來。他的那幾個兒子，他的家人，也都別放過！還有他的親信，你們誰手下留情，誰就是他的一黨……老夫就算想護著你們，也護不了了。」
這幫人急忙點頭答應，一個個神情嚴肅，絲毫不敢怠慢。
姜協是完了，這把火究竟會燒到哪裡，誰也不知道，只求上天保佑，能僥倖逃過一劫吧！
當他們把姜協押下去，楊一清才嘆了口氣。
「要說起來，姜協也是老夫的部下之一，弄到了今天，老夫也是心痛啊！他說的那些，也算是有些歪理，但是他有件事，萬萬不該做。你們知道嗎？」
「知道！他勾結韃子！」
「錯！」楊一清冷哼道：「勾結韃子算什麼，錦衣衛撒到韃子裡面的人還少了？身為大將，要是做不到知己知彼，還怎麼打仗？勾結韃子，出賣大明，那才是要命的！而比這個還要命的，就是他動了王岳！」
楊一清立著眉頭，冷冷道：「老夫不妨把實話告訴你們，王岳是老夫物色的人選，我把晉商的幾個大族託付給了他，也把老夫這輩子的所有積累交給了他！王岳是我的衣缽傳人！敢動他，不管是誰，必死無疑！」
楊一清怒視著這幫人，「告訴你們，過去的事情可以一筆勾銷……但前提是你們聽話，能配合王岳整軍，不許添亂。那小子做事比老夫大方，你們聽了他的，能拿到你們想不到的好處。」
「可話又說回來，要是腦筋壞了，拎不清楚，跟王岳對著干，甚至還想下黑手，要殺王岳！告訴你們，有這個想法，就必死無疑！老夫現在還有一口氣，哪怕老夫死了，我也有辦法追了他的魂兒！」
「一句話！從今往後，你們好好聽從王岳的安排，誰敢有異心，誰就必死無疑！」
楊一清突然的爆發，讓這幫將領都悚然一驚。
他們算是楊一清在九邊的心腹，不然也不會被老楊叫過來。
但是他們真的沒有想到，楊一清居然會這麼看重王岳？
這簡直比親兒子還親啊！
「閣老，姜協這個王八蛋，敢對王大人下手，滅了他的九族都是咎由自取啊！」
楊一清呵呵兩聲，「他？他還沒這個膽子！不說別的，光是那三十萬兩銀子，還有五萬匹綢緞，就不是他能出得起的。」
這幫將領都嚇了一跳，我天！還有這事？
「剩下的你們不用管了，都好好領兵，加著小心，別糊裡糊塗把自己牽連進去了。」楊一清說完，擺擺手，就讓他們退下去了，老頭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