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看誰的人多
不算太大的書房裡，楊廷和獨自坐著，在他的面前，擺著一張棋盤，沒錯，他老人家正在跟自己下棋。
這是何等的境界，外人根本無從知曉，但絕對是獨孤求敗……五十年的官場磨礪，已經把楊廷和打造成了一尊絕世神器，他彷彿是一尊眾神之王，俯視著三界蒼生，朝野上下，無數英才，都是他的棋子。
在這個棋盤上，能跟他對弈的，只是深不可測的天命而已……
其實楊廷和能迎立朱厚熜當天子，放在其他朝代，已經是權臣的巔峰。或許比不上王莽、曹操，但也是霍光桓溫一級的。
可以號令天下，架空皇權。
可惜的是，楊廷和生在了大明朝，自從老朱廢掉了丞相之後，權臣已經失去了最大的依仗。
就連王岳都能當面說出內閣不過是天子秘書，並非真正宰相，楊廷和哪能不清楚這些。
他甚至知道，新君登基，一定會嫌棄內閣權力過大，並且爆發君臣之爭。
雖然朱厚熜抗爭的猛烈程度，手段的狠辣，秉性倔強……全都超出了楊廷和的預料，但總體而言，還是在楊廷和的預料之中。
並沒有超出這個棋盤！
新君想要搶，那就把權力給他……王憲、喬宇、毛澄，楊廷和送出了三大愛將，他甚至連兒子楊慎都甩給了王岳一邊。
有人要問了，楊廷和是不是老糊塗了，怎麼自折羽翼？
有這種想法，那就太低估他的智慧了。
既然不是正兒八經的宰相，不能領袖朝堂，直接架空天子，那就索性喂皇帝吃子，吃得越多越好！
像喬宇，毛澄這樣的人，都在朝野幾十年，門生故吏，不計其數，兔死狐悲，他們下場越慘，官員心中的怒火就越強烈。
這股怒火不會燒向他楊閣老，反而都會被引向天子，君臣對撞越慘烈，他就越安穩。
如今時機終於差不多了，就像是小火慢燉的一鍋粥，終於熟了，可以開始品嘗。
而第一道菜，就是大學士梁儲！
敢造自己的反，梁儲也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斬一名大學士，怕是足夠震懾朝堂了，如果不夠，那就對王陽明下手，還有那個袁宗皋，老朽而已，同樣不值得一提，想除掉他們，都不算難事。
連續折損三大幹將，小皇帝就會知道厲害。
楊廷和有意無意，忽略了兩個人，一個是楊一清，一個是王岳。
楊一清背靠著晉商，又捏著九邊重兵，楊廷和也不敢把他怎麼樣。
至於王岳，那是天子心腹中的心腹，動了他，可是會逼著小皇帝翻臉的。
老夫只要讓你們知難而退就好。
楊廷和盤算了大半夜，轉過天早朝，醞釀已久的攻勢終於開始了。
楊廷和在上朝的時候，只是和左都御史金獻民交換一下眼神，對方立刻心領神會。
「啟奏陛下，近日正陽門外，徵收土地，興建外城，安置流民，出現了許多弊端。有人向順天府上奏，言說朝廷侵奪土地，逼得他們家破人亡。更有甚者，竟然搗毀家廟，把先人令牌扔的遍地都是。」
朱厚熜一聽這話，就把目光轉到了順天府身上。
「順天府，可有此事？」
「有！」順天府很為難，他苦兮兮道：「府衙的確收到了狀子。」
金獻民呵呵一笑，「只怕還不少吧？」
順天府更為難了，慌亂道：「有，有二十幾個。」
金獻民一聽，立刻勃然大怒。
「啟奏陛下，興建外城，安置流民，乃是章聖太后的德政，卻弄得怨聲載道，議論紛紛，主其事者，難辭其咎！」
殺招終於露出來，銳利的矛鋒，直指梁儲，畢竟這事情就是他在負責。
更令人驚訝的是，刑部尚書張子麟竟然也站了出來。
「啟奏陛下，臣剛剛得知，有梁儲家鄉人舉發，說梁閣老曾經接受安南賄賂，老臣以為此時並非空穴來風，應該嚴查！」
又是一個罪名，而且還是涉及到了安南，這梁儲真是什麼事情都干啊！
張子麟是刑部尚書，並不會隨便說話，很多人都相信，或許真的有關係，畢竟多年前，梁儲曾經擔任過使者，出使安南。
如果堂堂閣老，裡通外國，那可不是小事情啊！
瞬間，許多御史給事中，紛紛站出來，嚷嚷著要嚴懲梁儲！
梁儲一直在聽著，他的臉已經變成了豬肝色。
簡直是無中生有，「啟奏陛下，老臣……」
梁儲正要辯解，突然楊一清邁步出來。
「梁閣老，你在弘治年間，的確出使過安南。老夫這些年也久在邊疆，和韃子打交道所在多有。如果你勾結安南，自有孝宗皇帝斬之，活不到今天了。」
楊一清的話，讓梁儲悚然一驚！
壞了，差點上當！
對方是處心積慮，外城的事情提個頭兒，就弄出驚悚的勾結安南，逼著朝廷不得不徹查。
可如果徹查，勾結安南多半是假的，但是外城的事情，一定會坐實，讓自己無話可說。
程敏政！
又是故技重施，用對付程敏政的套路，來對付自己。
梁儲後背儘是冷汗，還真是看得起我啊！
此刻楊一清笑呵呵道：「楊閣老，身為孝宗老臣，咱們可不能傷損孝宗皇帝的聖明啊！」
楊廷和默然不語，楊一清出手，破壞了自己原本的計劃。
看起來，就只有強攻了。
「如果僅僅因為梁閣老曾經出使過安南，就懷疑梁閣老，的確是不妥當。」楊廷和斟酌道：「不過興建外城的事情，可馬虎不得，老夫以為，不能讓任何百姓受到委屈，必須面面俱到，如此方能彰顯章聖太后的仁慈，也能弘揚吾皇之孝道。此事確乎應該做得更細緻一些，楊部堂，你覺得呢？」
楊一清沉著老臉，楊廷和這傢伙真是夠壞的。他拿蔣太后說事，身為臣子，還不能反駁。
可問題是不管幹什麼，都有人反對，有人支持。
單純要求所有人都支持，每一個人都滿意，聽起來沒錯，可做起來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就彷彿說要天下人都成為君子一般，十足不靠譜啊！
可還是那句話，牽連到了蔣太后，楊一清也不敢輕易說話了。
看到這一幕，言官們倍受鼓舞。
「梁儲貪功心切，枉顧百姓。實在是不堪重任。」
「梁儲只是內閣大學士，沒有操持政務的經驗，修建外城，應該讓工部負責。」
「梁儲失職失察，致使太后名聲受損，理當辭官謝罪，如何還敢留在朝堂之上！簡直無恥之尤！」
「梁儲致仕，罷免梁儲！」
……
數十位言官，一起發動攻擊，這架勢，簡直不死不休。
哪怕梁儲為官幾十年，也沒有見過如此陣仗，他該怎麼反駁？且看下回分解——當然不用了。
王岳這時候橫跨一步，他呵呵笑道：「諸位大人，順天府收到了幾十人告狀，那我這裡也有一點東西，請陛下過目！」
說著，王岳一拍巴掌，就有宦官抬著箱子，晃晃悠悠，汗流浹背，到了朱厚熜面前。
「王岳，你這是什麼東西啊？怎麼這麼多？」
王岳雅然道：「自然是同意興建外城的聯名上書……臣目前得到的聯名不多，只有一萬八千份出頭，這些百姓都是支持修建外城的。金大人，不如把那些狀子拿來，當面對質，如何？」
王岳笑容燦爛，不就是比人頭嗎？我會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