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狀元對狀元
張璁步入兵部衙門,作為執掌一國戎政的中樞,兵部氣象森嚴,所有人都小跑著,絲毫不敢怠慢。
張璁看在眼裡,還真有點意外,沒想到大明還有這麼勤懇的衙門,真是難得啊!
其實他也疏忽了,以前的兵部可不是這樣,多虧了陽明公入主兵部,大力整頓,整個兵部才有了一絲軍務重地的架勢。
張璁在下面人的引領之下,來到了武選司值房。
等他邁步進來,就聽到有人隨口道:「桌上有茶,爐子里有炭,想喝自己動手。」
這位頭也不抬,繼續處理公務,伏在桌案上奮筆疾書,可是還沒寫幾個字,突然發現眼前一黑,他忍不住抬起頭,發現一個人正沖他嘿嘿笑。
「你就是楊慎楊大人吧?不湊巧,本官也是武選司郎中,政務理當咱們一起負擔才是,張某萬萬不敢失職!」
說完,張璁就把公文奪了過來,一屁股坐下來,快速瀏覽。
面對旁若無人的張璁,楊慎忍不住搖頭。
你丫的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啊!給你多大的一張臉,一上來就敢搶事情做?
他怒目而視,張璁竟然還是視若無睹,他的速度極快,厚厚的公文,用了不到一刻鐘,就看得七七八八。
這時候張璁才抬起頭,沖著楊慎一笑,「楊大人,這都是提拔任命一些武官將領的公文,你的意思是怎麼樣的?」
楊慎更加哭笑不得,「張大人,貌似直接詢問本官,有點不妥吧?」
上司才能詢問下級,兩個人平級,你張璁還是後來的,怎麼敢壓我一頭?
張璁認真想了想,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
「楊大人,我沒有命令你的意思,你先稍等。」
說話之間,張璁提起筆,大筆一揮,寫下了兩個字「如擬」,寫完,他扔給了楊慎,「楊大人,如果沒有別的意思,就發下去吧!」
「你!」
楊慎俊美的面龐變得扭曲猙獰,他出身顯赫,求學於名師,身為科甲狀元,就連長相都是一等一的。
從小到大,楊慎都嚴守禮節,不敢隨意胡來。
在他看來,一個人不懂禮數,就表明家教太差,家教差,就是給父母丟臉,讓祖宗蒙羞,就是天大的不孝順。
儘管他也何人爭吵,吵得還很厲害,但從來都是論事不論人。
「張大人,你初來乍到,只怕連這些事情都不清楚,又如何敢做主?」
張璁把毛筆放下,輕輕一笑。
「沒什麼不清楚的,還不是一些隨著王部堂出征大漠的功臣,陛下要任用他們,執掌三大營,整頓禁軍。此事已經操持了一兩個月,愣是沒有結果,看起來,是我們兵部失職啊!」
楊慎悶哼,「張大人,你要清楚,大凡將領任用,都有一定之規。這些人之中,不少祖上不是武夫,沒有世襲爵位,本身又沒有參加過武舉,沒有功名在身。他們全都靠著王陽明,升任高位,不加以提防,能行嗎?」
「哈哈哈!」張璁朗聲大笑,「真是荒唐!軍中將士,只看能打不能打,何來看祖宗?至於功名,那就更是笑話了!功名乃是敲門磚,是讓普通人進入軍中,為國效力。而這些人已經浴血沙場,為國立功。又何須經過武舉考試?這不是本末倒置嗎?至於要防著王部堂,那就更可笑了!」
張璁朗聲道:「當時文武百官,人人畏敵避戰,唯有王部堂當仁不讓,率眾北上,大勝而還。倘若你楊狀元有本事,也可以去陣前殺敵,立功受賞!你們這些人畏刀避劍,縮在京城。等人家打贏了,立功了,反而大言不慚,要嚴加提防!楊狀元?難道在大明朝,是做得越多,功勞越大,就越要受到懲罰?反而是一群碌碌無為之輩,能竊據高位,安享榮華,什麼事情都不用做嗎?」
「若說提防,令尊四朝元老,柄國幾十年,權勢熏天,門生故吏,遍及兩京一十三省,人人皆知楊閣老,卻未必知道朱皇帝!如何不需要提防?」
「你!」
楊慎豁然站起,怒視張璁。
張璁坦然以對,兩個人就跟鬥雞似的,盯了好半天,楊慎滿肚子話要說,可又覺得,跟張璁浪費吐沫,實在是丟人。
他突然掏出了一份手諭,扔到了張璁面前。
「你自己看吧!」
張璁好奇展開,發現正是內閣的命令。
有關這些有功人員的任命,內閣已經基本同意,只等兵部擬定詳細名單,立刻落實!
楊慎輕蔑冷哼,「張大人,或許在你看來,滿朝之士,皆是私信作祟的小人,都是利欲熏心之徒。可你也別忘了,每個讀書人都是孔孟門徒,都想著致君堯舜,解民倒懸。都想著報效大明,至少,不是人人都如你想的那般齷齪!」
「唯才是舉,任人唯賢,這道理我們不光懂,而且也做得到!這就是明證!」
楊慎擲地有聲的一番話,全都抽在張璁的臉蛋子上。
讓你瞧不起士人,就讓你瞧瞧,什麼才是真正的士人!
張璁仔細看了看內閣公文,呵呵一笑,放在了一邊。
「倒是沒有故意為難,可任用幾個武夫,對文官又有多少損害?惠而不費的事情,內閣諸公都不願意做,那他們還如何立足朝堂?真正的改革是壯士斷腕,是向自己下刀子!是滌腸洗胃!剷除真正的蠹蟲。這些大事,又有幾個士人能做得出來?」
楊慎呵呵,「張璁,你既然說了,那我也有幾件事情請教……自從先帝以來,大肆任用宦官,如今內廷宦官已經多達二十萬。這些人還分駐各地,監視文武百官。他們肆意貪墨,大肆斂財,這些人要不要處理?」
「還有泛濫的宗室,現在藩王繁衍生息,數量越來越多,有些地方,竭盡一年的歲入,尚且不夠支應宗室子弟半年的祿米。這些皇親貴胄,要不要裁撤?別忘了,寧王叛亂之禍,剛剛過去幾天啊?」
「再有,文恬武嬉,綱紀蕩然,人心混亂,吏治敗壞,這些事情,千頭萬緒,哪一樣不要解決?」
楊慎深深吸口氣,「凡此種種,都是亟待解決的事情。朝中有識之士,何嘗不是憂心忡忡,竭忠盡智?張璁,你說士人乃是天下大弊,未免也太偏頗了吧?」
敢情還是殿試留下了的後遺症。
面對楊慎的質問,張璁坦然一笑,「楊狀元,你說的都對,可你為什麼不說諸多弊端之最?」
「什麼?」
「自然是土地兼并!」張璁提高了八度,「天下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孝宗之後,土地兼并日盛一日,流民四起,食不果腹者,比比皆是。被兼并的土地,十成之中,有七成落在了士人手裡,這些事情,你楊狀元,更不會不知道吧?」
楊慎的臉越發黑了,「張璁,別忘了你也是讀書人!」
「我當然是讀書人!正因為我是讀書人,我才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楊狀元,我想上書,立刻清查京畿周圍的土地,把京城十萬以上的流民安頓好!讓他們不用睡在樹上,橋下!入秋之後,也不會有人凍死,楊大人,你願意跟我一起上書嗎?」張璁目光炯炯,直視著楊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