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盂蘭盆節(一)
一、不要在午夜照鏡子梳頭;
二、不要頭髮沒有干就上床睡覺;
三、不要在晚上晒衣服;
四、不要把白天曬的被子晚上收起蓋著睡覺。
否則……
若今生無望,願來生相望。
日本,江戶時代——
「桑原,馬上就要盂蘭盆節了,沽點酒祭拜祭拜靜香吧。」雜貨老闆收了桑原送來的新鮮活魚,數了幾枚銅錢,「為什麼日本人一定要按照唐朝的開元通寶款式做錢呢。麻繩很快就很被磨斷啊。」
桑原把銅錢放在手心,用食指一枚一枚點著,生怕老闆少給了一個兩個。
老闆有些不高興:「就這麼幾枚錢,你當著我的面這麼做,是不是有些過分啊。」
桑原把一枚銅錢放到櫃檯上:「鹽。」
「真不沽酒祭拜靜香?」老闆稱著鹽,趁桑原不注意的時候,撒回一些到鹽缸里,「稱子高高的。」
包好鹽,望著桑原的背影,老闆嘆了口氣:「那麼漂亮的女人,生前對你那麼好,死後連祭拜都得不到,真替她不值啊。」
幾個喝得搖搖晃晃的武士,正打著酒嗝,踩著木屐走在街上。桑原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不小心撞到一個武士。
「渾蛋!」武士拔出鋒利的武士刀,高舉過頭,對著桑原的腦袋劈下。
「啊!」靜香從噩夢中驚醒,猛地坐起,慌慌張張摸著床頭燈的開關,不知為什麼,每次在黑暗中摸開關時,總有種莫名的恐懼。
如果突然摸不到開關怎麼辦?
如果摸到開關燈卻不亮怎麼辦?
如果燈亮了忽然發現屋子裡有個人怎麼辦?
每次這麼想的時候,她都會覺得好像有個人就站在床頭,默默注視著她。
還好一切都沒有發生,燈亮了,屋子依舊凌亂不堪。玩著手機不知不覺睡著了,窗戶都忘記關,風吹著窗帘,膨脹起圓鼓鼓的兩個大包,倒像是裹著巨大的玉峰的文胸,又像是有什麼東西被窗帘擋著,急著想進來。
白天曬的被子,到了睡覺前晾曬洗好的衣服時才想起還沒收,躺在裡面黏糊糊、濕漉漉的,實在是不舒服,覺得自己像具腐爛的屍體。
擦著額頭上的冷汗,靜香心有餘悸。剛才那個噩夢實在太過真實,她彷彿感覺到被武士的刀劈開頭顱,自己在冰涼中帶著劇痛死去了。
「還好沒做完就嚇醒了。」靜香拍了拍胸口,喝了口水,準備繼續睡。翻來覆去了很久還是睡不著,沾了晚上夜氣的被子又冷又硬,索性去浴室沖個澡。
花灑噴著熱氣騰騰的水柱,刺到皮膚上,微燙得略有些癢,暖洋洋的愜意讓靜香改變了主意,解開浴帽洗頭。
「老人說不要在午夜照鏡子梳頭,洗一下頭不要緊吧。」靜香塗抹著洗髮水,泡沫順著額頭流下,迷住了眼睛,「馬上就到盂蘭盆節了,還是注意些好呢。」
想到盂蘭盆節,她又想起了剛才那個噩夢,心裡有些發毛,匆匆洗完澡,摸著干發巾,卻沒有摸到。這才想起洗衣服的時候順便把干發巾也洗了,正掛在窗戶那裡晾著。
頭髮濕漉漉的根本沒辦法睡覺啊。靜香睜開眼睛,浴室的鏡子被水汽蒙上一層白霧,想了想還是拿出吹風機和梳子,用手胡亂地抹著鏡子,水痕里是她稍稍有些扭曲的身體。
吹風機打開,「嗡嗡」的出風聲異常刺耳,靜香一邊吹著一邊梳著頭髮,很快梳子上就纏了毛茸茸一團黑球。
靜香拿著梳子有點擔心地自我安慰著:可能是最近壓力太大,頭髮掉得也多。不過要是一直這麼掉頭髮,很快就會變成禿子了。
頭髮還沒有干透,不過靜香已經沒有心思再梳頭,收起吹風機放好梳子,她又瞥了一眼鏡子。
突然,她從鏡子里看到了奇怪的景象。
她的脖子上,多出一顆紅色的小痣。靜香下意識地摸著鏡子,以為是鏡子上沾了什麼紅色的東西,可是手指接觸到冰涼的鏡面,她才意識到真的是脖子上長了顆痣。
她忽然想到故鄉的老人曾經講過的一個關於「脖子上長痣」的恐怖傳說,聯想到剛才的噩夢,她全身哆嗦著,用力地搓著脖子。可是雪白的脖頸被搓得通紅,那顆痣也越發紅了起來,像是一滴血!
沖回卧室,冰涼的夜氣讓她打了個哆嗦,她關上窗戶,取下干發巾裹住頭髮,蜷縮在冰冷的被子里,盯著不敢關掉的屋燈,沒來由地越來越怕。
也許該找個男朋友了。勞累了一天的靜香終於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在武士橫行的江戶時代,拔刀砍死一個庶民,不但不會受到懲罰,反而會增添武士刀的殺氣。街上所有人都停住腳步,表情木然地看著武士刀砍向桑原。
桑原依舊低著頭,根本沒有臨死前的恐懼,反倒是靜靜地閉上了眼睛,笑了。
刀鋒劈開了桑原的髮髻,他的頭髮散落了一地,圍觀的人們眼中都冒出了狂熱的色彩,期待著鮮血、碎骨、腦漿迸飛的場景。
刀頓,寒光一閃,收刀回鞘。武士冷冷道:「尊貴的武士刀,不會斬向已死之人。」
街上的路人遺憾地散開了,桑原久久跪著,雙手摳進堅硬的泥土裡,嘴角掛著有些詭異的笑容。
回到家中,桑原把鹽包往灶台上一丟,拿起籬子從「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的鍋里撈出兩塊早就把附著的碎肉燉乾淨的骨頭,端到後院,丟進早挖好的土坑裡埋好,跺了幾腳把土踩結實,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回到廚房桑原從鍋里舀了碗油膩膩的肉湯,往爐灶里扔進幾根柴火后,端著碗坐在院子里,看著纏繞著那顆半大小樹的葡萄藤,吹著肉湯的熱氣,慢慢地喝著。
遣唐使從唐朝帶來的葡萄種子在日本怎麼也養不活,不知道是誰琢磨了個辦法,說葡萄藤就像是血管和筋脈,只有吸飽了油水才能結出肉嘟嘟油汪汪的葡萄,於是就實驗著在葡萄藤底下埋上雞、魚、豬、牛的骨頭。沒想到這個辦法居然有效,葡萄在日本存活了,結出的葡萄紅得發紫,入口汁甜肉美,膩得能把舌頭和牙齒粘在一起。
不過也有人說靠吸取了動物精血的養葡萄方法屬於邪術,一串串葡萄就像一個個人頭吊在藤上,吃了這種葡萄會被「鬼」附身,時間久了就會變成陰人。
但是貴族對葡萄的推崇和喜愛讓這種辦法盛行起來,時間久了,也沒有人覺得不妥。
飛來幾隻烏鴉,在葡萄藤上盤旋幾圈,落下正要啄食,桑原連忙大聲吆喝著把烏鴉轟走,一口喝下已經溫熱的肉湯,擦了擦嘴角才回到屋裡。
屋子裡飄著濃郁的肉香味,桑原又把幾根柴火丟進灶里,才打著飽嗝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睡覺。
摸著脖子上的紅痣,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