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人蛹(三)
「我……我不知道……」我胸口緊得呼吸困難,蹲在地上,雙手死死扣著磚縫。
滿哥瑞不由分說拽起我,拖著我踉踉蹌蹌向昌龍塔的方向跑去。
我只覺得全身軟綿綿的像根麵條,任由滿哥瑞拉扯著來到昌龍塔的門口。不過稍微好點的是,遠離了笛聲,那種要死的不舒服感覺卻消失了。
我大口喘著氣,滿哥瑞敲了敲門,對塔里大聲說了幾句泰語。不多時,門被打開,一個僧侶警惕的看著我們倆,又探出頭四處望望,才雙手合十,側身讓我們進去了。
進到塔里,我清晰地感受到與塔外完全不同的世界。觸眼全是金燦燦的大小佛像,暈著夕陽般的光圈,鐘聲從塔頂傳下,每個佛像前都坐著一名僧侶,法相莊嚴,拿著念珠低聲梵唱。
只是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很有違出家人清修的意味。
「滿哥瑞,在這緊要關頭,你可知道擅自闖入會帶來多麼嚴重的後果么?」在僧侶正中端坐的白須僧人睜開眼睛,直直看向滿哥瑞。
更讓我覺得不解的是,白須僧人說的竟然是字正腔圓的中國話。
「阿贊(在泰國,對僧侶都有特定的稱謂,阿贊是弟子稱呼師父的用語),邪惡的人蛹者為了至尊無上的水晶佛,再次來到寧靜的清邁寺。弟子雖然已經還俗很多年,但是依然是阿贊的學生,只想和阿贊、龍披(稱呼年輕的僧人,『披』有兄長之意,龍披就是師兄的意思)們一起共同抵抗人蛹者。」滿哥瑞雙膝跪地,匍匐在地上,也用漢語回答道。
我楞楞的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不過清楚地看到滿哥瑞說完這席話,除了白須僧人,端坐的好幾個年輕僧侶都面帶鄙夷地望向滿哥瑞,還有人輕輕地「哼」了幾聲。
他們好像很看不起滿哥瑞,只是礙於白須僧人,不便發作就是了。
果然,還未等白須僧人說話,有一個大約三十齣頭的僧人「噌」站了起來,半裸的肌肉高高隆起,指著滿哥瑞說了一堆泰國話。
話音剛落,梵唱的僧人們都冷笑起來。
滿哥瑞依舊匍匐在地上,一言不發,只不過老臉通紅,一副懊悔的神色,全身輕微地顫抖著。
我看著滿哥瑞這麼一大把年紀,像是被一群貓圍著的老鼠似的瑟瑟發抖,想到剛才他和白須僧人的對話,心裡有些氣不過:「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過他想幫忙,你們憑什麼嘲笑他!」
「南曉樓!」滿哥瑞低聲吼道,「不要亂說!這是我應該承受的。」
聽到滿哥瑞這麼說,我更是生氣:「男兒膝下有黃金!你一個大老爺們五十好幾,除了死亡還有什麼是應該承受的。」
僧侶中有一人大聲說了幾句話,看來是也懂漢語,把我的話翻譯出來,其餘的僧侶竟然哄堂大笑起來。
「你不懂得。」滿哥瑞抬起頭,瞬間像是老了十多歲,深深嘆了口氣,雙目中蘊含著淚水,「我犯了佛門最不該犯的戒律!」
「在中國,有個和尚叫濟公,天天喝酒吃肉,他有一句名言『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只要心中有佛,管他媽的什麼戒律!」我對佛教可以說是沒什麼研究,只是覺得這群看著很莊嚴地僧侶嘲笑我那句話,滿哥瑞又一副窩囊樣子,完全沒有剛接我時的風度,忍不住把濟公都搬了出來。
剛說完這句話,我忽然想到佛教里最不可饒恕也是最不能觸犯的一條戒律,心裏面一亂,再就說不下去了。
「你曾經是修行最苦,佛心最堅定的僧侶,可惜……」白須僧侶依舊用漢語說著,有意無意地看著我,「色戒一犯,再無回頭之日。」
我心說果然和我想的一樣,滿哥瑞犯了色戒。且不說在佛教中,就是在任何一個國家,「好色」這個詞都不是什麼誇獎人的褒義詞。
「阿贊!弟子知錯了!這些年我一直在懺悔磨練,再不是當年的我了。就讓我為寺院奉獻生命吧!」滿哥瑞嘶吼道,「而且……而且我帶來的這個人,對人蠱笛聲有強烈的感應。他就是我們要找的那個人!」
「我們用黃鐘梵音對抗人蠱笛聲的時候,我已經感應到了。」白須僧侶做了個要站起來的姿勢,旁邊的僧侶連忙扶著他站起,我這才看到白須僧侶左腿是一根木棍,延伸到僧袍里。
「五十年了,沒想到這次竟然又是一個中國人。」白須僧侶微微笑著,「可是他沒有紅瞳啊!」
紅瞳!
白須僧侶這兩個字狠狠砸在我的心臟,劇烈的抽搐了一下。
所有僧侶收住笑容,齊刷刷地望向我,十幾道目光像毛刷子,在我身上刷來刷去,我很不習慣被別人這樣看著,腦子亂突突地想著「紅瞳」,有些局促地站著。
「呲……呲……」那要人命的笛聲又響了起來,沉重的佛像竟然在笛聲的影響下,微微顫抖著,抖動的頻率和笛聲的頻率完全相符。說的搞笑點,這些佛像倒像是跟著笛聲起舞。
我又覺得呼吸困難,心臟猛跳,兩條腿不受控制,摔倒在地上大口喘著氣,視線開始模糊,眼前白茫茫一片,完全看不到東西,只能拚命地伸出手在空中虛抓著。
慌亂間,我抓住了一截干硬的東西,緊跟著一股非常舒服的暖流從手掌傳遍全身,我漸漸恢復了平靜,再睜開眼時,才發現手裡握著白須僧侶枯木般的右手。
其餘的僧侶已經恢復了我剛進昌龍塔時的模樣,每個人額頭密密麻麻布排著汗珠,嘴裡急促地梵唱。
「我也是中國人。」白須僧侶慈祥地看著我,眼裡透著說不出的感慨,「沒想到我謹記師訓,尋找對人蠱笛聲有感應的人,五十年後,竟然又等到了一個中國人。」
所發生的一切,已經完全出乎我的知識範疇,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但是我從他的表情里,隱隱看到了「大難臨頭」的意味。
「來不及多說了,滿哥瑞,頂替我的位置。」白須僧侶語速變得極快,「我有事要做!」
滿哥瑞全身一震,臉上不知是驚是喜:「阿贊,我……」
「你忘記剛才你說的話了么?」白須老人眉毛一揚,指著他坐的蒲團,「快去!」
在這過程中,他的右手一直握著我的手,那股暖流仍然源源不斷地湧進身體。滿哥瑞幾步跑過去坐下,盤腿合十開始吟誦佛經。
「不要覺得奇怪,這是宿命。」白須僧人鬆開手,雙手大拇指頂著太陽穴,食指相抵,在額前擺了一個三角形。當他再鬆開手時,一雙火紅色的眼睛跳躍著霸烈光芒,刺得我幾乎睜不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