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關於
「幸好,還是及時趕到了!」望著給自己手臂擦藥的長歌,高定邦爽朗一笑,手臂上的傷口很深,看樣子是被利劍劃破的,他卻眉頭都不皺一下。
長歌垂著眸子,認真替他上藥,沒有吭聲,待傷口包紮好,她才淡淡地看著高定邦嘆了聲。「你拿了鳳凰羽怎麼和納蘭無雙交代?」
看他這一身傷便知他是強行搶的葯,長歌想他可以為了納蘭無雙拋下她拋下黎國拋下他的將士,卻為了她現在與納蘭無雙公然作對,說不感動是假的,可也替他不值,不論是為了納蘭無雙放棄一切不值,還有為了自己這樣做也不值。
高定邦聞言面上笑意僵了下,而後輕輕彈了彈長歌的額頭,「別綳著一張臉,我是你爹,裝什麼冷酷!」
長歌收拾藥瓶的手頓住,父王彈額頭這個動作讓她想起以前,即使她長大了在父王眼裡好像她永遠都是一個小丫頭。
而高定邦見她怔愣,誤以為是他那句「我是你爹」讓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他摸摸鼻子,有些失落,語氣依舊明快,「雖然我不是你親爹……但在我心裡,你始終比親生女兒還要親。」
長歌回神,先是不解,而後才反應過來,不由對著高定邦安撫地笑了下,「父王你說的哪裡話,在我心裡,你始終都是我爹,不論血緣上我們是不是父女,你都是我最親的人。」她沒有那種血緣上的固執,父王養育之恩她是無以為報,納蘭無雙那樣的娘她寧可不要。
聽到長歌這話,高定邦眼眶濕潤,他是看著她長大的,如何不明白她對納蘭無雙的怨恨?他伸出大手撫了撫長歌的頭髮,有些心疼地開口,「無雙的確不是一個好母親,可你爹……月鐸卻真的很愛你。長歌,答應父王,不要因為上一代的恩恩怨怨而去否定自己的出生和怨恨你娘親……你娘她也有苦衷,你也知道如果沒有她的授意我不會那麼輕易就離宮給你送鳳凰羽——而鳳凰羽藏的地方也是她透露給我的。」
長歌眸子微閃,她知道,納蘭無雙這樣的人若真不願交出鳳凰羽,必定不會留父王這樣的風險在身邊,高手如雲的皇宮,父王只是受了些皮肉傷,可見她是有心放他們一馬。只是——
「那又如何,她生下我卻沒有盡到一個做母親的責任,我就連零碎的夢中都是待在那個只有我生父的冷宮裡。她對不起我,更對不起我爹。」將藥瓶放進藥箱中,蓋上箱蓋,她無動於衷道。
高定邦知道母女二人的心結是很難解開了,他太知道長歌從小有多渴望娘親的疼愛,而無雙見到親生女兒第一面就給了一巴掌,這樣的娘親,無疑是粉碎了長歌對生母的美好設想。他心疼她們母女二人,可他知道,長歌沒有錯。
「你想不想知道你爹的事?」高定邦想,有些事還是告訴她為好,便轉移話題,道。
長歌自知道自己身世之後從來沒有主動問過她爹月鐸的事,對他僅僅只是表面上的認知,只知道他的身份還知道他很善良,昨夜還見過他的畫像,但是對於他這個人,她一點都不了解。
也許骨子裡的血緣還是很奇妙的一種東西,長歌很想聽聽看自己的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便點頭。
於是高定邦和她講起了月鐸的事,他緩緩開口,「其實我對他知道的並不多,但我見過他還和他短暫接觸過,怎麼說呢——即使我和他是情敵,但我從心底里敬佩他。」
見長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他笑了下,開始陷入回憶中——
那年他見到來黎國雲遊的納蘭無雙后,就一發不可收拾地愛上了她,還走火入魔般地拋棄了當時差點就私定終身的王素素。當時他並不知道納蘭無雙的身份,最後知道了他卻已經彌足深陷,借出使鑰國的理由向先皇請命,他得到可以去鑰國見她的機會。
然而那時她身邊已經有了月鐸,之所以會來黎國,原來為的不過是替月鐸尋一本失傳已久的醫書,討他歡心。像畫本里的故事一般,她用真心和誠意感動了月鐸,等他不辭千里用兩個月的時間趕到鑰國時,她卻不在皇宮。他想了辦法留在鑰國一年,終於在收到先皇詔他回京的詔書不久后,發現了她的蹤跡。當時她梳了婦人頭,與年輕溫朗的男子在船上笑著說著什麼。
他當時就幻滅了,他想自己不過是一年沒有見她,她卻已經另嫁他人,還不止,他看到他們共同抱著一個孩子,一個玉雪可愛的嬰兒。他想她是一介太女她的婚事不可能由她自己做主,一定是那男子迷惑她,她有大好的未來不應該同一介布衣過著粗陋的生活。
所以他找了月鐸,那次他們是在碼頭上見面的,他專門挑了無雙不在的時候。月鐸長得很好看,氣質如仙,他遠遠地看著他耐心地給那些病弱的老百姓施針施藥,他很溫和,高定邦觀察了他一上午,發現他真的很溫和,身上沒有一點俗世的氣息。他對每個人都很溫柔,他嫉妒,就開始想,這樣溫柔的沒有氣概的男人賠不上鳳凰一般的納蘭無雙。於是他找月鐸談了談,但月鐸一臉震驚的樣子是他始料未及的,原來他竟不知無雙的身份。
他便有了思量,他告訴月鐸,無雙註定是這個國家的皇帝,不可能只有他一位夫君,還卑劣地告訴月鐸,其實無雙早就有了婚約。果然,他看到那個溫柔俊逸的男子一臉受傷。高定邦想,就這樣,知難而退,然後離開無雙吧。
但他沒有料到,事情的發展完全不按照他設想的來,他們感情依舊很好。甚至更好,他坐不住了,便主動找了無雙。無雙見到他很高興,得知他的身份后,便請求他幫忙不要將她的事透露出去,她說她已經和月鐸互相坦白身份,兩人決定做一對平凡夫妻。
高定邦不能接受了,他以為月鐸那樣善良的爛好人,一定會成全肩負鑰國責任的納蘭無雙,可他不知道的是月鐸從小在天宮長大,對這些人世間的禮法觀念並不懂。
他更不能理解的是納蘭無雙為什麼要放棄皇位放棄榮華富貴而選擇了過普通人艱辛的生活。
而那時的納蘭無雙還很真誠單純,她性格活潑爽利,直言說她從小就不喜歡皇宮的生活,一隻羨慕普通人的簡單日子。
他們夫妻二人對他沒有防備,知道他不日便要離開,就請他去他們的家做客。他一直覺得納蘭無雙只是鬧著玩圖一時新鮮,可他看到月鐸對她的無微不至,看到納蘭無雙只對他才有的溫柔和嬌羞。他還看到他們二人共同的孩子,那個還不會說話的女娃娃,那麼小的孩子就繼承了父母的美貌,就連心中藏著齷齪的心思的他都忍不住心生喜愛。
那幾日,月鐸每天早起出去行醫,無雙就在家中照顧女兒,他便利用這難得的機會與她單獨相處。不管多忙,月鐸都會在吃飯之前回家,給無雙下廚做飯,他疼愛無雙,捨不得她做任何苦活。而只有他看到,納蘭無雙為了做一個合格的妻子,在月鐸外出行醫的時候,就苦練廚藝和女紅。
他看到有那樣高貴血統的女子生火將自己弄得髒兮兮的,切菜不慎切到手指還不讓他告訴月鐸。他看著她那麼辛苦,就更加堅定了他們在一起不會幸福的念頭。
心中有個魔鬼,叫他,一定要拆散他們,拆散他們。
但是他沒想到的是,自己真的是拆散他們二人的間接兇手……
他沒有回驛館,鑰國的皇帝也就是納蘭無雙的父皇暗中一直有派人監視他,起初他還甩開他們,後來,他想自己沒能力拆散他們,可有一個人有,納蘭無雙的父皇。
所以他故意透露了自己的行蹤給密探,也就讓密探跟蹤到納蘭無雙的蹤跡。果然,她的父皇派人來請她回宮,她不肯,以死相逼喝退了來人,她父皇得知她與人私定終身還生下一個女兒並且表明不願再回宮的心意,氣得大怒,最後一病不起。
他才意識到自己把事情想簡單了,他以為只要她父皇出面她就會妥協,卻忘了她是那樣倔強的性子,僵持之下,老皇帝徹底病倒了。
最後是無雙自小就定了婚約的未婚夫上官炎奉命親自帶人來請她回宮。帶來老皇帝病入膏肓的噩耗。
他看到納蘭無雙痛苦的神情,他就後悔了,徹底後悔了。可是納蘭無雙告訴他,她就算回到了皇宮,也不會放棄月鐸,即使和心上人分開也不會愛上他。
然後月鐸為了成全她,委屈自己同她回了皇宮。老皇帝以命相逼,逼著她同意了聖旨上說的繼承皇位,並納上官炎為側君。
也就是從那一天起,他再也沒看到無雙明媚的笑容,悲劇也就從那一天她回宮起,一幕幕發生。
高定邦說著不敢去看長歌的臉,他眼中濕潤,繼續道,「我回黎國之前去見無雙,她不肯見我,倒是你爹月鐸,他心無芥蒂地接見了我。他寬容地表示不怪我,說這一切他早就料到會發生,他說愛一個人就應該成全她。他願意成全無雙的責任、孝道。因為他的原諒我總算安心地離開,我想他們經過這麼多都能堅守在一起,那麼以後也一定會克服所有艱難險阻,幸福地在一起。」
「只是我忘了一點,月鐸的溫柔和寬容只是建立在納蘭無雙與他真心相愛,心裡沒有別人的基礎上。這世上不論是男主為尊的國家還是女主為尊的國家,愛人眼裡都是容不下第三者。月鐸是個正常的男人,甚至不算是鑰國是男人,他的觀念與恪守禮法和規矩的上官炎不同,他能接受上官炎是因為無奈,是因為愛所以成全,但是當無雙懷上別的男人的孩子,他也開始失落,無雙答應過只有你這一個女兒,你就是嫡長公主。然而世事難料,納蘭念、納蘭清的接連出生,讓月鐸再也忍受不了。他們開始冷戰,甚至於月鐸搬進了偏遠的宮殿,對無雙避而不見,只將一門心思放到撫養你上。
你娘那麼驕傲和倔強的性子,她是被寵大的太女,從小就被捧在手心,就算在民間與你爹私定終身的時候,因為你爹溫柔體貼的照顧,她也沒受過任何委屈。登基為皇,更是萬人之上,她便愈發不能忍受別人忤逆她。你爹看似溫柔骨子裡卻是個認定了就絕不服軟的人,最後……我也不清楚,總之我再次來到鑰國,想遊歷一番散散心的時候,卻得知你爹突然離開皇宮,還帶上了你的消息。你娘便認定他是想帶著你逃出皇宮,便下令捉拿你們。而後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恐怕只有你爹知道,你娘似乎也不知你爹的下落。而我,那時探查到你們去了水月山莊,本想去見你爹一面,哪知水月山莊覆滅,你們又突然消失。我就趕到附近追查你們的消息,最後只找到跌落崖底的你,我看到你一身的血,而你爹月鐸卻下落不明。
你娘找不到你爹性情大變,我本想將你送回鑰國皇宮,可你娘已經聽不進任何人的勸了,她沒有大肆宣揚,只是說皇宮丟了寶物,若是抓到竊賊便將他千刀萬剮。而我看到你就想起你娘,便自私地將身負重傷的你帶回平陽王府。你整整昏迷了三個月,路上原本已經平安無恙的你又因為我被殺手追殺而傷到了,以至於舊傷新傷加在一起你整整昏迷了三個月,也是老天可憐,你大難不死,只是醒來忘記了一切。」
「後來的你也都知道了。長歌,我將這個秘密瞞在心裡多年,我怕你知道當年因為我的緣故害你父母決裂,害你成為孤兒,你會恨我……對不起,若不是我的自私和狹隘,也許現在你和你爹娘還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高定邦哽咽著抓住長歌的手,聲聲帶著懺悔和歉意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