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沈宅驚魂(1)
時間倒退回到2013年2月。
地點:A市。
「子期,你決定了嗎?」
誰?是誰在對她說話?
子期覺得自己正漂浮在半空中,隔著一層濃濃的白霧,向下俯視著那兩個人。那是兩個年輕的女孩子,一紅與一藍,坐在路邊的咖啡館里,在說話。她輕易就看清了紅衣女孩子的臉,那是……她自己!此念方起,她便感覺一股巨大的吸力直直將她往下拉……她一下子就撞進了紅衣女孩子身體里!
對面的姑娘穿一身藍色職業套裝,短髮,眉眼溫順。她的嘴唇開開又合合,合合又開開,子期腦海里莫名就冒出來了她的名字。她叫周慧茹。
「我不反對你來公司工作,但是接近沈家……你還是小心點吧,我總覺得沈家人個個都陰森森的。」周慧茹邊說邊誇張地抖了抖肩膀。
這是周慧茹,我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腦袋裡莫名就跳出了這樣一句話,隨之而起的還有一些零碎而雜亂的畫面:孤獨的雨夜裡小小的子期絕望地跑在街上,她在找什麼人……十幾歲的子期傷痕纍纍地倒在地上,被鐵門內的周慧茹一把抱住……子期疲憊地閉上眼睛,最後的視野里,她看見周慧如身後走出來一個好看的男孩子。
「子期,你是我見過的最最堅強的女孩子。」誰?是誰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記憶鮮活又雜亂,卻因為數量太過龐雜而叫子期一時間迷茫找不到方向,她下意識就想躲想退縮,想逃回到那個虛無的空間里去。那裡雖然無聊,卻安全。永遠都只有她一個人存在的那個地方,誰也不能再傷害她。
誰也不能再傷害她?
誰?誰又真真正正傷害過她?
「子期?子期?子……」周慧茹的臉和周遭的場景變得越來越模糊,子期覺得自己的意識在退轉,她覺得自己在離開眼下的場景……
「子期?子期?子期?趙子期!」
子期猛然間醒過神來,意外地看見面前這張溫婉的女人臉還是周慧茹的。但是,她們已經不在咖啡館里了。她詫異四顧,發現自己正立在一棟雄偉的建築物前。這是一棟六十層的高樓,矗立在繁華的中央廣場附近。耀目陽光下,簇新樓體上「沈氏集團」四個大字反射著白光。
「現在後悔也晚了,我已經把你推薦給沈總了。」周慧茹沒好氣道。
「……哦。」
「沈總不苟言笑,整個人有點陰鬱。」
「千萬不要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太可怕,你會被吸進去的!」
「反正沈總人挺可怕的你自己當心點。」
以上都是一路在沈氏大樓內走時,周慧茹絮絮叨叨對子期說的話。
子期懵懵懂懂的,因為她在趙子期的身體里。這樣的說法很奇怪,可事實又確實如此。她知道自己是虛無空間里的子期,她從那個空間里來,進入了這個場景中趙子期的身體里。她對這個場景里的一切都不熟悉,她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她只是被動承受一切的發生。
恍惚間,有人替她推開了總經理辦公室的門。
暗色窗帘半掩,偌大的辦公室暗得厲害。可不甚明亮的視野中,子期還是第一眼就看見了那個男人。
那是一個陷身在黑暗裡的、很高大的男人。他長身立在落地窗邊,肩寬腿長,修身的黑色西裝完全勾勒出了他挺拔的身形。零星光影灑在他的周身,襯得他的背影寂寞又偉岸。
察覺到子期的視線,男人轉過了身來。
那無疑是個英俊的男人,墨黑的短髮,高挺的鼻樑,他的嘴唇紅而單薄,臉上的皮膚則是比尋常的古銅色更深一點的顏色。男人意外得年輕,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歲的年紀,他的眼睛卻是世故又滄桑的。
氣質如此矛盾的一個男人。
雙手抱臂隨意往窗台上一靠,男人淡漠的視線射向子期,「趙小姐?」
子期愣愣點頭:「沈先生。」
男人湛黑的眸子里波瀾不興,「為我父親寫自傳的事就拜託趙小姐了。」
什麼自傳?
什麼父親?
意外闖入這個片段場景里的子期茫茫然不自知。面對仍舊定定看著自己的男人,她感到緊張,感到無措,因而她忘了周慧如的警告,一不留神就看進了男人的眼睛里去。原來世界上真的有那樣一個人,只是單單一雙眼睛,便複雜寬廣得像是包容了整個世界。
他的眼神如山如海,彷彿泰山崩於頂都不會改色。持重的眸色背後又似乎隱隱壓著藏著什麼黑暗的東西,那東西如雲起浪涌,一刻不停在背後翻攪著,一個不慎沒壓制住,便會掀起軒然大禍。
子期突然感覺到頭暈,無數交疊錯雜的畫面如閃電般在她腦海里躥過:晃動的光影,陰暗的地下室,奸笑的男人臉,笑得如春光般溫暖的男人,還有……白骨!
「啊——」子期感覺自己的意識一下子抽離開了眼下這具身體,頭痛欲裂。
與此同時,病房內,意識探索機「嘀嘀嘀嘀嘀」狂叫起來。機器上的指示橙色燈亮,這是危險的訊號!
「啪」的一聲,醫生重重按下「off」鍵,「意識探索機」屏幕上的畫面便在那間陰沉的辦公室內定格。「太多記憶一下子衝擊過來,趙小姐的腦細胞沒辦法負荷了。休息,我們得讓她休息一下。」醫生緊張地抹了把腦門上的汗,「還好剛才反應快……不行,得把這個數據記下來!」
醫生抱著筆記本在「意識探索機」旁上躥下跳,病房裡的另一個人卻始終立於玻璃牆外。他的背影看起來不動如山,垂落在身材的雙手卻早已緊握成拳,一慣淡然的臉上儘是緊張與忐忑。
見病床上的女人眉頭鬆開,又陷入昏睡,沈晟方長長呼出一口氣。修韌手指在玻璃牆上描摹著女孩兒的臉,一筆一劃,彷彿她的容貌早已刻在了他的心間。半響,他遲疑的聲音在病房裡響起:「她的有些反應,跟我們初見面時……不一樣。」
他們初見時她一步跨進他的辦公室,主動跟他打招呼,一點都不怕生。
反倒是他,對她的能力仍存著質疑,不咸不淡地與她握了個手就沒了話。她卻一點不在意,自顧自往沙發上一坐,嘰嘰喳喳就開始講起了她的寫作大綱。說實話,他並不想知道她的大綱長什麼樣,他很忙,15分鐘后就有個會要開。但是,對上他亮晶晶的小眼神,他突然覺得自己不應該打斷她。
說實話,她的五官並不十分出眾,但優點是人活潑。太活潑了,整個人跟個小太陽似的,方圓五里內都能給無死角照亮了。更遑論他這一個小小的陰沉辦公室。
那一刻,望著自己面前還在滔滔不絕講大綱的女孩兒,沈總嘴角一勾,笑了。
「這個是必然的。我們現在是通過外界刺激重新激活她壞死的記憶細胞,」醫生的回應拉回了沈晟的思緒。「她的有些記憶細胞活過來了,有些細胞又重新長出來。沒有東西是靜止不動的,不管怎麼說她的腦細胞都不可能回到和原來一模一樣的狀態。」
沈晟回身,眉間深深皺成了一個「川」字,「什麼意思?」
醫生仍在「唰唰唰」埋頭做筆記,「對於趙小姐的過去,她有時候能清楚地回憶起來,這種情況通常她閉上眼睛、集中心神就能做到。意識狀態的她在『意識探索機』的引導下,會重新經驗一遍那些過去,而意識狀態的趙小姐肯定沒有當初清醒正常狀態下的她精明,那麼,如今的趙小姐在經歷過去那些事時,行為或者語言上必然會和過去存在一些偏差。也就是說,這個過去已經不是沈先生所記得的那個過去了,是一個新的過去,所以沈先生才會覺得趙小姐的一些反應,和你記得的不一樣。」
「這會對子期的恢復有影響?」沈晟一下子就抓住了重點。
「這樣的偏差目前還在可控範圍內,我比較擔心的是另一種情況。」醫生支支吾吾地有些不想說,見沈晟的黑眸沉沉看過來,他緊張得連筆記也不做了,立馬挺胸站正道:「植物人還存在著微弱的意識,特別是經過我們這幾個月用『意識探索機』的努力,趙小姐的意識比一般植物人要活躍許多。這種情況下,趙小姐很有可能會做夢。」
沈晟看了子期一眼,「我不覺得做夢是問題。」
「做夢是個大問題啊!」年輕的醫生一拍大腿,「對我們正常人來說當然知道夢境是幻覺,但對於昏迷不醒的植物人來說夢境很真實,和他們的記憶一樣真實。他們很容易不清楚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簡單說就是,他們會分不清夢境跟現實。」
「說下去。」
「打個比方說吧,趙小姐在現實世界中的愛人是沈先生您。但如果意識狀態下的趙小姐做了個夢,夢見自己成了另一個男人的妻子。分不清夢境跟現實的她就會真以為自己嫁了人,那她的記憶就會發生很大的偏差。哪怕以後她醒過來,這段『嫁給別人』的記憶恐怕還是在的。」
沈晟冷著臉不說話,醫生突然感覺周遭的空氣涼颼颼的,「雖然我們可以通過『意識探索機』對趙小姐進行引導,但萬一她還是堅持把夢境當真,我們也沒有……」見沈晟的臉色越來越黑,醫生終於後知後覺:「額,我這個比喻是不是有點不恰當?啊,趙小姐休息好了,我們要繼續開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