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蟬雜訊,伴隨著一輛私家車從半山醫院駛出,原本安靜的白色建築里再也無法恢復平靜。
一浪高過一浪的蟲鳴像是要燃盡自己的生命,為四季中最絢麗的夏日唱出輓歌。誰也不願甘於平凡,因此,這註定也不會是2017年裡甘願平靜的一日。
幾個小時后,例行查房的小護士發現原本應該躺在病床上的田琛不知所蹤,她立刻彙報給護士長,再由護士長上報院領導,等消息傳到市公安局的時候,帶走田琛的那輛私家車已經駛上高速,難查蹤跡。
監控顯示,帶走昏迷中的田琛隊長的是一個高壯的男人,身高1米80以上,身材魁梧,膚色偏黑,他頭上戴有鴨舌帽,臉上罩了口罩,明顯是不想讓人看清他的容貌。
圖像處理后技術組給出分析,該名男子或許來自東南亞國家,從走路的姿勢和扛人的動作來看,他應該長期受過某種專業性訓練,特別是一些細微的行為反應,身份很像是雇傭兵。
很快,警方便調取監控追蹤行蹤,奇怪的是私家車在上了高速后不久便消失了蹤跡,虞A9360這個車牌再也沒有出現過。既沒有下道,也不在行駛路途中,交通執法大隊的大隊長判斷,這輛私家車應該在某個監控設備拍攝不到的區域換過車牌,整個過程沒有被拍攝下來,這款私家車又極為普通,若想在短時間內找到它,宛如大海撈針。
***
「老大,咱們為什麼要帶著這個警察啊?他一直昏迷著,多不方便。」
曲汶橫眼掃了問話的男人一眼,斥道:「你懂個屁,給我照顧好他,若有什麼閃失,老子就把你從這車上扔下去。」
那人心驚,饒是這樣的天氣也不免嚇出一身冷汗。
轎車駛在高速上,前後都有車輛,若老大真要在這時候拋下自己,生還的可能性幾乎是零。
「對不起老大,我說錯話了,您,您別生氣。」
曲汶彷彿沒聽到,這個愣頭青是最近新招進來專程跑腿的人,知道的事情本就不多,人嘛,總免不了做錯事,說錯話,他身處高位,自不可能件件與他們計較。
「給峰兒打個電話,看看他們到哪兒了。」
曲汶口中的峰兒指的就是藍青,他們離開虞市后全部都換了新的號碼和手機,這次交易計劃許久,可不能再出什麼岔子。
擴音器打開,嘟嘟嘟響了幾聲,藍青的聲音傳過來:「老爺子,怎麼了?」
「正峰,魏海月那小子沒耍什麼詐吧?」
「沒事,他帶了個小弟,不過已經被我控制住了,這會兒跟我在車上呢。我們馬上就到河裡店了,要在那兒等您嗎?」
「不用等,你們直接去雲萊山,讓兄弟們泡泡澡,休息休息先。」
「行。」
藍青把電話掛斷,透過後視鏡正對上魏海月的眼睛。
他舔著牙齒笑,降下車窗朝外面吐了口唾沫:「怎麼了兄弟,表情這麼嚴肅?那一會兒到了雲萊山,我可得給你叫幾個妞舒坦舒坦。」
熱浪從窗口湧進來,替換掉先前的冷氣,魏海月只覺得一陣噁心。
不知道原野現在怎麼樣了,小方言她,又好不好呢······
***
李載柏令人打開審訊室的房門,幽暗的空間里,在房間的正中央懸著一盞暖黃的吊燈,陳焱安靜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思考什麼,看起來特別孤獨。
他走進去關掉監控錄像,兩人對坐,誰也沒說話。
原本乾淨的下巴上生出胡茬,陳焱整個人看上去顯得滄桑了許多。
「陳焱,這幾天心裡在想些什麼?」
「什麼也沒有想。」
「沒想過後悔嗎?」
「······」
見陳焱不答,李載柏又繼續說:「你當初為什麼要誘導徐園園,讓她為了幫你而借徐瑩瑩之手做為證?」
「我······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何況我師父受傷,也沒有證據就能證明完全與他無關。」
「沒有證據,也不能證明與他有關。」李載柏在心裡嘆息,一隻手放在另一隻的掌心,緩慢地揉搓著指節:「你還記不記得你剛進警局的時候,我問過你一個問題?」
陳焱很是平靜:「記得。您問我,在我心中怎麼樣才算成為一個好警察。」
「那你還記得自己當時的答案嗎?」
陳焱沉默,他記得當年自己一腔熱血,維護正義,除暴安良,這是那時候的心愿,也是自己從事警察工作的信念。
「『人心都是有善惡面的,我們每一位從事警察職業的同事心裡都應該清楚,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我們的行為處事受法律和道德的約束,就不能僅憑自己所想做出行動,更不能知法犯法。』這是你當年的答案。陳焱,我希望現在你還能認真地問一問自己,這句話是否還在心中。」
陳焱有些感慨,他垂下眼眸,自己能對李局說出這樣一番話,離不開田琛當年的教導,然而時過境遷,一切都變了。
「我現在什麼都沒了,師父昏迷不醒,徐園園死了,南薔也不再相信我······呵,魏海月可真好命啊,他做了錯事就不用受到懲罰。」
李載柏搖頭,指了指陳焱心臟的位置:「你錯了,如果魏海月觸犯了法律自然會得到應有的懲罰。但是陳焱,你自己不能走歪路。當年我招你進警局是看中了你的實力,也希望你經過時間的歷練能學會沉下心去控制情緒,而不是被個人感情所控制。你要時刻告訴自己,你是一個警察,你不僅為人民而活,也為自己而活。」
為自己······
「······李局。」
「你和魏海月都喜歡南薔,我替她開心,證明我們家南薔足夠優秀。當然,你也很優秀,畢竟當年的警員中你是唯一一個得到金色徽章的,也是我親自挑選出來做刑偵隊隊長的人選。我今天不想用一個局長一個上級的身份來對你說這些,如果你能將我當做一個長輩或者朋友的話,我希望你不要再一味地拿自己去和魏海月比較,如果一開始你就將對方當做了敵人,很多事情就會看不清楚,就容易迷失自己。知道嗎?」
陳焱沒想到李載柏今天來會給自己講這些,他的性格不太容易親近人,很少會有誰能像這樣和他談心。
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情愫,眼眶不自覺地竟隱隱有些濕潤,他在心裡將氣息緩了緩:「我明白了。您今天過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些的嗎?」
李載柏抬手看了眼時間,剛剛好:「時間到了,你可以出去了。」
***
葉明真萬沒有想到南薔會對自己使詐。
飛機降落青市的時候,南薔讓葉明真幫自己去取行李,借口要上廁所,可葉明真拿到行李箱后等了半天,南薔的身影始終沒有再出現過。
他將手機號碼撥過去,關機。
難道那個傻女人,真打算獨上雲萊山不成······
他覺得事情嚴重,都叫自己保護好南薔,可這女人哪裡是會聽自己話的主。他立刻給李載柏打了電話,那頭卻叫他先不要慌張,馬上同喬英琦聯繫才是要緊事。
英琦,原來這就是李局交代的秘密任務?他可真會替自己打算盤。
通過電話,喬英琦因為早有工作安排不能提前走,最快也要兩個小時后才到,葉明真乾脆拎了南薔的行李箱去到快餐店:「給我一個雞腿漢堡,薯條加三袋番茄醬,孜然雞柳打包,再來兩杯橙汁,不加冰。」
喬英琦結束完武警隊的訓練,自己開了輛吉普殺到青川機場,身上的衣服沒來得及換,上身白色短袖體恤套了一件迷彩外衣,下身是成套的褲子腰間系一根黑色皮帶,腳上一雙馬丁靴大步跨出來,馬尾隨著她的動作颯颯一甩,直叫一旁等客的計程車司機看呆。
這女人一看就是個狠角色。
她朝四周望一眼,沒發現葉明真的身影,低頭去摸手機正準備打過去,一個人影從她背後竄出來,從身側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腕。
喬英琦下意識反手去抓,腳下動作極快,勾腿抵住對方靠近,手掌已順勢拉到男人的手臂,微彎下腰就準備摔人。
這是要將他一招拿下。
「哎喲,卧槽,你輕點。」
女人眉頭一松,手上立馬放開,她也不管葉明真是否站得穩,只抱臂立在原地,看好戲一般。
葉明真腳下趔趄,差點一屁股坐地上。
「你這個女人······」
喬英琦下巴一揚:「葉明真,去了虞市一趟能耐了啊,還敢偷襲我?」
方才兩人的動作不小,吸引了一片圍觀群眾,喬英琦不愛被人打量,朝葉明真招了下手,「上車。」
葉明真狗腿一樣立馬往車上爬,他手裡抱著一個塑料袋,裡面明晃晃的裝著一杯液體。
喬英琦明知故問:「抱的什麼東西,寶貝似的。」
葉明真抿嘴笑了一下,也不看她,把東西遞過去:「給你買的橙汁。」
她嘴上沒說,心裡偷樂,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接了過去。這趟虞市沒白去,葉明真多少變了一些,「你還記得我愛喝橙汁呢。」
男人不答,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見到喬英琦後有些壓抑不住的激動,這是以前沒有過的事情,他往常只想避著她,躲著她,誰叫她老愛和自己單挑呢。可葉明真現在又覺得,喬英琦這一技之長蠻好,不僅能自保,還能保護他,與眾不同,又暴力可愛。
「英琦,老實說,虞市的李局長是不是和你爹通過話了,咱們有什麼秘密行動?」
「你問那麼多幹嘛,只管跟著我就是。」
她怎麼可能那麼傻,將李局長的交代輕易告訴他呢,這次行動並不輕鬆,她要保證葉明真和自己呆在一塊兒才能放心。
「誒,說起來,你是不是和虞市的那些警察都挺熟的?他們老給你泄露我的行蹤,太不像話了!一點作為警察的基本素養都沒有,隨便泄露隱私。」
前方路口紅燈,喬英琦停下來喝橙汁。她把手機往葉明真懷裡一扔:「你自己看。」
點開聯繫人,葉明真一個個看下來,該有的名字一個不少,甚至還有田琛的號碼。
「你怎麼連田琛都認識,他不是在醫院躺著嘛,你也聯繫不了啊。」
喬英琦看智障一般瞧他,同時將車重新開動:「山貓行動可是三城參與的,按咱爸的能耐,肯定也是其中一員啊,認識老田有什麼奇怪,我之前還給他寄過杏子呢。」
「杏子?那箱北杏是你寄的?」
「沒錯啊,我爸說他愛吃嘛,小姨家不是搞了個果園,上次還叫你一起去來著,你忘了?回去的時候讓你幫忙搬箱子,就是我爸惦記著他們,李局不愛吃,聽說都塞給田隊了。」
「不對啊······」
「怎麼不對,我還能記錯?」喬英琦一邊答,一邊打轉方向,她沒給葉明真打招呼,直接連人帶車開到了自己家門口。
「你說他愛吃?還把李局長的那箱也要去了?誒······這是哪兒啊,喂,我要回家!」
「我爸說要見你,晚上一起吃個晚飯。」
「不要,人家,呸,我還沒準備好呢。」
喬英琦湊過去,兩手捧住他的臉頰:「還要準備什麼呀?人到了就夠了。」
她吻上去,隨後拉開一點距離:「外面不方便,晚上我爸還要給咱倆布置具體任務,秘密行動,知道不?」
想逃已經是不可能了,喬廳長站在大院門口正等著他倆。
葉明真下了車,低著頭偷瞟,喊了聲:「廳長你好。」
喬清榮一巴掌拍在男人的肩上:「行啊你,小葉,我讓你自己找個借口去虞市,你倒好,聽說把我的寶貝女兒給氣哭了好幾次?」
「對不起對不起,喬叔叔,都是我的錯。」
喬清榮把人往家裡引,兩個男人並肩而行:「說說吧,你們倆準備時候辦婚禮啊?」
「啊?」
「啊什麼啊,你小子,明天和英琦一道,跟武警特警隊一起出發去雲萊山莊。今晚就別走了,在家休息,明天好好完成任務,不然我要你好看。」
***
「師傅,你這車往溫泉山莊去嗎?」
剛送了人下山的老成靠在路邊喝水,夏日天黑得晚,遠處掛著霞光,細細碎碎的星子嵌落期間,像是仙女撒開的華衫絛帶,他看著夕陽落下最後一點紅光,拍拍身上的塵土準備歸家。
眼前的女人燙著一頭性感的捲髮,皮膚又白又細臉上卻畫著濃妝。
他往她的身上瞧,最裡面是一件帶亮片的弔帶長裙,外面套著一件綴著羽毛的薄款外套,臂彎上挎著一隻白色珠編貝殼小包,就連高跟鞋也閃著細微的光亮。
這一看就是從事那種行當的女人。
老成心裡惋惜,他每日的工作其實就是送這些女子上山下山,好幾年了,晚上送他們上去,第二天再去接人。這條道他走得輕車熟路,誰還不是為了掙錢吃飯呢。
但這個女人,身上有種他說不出來的味道,沒有那麼熱情,整個人顯得冷靜又淡然。也許她今天是第一次接活,和那些姑娘都不相熟,所以她們才拋下她先一步上山了。
老成於心不忍,他方才下山,門口的接應給了他不少小費,看這架勢今晚的溫泉山莊一定很熱鬧。這女人既然都已經到了山腳,乾脆自己做回好事再送她一程。
「我見你面生,是新來的吧,快上來。剛才我已經把你那些小姐們送上去了,咱得抓緊時間,聽說這幾天有人包場,整個山莊都不接待外客了,一會兒估計就不讓進了。」
女人掏出鏡子照看,翹著指尖撥了撥自己新做的頭髮,一股濃重的洗髮水香味頓時漫開:「聽您的口氣是當地人吧?這周圍除了這條路,還有別的道可以上山嗎?」
「有幾條小路,知道的人不多。」
「那······我剛才的那幾個姐妹里有沒有一個叫小桃紅的?」
「小桃紅?這名字可沒聽過,你們不夜城裡看來又招了不少新人吧?我在這一趟專做你們家的生意,沒有哪個姑娘是我不認識的。」
「哎,我和她一塊兒來的,昨晚就聽說她害怕,今天果然沒來。」
「害怕是對的,姑娘你聽我一句,今天這裡面的客人可不好惹,據說好幾個黑老大都在呢,你上去見著了他們,說話千萬要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