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南薔和葉明真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躺在病床上頭蓋白布的徐園園,她生前有心率過緩的病症,而在警方將她帶回警局前,就已經服用了過量的美托洛爾。
美托洛爾原本是治療心率過快的一種藥物,心率過慢的人服用極有可能導致心臟驟停,這也是導致徐園園死亡的根本原因。
她自己是護士,不可能出現誤服的情況,要麼是徐園園一心求死,要麼就是有人對她下藥。
警方將徐瑩瑩帶來的時候,她的臉上滿是震驚,決堤的淚水,嘶聲竭力的哭泣,那種感情不像是演出來的。
後來南薔問過,徐瑩瑩最後撥打給徐園園那一通電話的意思,她其實真的想要自殺,因為她希望留下徐園園一個人痛苦地活在這個世上,永遠背負著對自己的愧疚和罪責。
可惜,最後死的那個人不是她,卻是徐園園。
可徐園園怎麼會死呢,答案也許只能從她包里的藥瓶去找線索了。
是誰,提前知道了這一切,想要致她於死地。
***
人既然已經死了,李載柏不想再多耽擱時間,他叫了南薔和葉明真一起回警局。
三人坐上車,南薔親自駕駛,難免就會聊到最近發生的案件。
「舅舅,徐園園最後說了些什麼?陳焱他······真的有問題嗎?」
「她交代的那些事情,幾乎每一件都和同一個人有聯繫。」
葉明真忙問:「誰?」
「藍青。」
「是他?那李局,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徐園園說的那些事情,真假還有待論證,但她提到藍青那伙人曾在安平鄉養狗找尋毒品,恐怕那裡除了前不久的罌粟種植案,還有些別的名頭。」李載柏頓了一下將揣在衣兜里的手機取出來遞給男人:「另外她死前看到這支手機似乎還想要說什麼,但是來不及了。」
葉明真翻開看了看,她最的通話記錄有三條。第一個是徐瑩瑩打進來的,第二個是打給陳焱的,第三個沒有存姓名,葉明真撥過去暫時無法接通,他想這個號碼也許以後再也無法接通了。
這應該是一通很重要的電話,那樣的情況下徐園園是想要向人求救吧,可那個人並沒有來,對方不僅沒有來,還將這條聯繫方式掐斷了。
「李局,我覺得有必要讓人查一下這個號碼的使用者,雖然不一定能查到。」
「嗯,我讓他們去調查了。」李載柏也是這個意思,但如果這個號碼的所有者掛斷電話后沒有再找來,只能證明一點······
車剛開到門口,市公安局的大門前一個小女孩將車子攔了下來,李載柏示意南薔停車。
窗戶降下一半,南薔問她:「小姑娘,有什麼事嗎?」
那小孩扎著麻花辮,一點不露怯,大聲問:「你們是警察嗎,公安局局長在不在這車上?」
「舅舅,這小孩找您呢。」南薔往後視鏡看一眼,李載柏點頭讓她把自己座位邊的窗戶也降了下來。
小姑娘見窗戶打開,忙跑到車門邊踮著腳看,李載柏一臉嚴肅的模樣把她嚇一跳。她連忙小退了半步,手裡舉著一個東西,奶聲奶氣道:「喏,有人讓我給你的。」
小小的巴掌上是一支錄音筆,李載柏沒接,反而問她:「小朋友,這東西是誰給你的呀?」
小姑娘搖頭,「不知道,那人讓我在這等著,他給了我十塊錢呢。」
「那你還記得他長什麼樣子嗎?」
小姑娘又搖了搖頭:「你快拿著呀,我手都舉酸了。」
李載柏作罷,只好接了過來,那小姑娘見任務完成,也不打招呼,這警察叔叔看著好凶,便一刻也不敢停留,立馬溜了。
會是什麼呢,李載柏心裡有幾個猜測,大拇指按下播放鍵,一段語音放了出來。
南薔和葉明真在聽到聲音的一瞬間,都扭頭去看,這段語音的主人,竟然是魏海月······
「我故意接近南薔,就是為了報復她舅舅······藍青,我們倆的合作不是從兩年前就說好了嗎······對於我你有什麼可擔心的······」
葉明真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一把將李載柏手中的錄音筆奪了下來按掉停止鍵,他看了一眼南薔,心裡有些不安。
李載柏沒理會他的舉動,只是沉聲吩咐:「阿南,開車進去。另外,馬上通知各部門小組領導,召開緊急會議。」
這次會議一開就是兩三個小時,李載柏沒瞞眾人,在會議上直接公開了語音內容,徐園園死前的交代也全都告知了下屬。
一時之間議論紛紛,葉明真和南薔坐在尾座,他怕她受不了這樣的場面拿眼瞅了對方几眼,南薔發現,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
葉明真不敢生事,拿了筆記本在空白頁上寫字:「你沒事吧?」
他推給南薔。
南薔看了兩眼還給他,什麼也沒寫,只搖了搖頭。
葉明真又寫:「你真沒事吧?」
南薔只好在筆記本上寫了一句:「這事有蹊蹺。」
正巧李載柏的助手正將錄音連接在電腦上重新播放,葉明真皺著眉頭仔細聽。
魏海月:「我怎麼會耍你,我接近南薔什麼目的,藍老大還能不明白嗎?失去親人的那種痛苦,被人欺騙的那種痛苦,我當然也要讓那群警察好好嘗一嘗。」
「當年參加山貓行動的除了現在昏迷的田琛,還有南薔的舅舅李載柏。李載柏本身是沒有孩子的,視南薔為己出,南薔從小又是乖乖女,我同她交往,分手,現在又回來給她最後一擊,如果還能順便扳倒我們的公安局局長,你說,會不會很有意思?」
藍青:「有意思倒是真有意思,不過你以前為南薔那樣拚命,當真肯傷害她?」
魏海月:「戲不演足一點,怎麼接近她,她又怎麼會輕易相信呢,就算她傻,她的那位舅舅可不傻。」
藍青鼓了幾個掌,雙眼透著興奮,「哈哈哈,魏海月你小子可以啊,可真有你的!」
他湊到魏海月面前:「可魏兄弟你別只是說說,不照做啊。咱們幾年前可是拜了把子認了兄弟的。」
是魏海月的聲音沒錯,但聽著有些虛弱,其中幾句還帶著喘息,而且聽起來不像是正常狀態下的錄音。
南薔又接著寫了第二句:「魏海月消失好幾天了,我聯繫不上他。」
葉明真眸光暗沉:「你懷疑他······「
南薔拍下葉明真寫字的動作,阻止他繼續下去,順便拿過本子將那頁紙張撕了下來。
不可說。
天很快就黑了下來。
會議結束后李載柏下達了命令,刑偵隊幾個小分隊都接到了不同的任務,安平鄉那邊要繼續搜查,曲水碼頭那邊也要開始調查起來,至於魏海月李載柏沒說,留下幾個人估計會有別的安排。
舅舅是有意不同自己對話的,南薔沒辦法只好開了車先回家。
***
原野聽魏海月的話找人拼車在一個服務區下了車,他挎著一個背包在停車區找了一圈,身後有人按喇叭,他扭頭去看,又尋了一會兒才看見坐在車中的魏海月。
他跑過去開門坐到副駕,背包扔後排:「海哥,這誰的車啊?」
「藍青給的。我讓你買的手機卡呢,給我一張。」
原野從口袋裡摸出順道把駕駛證也一起遞了過去:「哥,你真去青市啊?」
「還能有假?」魏海月把安全帶繫上,點了根煙放嘴裡叼著說話:「下車。」
原野卻不肯了,他把安全帶也繫上,一手拉著門把,另只手吊在頭頂扶手上:「我既然來了就沒打算走,海哥你別趕我。」
「你想玩命呢。」
「玩命我也陪你,我叫你一聲哥,做弟弟的能看著兄弟赴險嗎,反正我和白銳他們也不一樣,家中無老少,這命丟了我也認了。」
「說什麼昏話。」魏海月把煙灰抖了抖,心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黑夜裡除了遠處的光亮看不清前路。
把原野丟在這兒也不是辦法,他沉默了幾秒最後下了決定:「把手放下來坐好,出發了。」
「嘿嘿,哥,不過這幾天你都在藍青那兒啊?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他要我同他們合作,我懷疑他們這次去青市,估計會有一次數額不小的毒品交易。」
「啊,那哥,咱們不能答應他啊。」原野見到了魏海月心口的低氣壓頓時就沒了蹤影,手腳在車裡亂翻,「哎大晚上的還要趕路,困死了,也不知道這車上有沒有音樂碟子。」他掏出來一張光碟,嘴裡自言自語湊到燈下去看。
好傢夥,那光碟上畫著一個身著暴露的捲髮女郎,正對著他眨眼笑呢,原野瞥了一眼無動於衷的魏海月,臉上一紅又趕緊給那光碟塞了回去。
「咳咳,哥,你怎麼不說話呀,你不知道這幾天你不在,發生了好多大事。」
魏海月端正坐著,眼睛直視著前方,發生再大的事情,他也不想去關心。
「你南姐,她還好嗎?」
「好······就是挺擔心你的。要不要我給她回個電話呀?」
魏海月阻止了他:「晚點再說吧。」
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也許這個時間她還沒到家,也許還沒吃上飯,他不想在這個時間打過去,何況自己和原野還有很長的路要趕。
「白銳他們都回去了吧?」
「回了。釘仔和徐珩答應得倒是很爽快,就白銳那傢伙起初不願意,吵著要跟來,但老爺子後面來了通電話,聽說他們老白家的小妹妹從外面回來了,讓他趕緊去機場接人了。」
「妹妹?是那個叫白緒遙的丫頭嗎?」
「就是她。」
「那就好。」魏海月暗自笑了一聲。
他看人清楚,那丫頭自己以前也見過一面的,看似文靜,實則是個魔王,這段時間估計會夠白銳傷腦筋的了。
半路上魏海月也有些乏了,便找了個地方中途下道,趕去青市固然重要,但他不想冒險。四年前自己對南薔幾乎可以說是不告而別,這次情況更加兇險,他不想給自己和她留下遺憾。
他有些話想要對小方言說。
旅館是在一個小鎮上隨便找的,魏海月和原野對住宿沒多大要求,而且這片地區經濟不算富裕,小鎮上的百姓早就閉了燈,到處都黑漆漆一片,安靜得有些可怕。
這幾天小野大概都沒睡好,兩人跟著中年老闆上三樓,放下行李后不久原野就歇下了。
魏海月睡不著,他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不知道南薔休息了沒有,但他今天必須和她聯繫,因為明天自己就要和藍青他們碰面了。
他輕聲開門下樓,底層的鐵門上象徵性地掛著一把大鎖,魏海月取下來推開,連軸處發出的微響被幾聲狗吠蓋過。他把鎖掛了回去,一個人沿著街道往一處山頭走去。
山上的常綠喬木在風中晃著枝葉,月亮隱在疏雲中,星子很淡,越往北小時候記憶中的場景就越發清晰了起來。
如果父親沒有出事,自己會在北方過著怎麼樣的生活呢,他不知道,但是那裡沒有南薔,也沒有原野和白銳幾個好兄弟。魏海月不是沒有憎惡過,但所幸他遇見了南薔,被她救贖。也許人生一世真的會有定數,但這一次,他想要自己把握。
心裡有一個號碼爛熟於心,魏海月每按出一個數字心中的柔情都增長一分。
過了一會兒,那邊才把電話接起來,「小方言······」
「魏海月?」南薔的聲音穿過時間和距離鑽進了魏海月的耳朵。
——「你在哪兒?」
——「你現在在幹什麼?」
南薔此時正站在院中,中庭留出的一小片空地上牽了幾根鋼絲繩,她洗漱完畢又洗了衣裳,這會兒正在晾掛。
「我在院子里晾衣服。」
魏海月朝四周看了看,笑了一聲:「我在一座山上,吹風,看星星,給你打電話。」
南薔把剩下的衣服放回盆里,就著屋檐下的石階坐下,她沉默了半刻:「你消失了幾天,就想給我說這些嗎?」
魏海月知道她的言外之意:「你別擔心,我現在沒事。」
「現在沒事,那以後呢?你之前是不是和藍青呆在一起,你們說過什麼?你知不知道今天有人送來了一段錄音。」
「你······都聽過了嗎?」他沒想到藍青會這樣快行動,看來徐園園出事,讓他害怕了。
「嗯。」
「那,你聽過之後也不怕我?」
「我為什麼要怕?」
「我是壞人啊。」魏海月有意逗她,但隨即又笑:「不過你一向都是不怕我的,小時候我們剛認識那會兒,別人都不敢同我說話,就你瞪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瞅著我看,我就那麼好看嗎?」
「喂!」南薔知道魏海月說這些不過是想減輕自己內心的擔憂,她抑著自己的情緒,緩了好一會兒,開口的聲音帶著一絲鼻音和安慰的味道:「魏海月,其實,我都知道了,關於你的身份。你是卧底對不對。」
魏海月沿著路邊坐下,他靠著雪松的枝幹微揚起頭,月亮從雲層中顯現了出來,如此光潔神聖,讓他彷彿回到了當年在夕津特訓的日子。
「小方言,你真的這樣信我嗎?
「我信啊。」
隔著聽筒,男人想象著南薔認真回答自己問題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一下,「其實我知道,如果你沒有確定我的身份,是不肯讓我回到你身邊的吧。但是小方言······」
「嗯?」
「有一件事情,我必須要告訴你。當初我們在選作卧底的時候,都會被要求留下身份資料,每一份資料在國家公安部的最高級別密網裡原本是留有備份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先前網站遭到了攻擊,我的那份資料被黑客刪除了······先不說這一趟去青市是否安全,如果我能安然無恙地回來,我的身份也不一定能夠再恢復回去了。」
「那,你的上級聯繫人,或者其他聯絡人呢?」
「口說無憑。」
南薔握著手機整個人都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按照魏海月話里的意思,如果他的身份不能得到證明,那麼藍青要是咬死要陷害他,該怎麼辦······
電話那頭的南薔久久沒有說話,魏海月嘆口氣輕輕喊了她一聲:「南薔。」
「嗯。」電話那頭也輕輕地回應。
「我有一句話想對你說,想說很久了,第一次,希望不是最後一次。」
「嗯。」
「我愛你。」
一瞬間盈滿的酸澀催生淚意,南薔微張著嘴唇拚命呼吸,想要將那些悲傷和難過咽進心底,她不願讓哽咽聲傳到魏海月的耳朵。
兩行清淚滾出眼眶,淌過臉頰,在這淡薄的月色下,顯得那樣悲涼。
「魏海月,我也愛你,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