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南薔和葉明真一大早就趕到了警察局,王佳宇昨晚值夜班正從食堂撿了包子回辦公室,手中還握著一大杯豆漿。
「你們倆打了雞血?怎麼都來這麼早?」
兩人都不理他,直奔技術科。
「結果出來了嗎?」
門被葉明真一把推開,套著白大褂的羅瀾聞聲轉了過來。
一頭微卷的短髮,圓框金絲邊眼鏡,一雙清澈的眸子藏在後面,是個唇紅齒白,面如傅粉的年輕男人。
葉明真訝異,昨天來時不是這個人啊,他轉頭去看身邊的南薔,眼神微妙。
南薔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葉明真肯定想說,這男人長得怎麼比姑娘還漂亮幾分?看來大家初見羅瀾時感想都一致。她偷偷笑了一下,互相介紹。
「技術科羅瀾羅老師,青市痕迹專家葉明真。」
羅瀾雙手放在外褂的兜里,淺淺笑了一下,算是回應。
這兩個男人真是一個精緻一個邋遢,對比太強烈,南薔不忍直視。
「羅老師不是準備休假嗎,怎麼今天過來了?」
男人聲音也極溫柔:「聽說事關田隊長,就過來幫幫忙。」
做這個工作的都是細心人,而且通常會有潔癖。
羅瀾戴著手套把一疊規整好的資料遞過來,「都在這裡了,我下午的飛機,這段時間如果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儘管找我。」
南薔點頭:「一定。」
隨後就帶著葉明真鑽進一間小會議室。
她把房間的燈打開,白晃晃的,屋子裡的一切都被照得通明。
葉明真發現桌上有幾個檔案盒,是田琛的資料,還有昨晚讓南薔多準備的和陳焱有關的檔案。
兩人對坐分工行動,一刻也不怠慢。
「沒想到陳焱這小子,成績這麼好啊。」
不僅是學科成績名列前茅,在警校時也表現優良,獎項不少。
之前葉明真初到虞市時,第一次見到陳焱就是在警局的例會上,除此之外對他並無了解。
經過幾天的接觸他的心裡不無奇怪,因為根據觀察,陳焱情緒容易波動,說話有時也不顧後果,甚至有些語言根本就是不經大腦,受情緒激動控制直接蹦出來的。還有些句子完全不像是一個人民警察該說的話,倒像個孩子在無理取鬧。
桌面上的手機發出鈴響,伴隨著震動和嗡鳴,葉明真掃了一眼,直接掛斷,繼續看著手上的資料。
陳焱的證件照上依舊是一張看起來不太高興的臉,好像誰欠了他錢似的,葉明真惡作劇地往他臉上戳了戳,自己可沒忘記,第一天見面時他那帶著敵意的目光。
「咦,原來你們倆以前也是初中同學。」
南薔知道葉明真所指,「對,陳焱是初三轉校來的,我,魏海月,原野,我們念的是同一所初中。」
「那為什麼陳焱平時還算正常,每次只要面對魏海月就那麼失控,他們以前發生過什麼不愉快的事嗎?」
南薔心想,他們二人之前若說會有什麼聯繫的話,那也只能是和自己有關吧。
那時候,因為陳焱在學期末轉校,而且性子孤傲沒什麼朋友,老師安排了他與自己同桌。
南薔還記得,陳焱剛來那會兒看起來呆呆傻傻的,不知道該說單純還是憨厚,他朝自己揚起笑臉,比哭還難看:「我叫陳焱,你呢?」
南薔沒有理會他,但他似乎也無所謂,時不時就會跟自己說幾句話。
「你剛剛上課是不是走神了?」
「為什麼總是看著窗外?」
「清潔委員不是個好差事,怎麼不換個別的?」
「這道題你不該錯的。」
······
走神是因為在想魏海月,看著窗外也是因為想看見魏海月,當清潔委員就能在離訓練場近一點的地方多逗留一會兒······這些話南薔當然不會對陳焱說,她只是覺得在漫長的初中三年,好像除了魏海月,突然有了一個能時不時說說話的人,倒也不錯。
再後來,她偶爾也會問問陳焱一兩道數學題了。
陳焱很聰明,第一次考試結果出來后就讓班上的同學大跌眼鏡,因為他輕輕鬆鬆就甩下第二名好幾十分,但總歸不是滿分,數學離滿分就差僅僅一分了。
她看見少年從講台上領下試卷,同學們有些在恭喜他,有些是單純的羨慕,也有不少嫉妒的,還有些自然是不爽自己分數被超過,但陳焱回到座位卻一把將數學卷子撕了個粉碎。
當時南薔就覺得,這人大概腦子有問題。
陳焱趴在桌上,南薔以為他在哭,輕輕推了推他的手臂:「陳焱,你把卷子撕掉,待會兒老師講題怎麼辦?」
少年又從桌肚裡把揉成一團的卷子掏了出來,零零碎碎已經拼不完整了。
南薔想了半晌,最後終於道:「算了,上課一起看吧。」
她沒有看到,陳焱偷偷笑了一下,而教室外隔窗看來的魏海月,臉色陰沉。
午休的時候魏海月又找上門來,班上有人不認得他,但有好些女生抓了書本隔著偷看。
是個好看的少年。
他來找誰?
南薔不顧眾人的好奇走了出去,兩人站在後門低聲說話。
「你怎麼來了?」
「他是誰?」
南薔順著魏海月的視線看回去,陳焱也正盯著魏海月。
「轉校生,新同桌。」
「別理他。」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他······」少年憋了一口氣:「他喜歡你。」
南薔皺眉,身後有豎著耳朵偷聽的同學,她不自覺地紅了臉,「你別瞎說!」
「你聽我的吧。」少年的語氣軟下去幾分。
「我又不會喜歡他!」
「小方言······」
魏海月沒說完,心裡莫名的煩躁,也不知該和南薔如何解釋。
女孩不明白,但自己看得清楚,陳焱的眼神他太熟悉了,就和自己當初見到南薔時沒什麼區別。
上課鈴響,南薔班的科任老師正走過來。
少年的情緒無法發解,他氣鬱,猛踢了一腳後門用來裝垃圾的竹筐,最後又冷冷地看了陳焱一眼,對方露出一個得意的笑來,帶著些挑釁的意味。
這些,都是南薔沒有看到,也不會知道的,她只以為魏海月當時是在故意耍脾氣。
「你快回去上課吧。」
魏海月跑回了教室。
***
「陳焱以前,喜歡過我。」
「三角戀啊。」葉明真往後翻資料,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喜歡來喜歡去的,他見怪不怪。
原來陳焱那會兒就喜歡南薔了,還挺長情的,難怪只有南薔在時他的那張臭臉才容易有好臉色。只是可惜襄王有心,神女無意呀,南薔的眼裡顯然只有魏海月一個,人家小情侶青梅竹馬,陳焱這不是存心當壞人嘛。
葉明真忍不住調侃,「這也是愛得夠深呀,不然他怎麼老咬著魏海月不肯放。」
按照南薔的說法,葉明真在心裡琢磨,陳焱少年時期只怕也很少輸過,卻沒想到第一個跟頭就栽到了作為「小混混」的魏海月面前。別說當時少年心性的陳焱心高氣傲,只怕放在普通人身上也是很難服氣的吧,這也就能解釋為何這麼多年過去,陳焱對魏海月仍舊要耿耿於懷了。
「與我無關。」
手機鈴聲再次響起,把兩人的對話打斷。葉明真有些惱了,這個女人還沒完沒了是吧,他乾脆三兩下將那串號碼拖進了攔截名單。
「這話可不對,『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世間的因果,自然都是有聯繫的。」
一句話剛說完,鈴聲又響了起來,這次是一串陌生的號碼,葉明真想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聽筒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葉明真你膽子挺大啊,掛了我一早上的電話了!」
「草!」他嚇得手機差點沒拿穩,連忙混亂按一通,掛斷關機。
南薔則一臉看好戲:「咱們葉專家的魅力也不小啊,追求者一個接著一個。」
「屁,都是喬英琦那個女人打的。」他見南薔還看著自己,聲音弱了下去,也不知道是什麼情緒作祟:「我前女友。」
南薔逗他:「怎麼不接,說不定人家想同你舊情復燃。」
「我現在沒工夫搭理她,忙都忙死了。這女人腦子有毛病,成天就想著結婚,又暴力又驕橫,誰敢娶!」
南薔嘖了兩聲:「說真的,葉專家,就你這不修邊幅的樣子,人家姑娘能看上你,你應該偷笑才對。」
兩人開著玩笑,這次換南薔的手機響鈴了。
一個陌生的號碼,顯示來自青市。
葉明真來不及阻止她,南薔就已經接了起來。
「你好,喬小姐嗎?對,我是葉明真的同事,我們這會兒在看資料,不忙不忙,好的,我把電話給他。」
南薔把手機遞過去,揚了一下下巴頦,「速戰速決吧,解決完你的私事我們才好清凈地辦公事呢。」
這喬英琦竟然能打聽到葉明真正和自己在一起,甚至連手機號碼也清清楚楚,只怕這姑娘的身份也不簡單。
南薔不想多插手旁人的感情,她的注意力還在記事本上。
聽說很多患有自閉症的孩子,在某一方面總會有異於常人的聰穎,而田曉甜,她似乎對醫學特別感興趣。
南薔連著翻了好幾頁,有些專業名詞她不懂,看了用處也不大,直到苦杏仁幾個字落入眼中,她的腦子飛速旋轉,腦海里頓時蹦出了輕軌上那個大嗓門老人的電話內容。
「老李頭中毒了,怎麼中的毒,吃多了杏仁。」
田曉甜的筆記上寫得很清楚,苦杏仁是一味中藥······鎮咳平喘,助消化,抗炎鎮痛,高血脂,高血糖······因為苦杏仁中含有氫氰酸容易與······反應產生複合物······服用過量有可能會導致中毒,甚至呼吸衰竭、急性肝衰竭而亡。
南薔輕咬著拇指,眼神閃爍,過去曾忽略的一切都翻江倒海串聯了起來。
田琛隊長有高血脂,他提過要去某中醫院取葯,田琛隊長是個很節省的人,那段時間正是杏子成熟的時候,有人送過他一箱北杏,當時田隊還在群里發過圖片,他會不會······
他會不會為了增加藥效,自己在中藥里放進了敲破堅殼的苦杏仁!
天哪,南薔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一口氣提起來,又生生咽了下去。
她朝掛了電話臉色緋紅的男人道:「葉明真,我好像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
羅瀾的鑒定結果表明,隔間地面上的頭髮屬於田琛和田曉甜,除了葉明真應該沒有第四人進去過,而記事本上的指紋也能夠確認是田曉甜無誤。
南薔和葉明真商量后,查出了田琛就診的醫院,聯繫到的那位醫生最近下鄉看診去了,他們決定等許醫生回來后,再確切地與他聊一聊關於田琛的病情。
接下來兩人就去了田曉甜目前暫住的公寓。
開門的是警方分派下的監管人雷馨,她見了來人點了點頭,意思女孩現在情緒穩定,可以接受詢問。
自從被原野送回警局,田曉甜的精神狀態就一直不太好。
明亮的客廳里,三人對坐,這是一處裝修得極簡的公寓,屋子裡的的布置整個感覺就是性冷淡,沒有一絲一點的暖色,
除了一身黃色連衣裙的田曉甜,這抹色彩令人眼前一跳。
少女扎著雙馬尾,眼神痴痴的,只盯著眼前兩人看。
邋遢的葉明真,嗯,不喜歡。
這個姐姐嘛,好像在哪裡見過。
「我認得你。」
南薔一愣,自己之前並沒有見過田曉甜,事後也只是在田琛資料的照片里看到過女孩,她怎麼可能認識自己。
「你記錯了,我們沒有見過的。」
葉明真清了清嗓子,覺得南薔的語氣不太和善,他們面對的是一個受害者,又不是犯人,又不是陳焱。
女孩卻很執拗,「見過的,真的,麻花辮,漂亮!」她指了指自己的頭髮,「你給我編辮子好嗎?」
南薔看著田曉甜,和正常的陌生人自己尚不知如何好好交流,如今碰上一個患有自閉症且有些神經不正常的孩子,她束手無策。
不喜歡被人吩咐,也不喜歡少女這初次相見就熱情的性子。
眼神一晃,她向葉明真求助,「你給她扎吧。」
葉明真眼珠都差點瞪出來,這個女人是不是瘋了,「你看我的樣子,像是會扎頭髮的嗎?」
南薔居然點點頭,「其實,我也不會扎辮子。」
小時候有外婆幫她梳頭,後來外婆故去,她頂多梳個馬尾,大多時候都披散著長發,從來沒有自己好好扎過。
人都是有弱點的,不會編辮子,應該也算不上什麼不齒之事吧?
記得當年念書,中學組織過一次夏令營活動,去的是當地一座叫翠微山的景區。
漫山遍野的竹子,風一吹過就嘩啦啦的響,南薔喜歡綠色,自然也是極愛這片竹林的。
傳說竹林深處藏有一處神仙泉,喝了那泉水能永葆青春。
少年少女們烏泱泱地飛跑過去,爭著想喝第一口泉水,南薔對這些沒興趣,獨自擇了一處矮石發愁。
過了一會兒魏海月氣喘吁吁地找到了她。
「給。」
少年手中是一隻玻璃瓶,瓶子里裝著半瓶有些沉澱的泉水。
「這是什麼?」
「剛老師說的那什麼,神仙泉?」
南薔癟癟嘴,又看了兩眼,望著魏海月說出了心裡話。
「髒兮兮的,肯定有細菌。」
少年晃了晃瓶子,沉澱物上上下下,看起來確實不大幹凈。
「那不要了。」魏海月擰開瓶蓋想要倒掉。
南薔連忙站起來,從他手中搶了過去。
「哎,別,留著吧。」
這好歹是他的心意呢。
「你剛才坐這裡,在想什麼?」
南薔有些為難,指了指兩股麻花辮,「今晚睡一覺,明早肯定就散了,我不會扎,怎麼辦?」
少年想象女孩晚上睡覺不老實的樣子,似乎笑了一下,很快又忍住,「明早來找我,我替你想辦法。」
魏海月的辦法就是叫來另一個女孩幫忙。
南薔雖然現在已經記不清那個女孩子的模樣,但還清楚記得她溫柔的動作,很溫暖,讓人忍不住想要一直回憶起每一個手法,每一句「痛不痛」。
她並沒覺得頭皮被扯痛,但在一邊看著的魏海月卻滿臉揪心,語氣不善,一邊看一邊忍不住不住念叨:「你輕點!別弄疼她了。」
***
雷馨端了兩隻紙杯過來放在桌上,就見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她覺得有趣但不能妨礙公務,便退到了一邊。
田曉甜現在想來不是清醒的時候,什麼也問不出,但女孩突然眼睛一亮,叫了起來。
「啊!我知道了,你是海月哥哥的女朋友!」
南薔明白了,田曉甜大概和自己一樣,也是在照片中看到過自己的樣子。
她沒有對自己和魏海月現在的關係做出多餘的解釋,如果能利用這個名字讓曉甜對自己多些信任,並無不可。
而此刻少女記起了魏海月,是不是說明她又有些清醒了呢?
她與葉明真交換了眼神,對方將本子遞到曉甜眼前。
「曉甜,告訴哥哥,你認得這個本子嗎?」
不料田曉甜卻一臉惑然,「這是什麼?」
「是一個筆記本,你不記得了嗎?」
「恩,曉甜不知道。」
葉明真把本子翻開:「你看,這是你的字跡,你喜歡醫學,這些都是你平日收集起來的資料。」
田曉甜怎麼也不肯承認,甚至低著頭,開始玩弄起自己的手指,沉默不語,好像完全聽不見葉明真的講話。
男人嘆氣,把本子啪的一下擱在桌上,無心插柳,巧不巧的正好就翻到了關於苦杏仁的那頁。
似乎是被聲音嚇到,少女的手指不自覺絞緊,暗暗抬頭看了一眼葉明真,眼神中透著複雜的情緒,眼見著淚花就要往外掉。
「你嚇到她了。」南薔連忙提醒。
葉明真也反應過來,「對不起,對不起,曉甜,哥哥剛才不是故意摔東西的。」
不說還好,這道歉的話一說出口,田曉甜就開始發作起來:「哇,你們是壞人,我不要見你們,雷姐姐,讓他們走,讓他們走!」
這丫頭,怎麼還哭起來了,葉明真無語嘆氣。
田曉甜不配合,兩人也沒有辦法,一直逼問不會有結果,雷馨朝他們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今天就此打住。
南薔和葉明真交換了個眼神,只好選擇提前離開,也許再過段日子,女孩的狀態能好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