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9:00am,小雨轉陰。
市公安局的大廳內,南薔到前台找趙靜取信件,剛聊了兩句一個人影就靠了過來。
趙靜咳嗽兩聲望著南薔笑,南薔只裝作沒看見,落下一句回辦公室了就往儲物櫃走,那人影也不氣餒,馬上又跟了上來。
「阿南,你怎麼不回我電話?」
「有嗎,哦,大概沒看見吧。」
陳焱好笑,「昨天我就在老吳邊上,你給他回了電話,怎麼偏偏沒看見我的?」
南薔腳下不停,掏出儲物櫃的鑰匙開門,取出外套穿好,然後把一頭長發盤了起來。
「老吳用的工作機和我聯繫,你知道我一貫不怎麼用私人機,反正也沒什麼朋友需要聯繫,這點你不會不清楚吧?」
清楚,怎麼會不清楚,陳焱初中時便和南薔同桌,她性子雖不算冷但也絕對不屬於外向熱絡的那類,身邊的朋友確實不多,只是這個借口想必沒人會相信。
「阿南,咱們做警察這行不好說謊的吧?」
南薔關上櫃門,收回鑰匙,也不看男人,轉身往樓梯的方向去。
「你不信?那你下次有急事請用工作機和我聯繫,我一定接。」
陳焱走在女孩身後暗自笑了笑,小跑幾步追上去:「這次去濰城,培訓結果怎麼樣?」
「還行。」
和陳焱之間南薔沒有太多內容可聊的,兩人走到四樓,她朝樓道那頭的辦公室一指:「陳隊不用送了,我也要回自己的辦公室去。」
情報組設在七樓,和技術組還有舅舅的辦公室同層,南薔心裡慶幸,她原本對陳焱也沒有惡意,只是她不想同事們口中的八卦議論再繼續滋生下去。
***
進入辦公室需要指紋解鎖,南薔等嘀聲響后推門進屋,辦公室里少了平日里的熱鬧顯得靜悄悄的。
「老吳,怎麼就你一個人在?」
情報組辦公室里擺著許多立櫃,玻璃制的門亮晃晃的,裡面分門別類裝著這些年來小組收集的各種資料。
小組組長吳來恩就藏在這一堆柜子中間,他聽到是南薔的聲音抬起頭來,腦門上架著的老花鏡差點掉地上。
「哎,當心。」
吳來恩動作快將眼鏡扶住,又重新架回了頭頂:「有什麼法子,今天西門分局有講座,他們幾個傢伙一大早就溜了,就只能留下我一個孤家寡人看守陣地咯。」
南薔把帶回的資料放到吳來恩面前,老頭子居然在翻《故事會》,「這麼說今天還挺閑的?」
一聽這話,吳來恩立馬警醒,「阿南,該不會你也想拋棄我吧!」
南薔否認,「昨天和舅舅一起吃飯,城東那邊不是發生了命案嘛,我想今天跟過去看看。」
吳來恩聽罷癟嘴,「阿南,你是咱們情報組的人,就呆在辦公室理理資料多好,怎麼老愛往現場跑,血糊淋剌的······你該不會想調去刑偵隊吧?因為陳焱那小子?」
南薔哭笑不得,這都什麼跟什麼呀。
她站在自己的位置一邊收拾桌面一邊和老吳搭話。
「老吳,其他部門的不知道,你還不清楚嗎,我對陳焱沒那意思。何況就算我想去刑偵隊,就這身板人家哪個小隊敢要人,不是存心拖人家後退嘛。我就是想多學點東西,說不定以後還能對咱們收集情報有用呢。」
這丫頭,道理還一套一套的。
吳來恩最近聽到些消息,本來也是有意想要撮合,陳焱這小子在幾個刑偵小隊里算是出眾的,哪曉得南薔這裡根本沒有那方面的心思。
他抬手看了眼時間:「哎,好了好了不鬧你了,趕緊去吧。正巧,老大這會兒也在那邊呢。」
他暗自嘆氣,阿南這孩子他也算是一路看著長大,小丫頭心裡藏著事兒不愛同他們這些長輩講,一個人能扛下來固然是一種能耐,但也委實令人心疼。
「舅舅也在那邊?」南薔奇怪,按理說這種命案有刑偵隊自己負責,舅舅這次怎麼會如此上心,不止昨天去過現場,今天居然又過去了。
「可不是,一大早就過去了,聽說是案子有了新發現。」
即便是案件太過棘手,舅舅的表現還是有些異於往常,難道還有別的原因?她想到昨天李載柏掛完電話后的神情,隱隱地有些不安。
***
城南區一處老舊住宅屋。
原野一手捏著紗布卷一手做著纏繞動作,地上還有一堆換下來的舊紗布,其中一段貼著巴掌大的棉花,上面敷著棕褐色藥膏,把原本潔白的紗布沁出一片淡黃。
「海哥,你別說這老頭給的葯還真靈,傷口竟然沒留下什麼疤來。」
魏海月眼見原野手上動作又準備繫上一個蝴蝶結,不客氣地拍了男孩一巴掌:「行了,去把我充電的手機拿過來。」
他掀起體恤一角咬在嘴裡,低著頭把原本的結散開重新系好,衣服沒來得及放下去,餘光便瞟到原野正盯著自己腹部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你看什麼?」
原野搖搖頭,又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肚子,心裡直嘆氣。這從小就鍛煉就是不一樣,身材完美啊。
「海哥,說真的,你可別在外面瞎掀衣角啊,我擔心那些女人會忍不住撲上來的。」
「臭小子,敢情我是流氓還是變態呢,在大街上脫衣服?」
男孩眯著一雙小眼挑眉一笑:「流氓還是變態我是不清楚了,但對面若是站著······嘿嘿,哥,你還能淡定嗎?」
隱晦的表達,男人卻心照不宣,有一個名字不用說出口,他也知道指代的是誰。
地上的舊紗布被一腳拋起,魏海月伸手抓住團成一團朝男孩扔了過:「整天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東西。」
原野卻不怕他:「切,哥,你說你也一大把年紀了,想想女人很正常不是。」
「哎哎哎,怎麼說話呢,誰就一大把年紀了?」
「可不是,都二十六了,人家現在相親節目小姑娘都是二十齣頭的。」
「行啊,你拿你哥跟小姑娘比?」魏海月眉頭皺起來,故意扮兇相。
「大哥您老就別皺了,回頭整出幾條什麼魚尾紋、抬頭紋的就更糟了。不過,話說哥,咱們什麼時候去見······
對話間魏海月已經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重新穿好,他從原野手裡接過手機,點開簡訊,口中只應了聲:「不著急。」
***
「亡燕。」
一堆垃圾短息里躺著一串未知的號碼,顯示著一句不明所以的內容,看起來像是發錯對象,魏海月手指動了動卻回過去兩個字:「在南。」
勾選,確認刪除。
再打開微信,林芝的信息來自於兩天前,是一則小學聚會的邀請,名單從頭列到尾,第一個是自己,最後一個是南薔。
「魏海月,你來不來參加聚會的?我可是把南薔都說動了。」
「人呢?不在嗎?倒是回句話呀。」
「魏海月,活著還是死的,好歹哼一聲啊。」
「兄弟,你該不會真蹲青市大牢里了吧?」
······
他點開林芝的頭像,進入朋友圈,上下翻了翻。按照這個女人的性格,沒聯繫上自己難保不會吐槽些什麼。
難得地沒有。
手機屏幕上的數字跳到10:30,林芝朋友圈最近的一條動態是五分鐘前,地點顯示她在歷城,內容記載是出差參加會議,抱怨領導講話像是念經,文末跟了個豬頭加瞌睡的表情。
魏海月退回到對話框,打出幾個字發送了過去。
「人在青市,一個月後回來,如果時間合適可以參加。」
他等了幾秒鐘,對話框上果然顯示出對方正在輸入······
一串激動的表情之後。
「哇!大帥哥,等你回條消息可真不容易,只要你肯來,多等一個月又如何!地點定在九州大飯店,時間我跟班長再商量,你就放心吧!」
隨後一個進群邀請碼就發了過來:「我這會兒在外面開會,老大盯著呢,先不跟你說了,記得到時候加一下微信群啊,南薔也在裡面,拜拜~」
魏海月盯著圖片上「六年二班」,「該二維碼7天內有效」的字眼想也沒想,直接就退出了微信。
他們現在住的地方只有兩間卧室,原野自願睡沙發,主卧讓給了自己,至於另一間······
魏海月輕輕擰開門鎖,朝裡面看了一眼。
單人床上是一套粉色的棉被,地板上放著一雙粉色的拖鞋,枕頭上漫開的長發證明了床上確實是個女孩,她正在熟睡,魏海月靜下來后甚至能聽到對方輕緩的呼吸聲。
門被再次關上。
「小野,之前讓你打聽的事情,怎麼樣了?」
原野從沙發上抬起頭來,換作一隻手操控遊戲手柄,另一隻手從屁股底下抽出一疊資料,「都在這兒了,哥,你要不要再過去看看?」
魏海月粗略翻了翻,目光停留在其中一頁。
城南老區近年新建的高端公寓,安保戒嚴,上下兩層都有空房,採光極好,重要的是客廳落地窗能將附近的街道看個大概:「不用了,就這裡吧,你馬上去辦。」
***
南薔趕到城東區的時候已經快中午,出事的住宅區藏在一群高低錯落的樓宇中,她一路尋進去,F棟的樓梯口坐著一個背靠藤椅的老太太,不知是在發獃還是想曬太陽。
「老人家,你知道出事的E2棟該往哪邊走嗎?」
老太太耳目不聰,哪裡聽得清南薔的問話,「你說怡兒啊,我女兒上班去了,你找她有啥事呀?」
背後突然有人叫她:「南姐,這邊,這邊!」
原來是刑偵隊的實習生,她朝老太太笑了笑,不再打擾。
虞市警局的實習生上崗時胸前會統一別上名牌,南薔瞟了一眼:「小橋,你怎麼在這兒?」
「陳隊讓我們過來的,說是老大親自到現場的機會不多,讓咱們這批實習生跟著學經驗呢。」
原來是陳焱的安排。
「那你不好好跟著李局學經驗,怎麼跑樓下來了?」
「呃,那個······」少年撓著腦袋有些臉紅,支支吾吾道:「是······是陳隊讓我·······讓我到樓下等著你的。」
「你還真是聽話。」
南薔收起笑意,陳焱怎麼會知道自己要來東門?該不會又是老吳······腦海里閃過早上趙靜不懷好意的笑容,她頓時有些頭痛,這些傢伙真是,有夠無聊的。
***
混磚結構的老式住房,共六層,入門口窄小,大多數住戶安裝了防盜網,也有個別樓層空著窗戶。
南薔站在樓底估摸了一下,若是沿著鐵欄往上爬,就算是憑自己的身手也是能夠潛進住戶屋中的。
「太不安全了。」她蹙了下眉頭自言自語道。
謝陽橋好奇也跟著身邊的師姐看,南薔的視線在樓層之間來回掃過,嘴裡念念有詞,但是聲音太輕,聽不清楚。
很快,南薔把視線收了回來:「你們在警校接受過專業訓練,這樣的防盜網能爬上去嗎?」
「啊?」謝陽橋抬頭又朝六層的樓房望了一眼,原來南姐剛剛是在計算高度。
「受害者家住五樓,六樓的住戶沒有安裝防盜設施,兇手既然不是從正門入內,只能從樓下爬上去,這樣的高度,你們男生應該都沒有問題的吧。」
南薔朝里走,一樓左側是狹窄的儲物空間,樓梯下停放著幾輛自行車,牆上掛著整棟居民的電錶,右側是十二階為一梯的上行樓梯,一層四戶人家,每家離得很近,平日若非睡死過去,在夜裡稍有動靜便能聽到。
所以兇手才會選擇另行險道。
沒等到小橋的回答,南薔也不再追問,先前她就聽說實習生里來了個打醬油的,只是沒想到······
她往樓上的方向走:「現場的情況怎麼樣了,你先給我說說看吧。」
「哦。」謝陽橋臉上的潮紅退不下去,一米八的大個子只好低頭跟在南薔身後,他在警校時體能只是勉強合格,自己能不能爬上去他還真沒法保證,南姐既然不問了,那是最好不過。
亦步亦趨,他壓下咚咚的心跳想著該怎麼給南薔彙報:「其實屋子裡也沒有什麼,兇手進入室內時確實是通過防盜網爬上去的,而且因為昨天下雨,外壁的攀爬痕迹被沖刷了許多,技術組現在還在做進一步取證。」
「屋子裡沒有什麼,是什麼意思?」昨晚舅舅分明說兇手手法十分兇殘,如果連屍體都沒見著,又怎麼能得出兇殘這個結論。
「呃,就是,就是屍體不是在屋子裡發現的。」
南薔腳下一頓,「不在屋子裡,那在哪裡?被害人家中不是第一案發地點嗎?」
「是,是吧?二隊說是一隻野狗在垃圾池裡把屍體翻出來的,就這種老式的建築吧,廚房裡都挖有一個可以傾倒垃圾的方形洞口,一層連著一層,像是一個巨型煙囪從最頂層通到了底樓,洞口用鐵板隔住味道·····」
南薔點點頭,打斷他,「說重點。」
少年撓著腦袋,心裡琢磨著到底哪一條更加重要,但他嫌噁心,聽二隊彙報時根本沒認真,何況陳隊還叫自己下樓來接南姐,整個案件他知道的僅是皮毛。
「南姐,其實我也沒看見,就聽他們說的,屍體是在底樓的垃圾池裡發現的,而且被分成了好幾塊,好像是五塊吧?其他幾處今天已經被警犬尋著了,就那腦袋還沒找到呢。」
是吧,聽說,好像。
南薔嘆氣,這樣的用詞,說明謝陽橋心裡根本沒底,陳焱派他過來也不知道真是為了學習還是添亂。
「算了,我們先上去再說吧。」
***
距離E2棟樓下不遠,一位頭戴線帽的女孩站在路燈邊看了半會兒子書,她看起來似乎在等人,只是等了許久也沒見到相約之人前來,直到南薔和謝陽橋完全走上樓去,她才理了理衣物朝大街方向往外走。
順著街沿拐到旁邊的一條小路,街口處一輛不顯眼的麵包車見女孩靠近主動搖下小半面窗來。
「有發現嗎?」
女孩搖了搖頭。
「警方的人一個都沒撤走?」
她又點了點頭。
「他們準備什麼時候離開?」
女孩終於開口道:「說不準,看樣子還有幾天吧。」
從車窗縫裡遞出來一疊鈔票:「那你就多留幾天,一切按我之前的吩咐。另外,再幫我盯著剛才進去的那位女警察,當心些,別叫她發現了,有什麼情況回來的時候再向我彙報。警方最近查得緊,他們辦案時你都盡量避著點,不要和他們發生正面交涉,自己一切小心。」
「好。那先前約的那位朋友,我今晚還需要過去一趟嗎?」
車內的人似乎思考了一會兒才下決定:「改天吧,今天日子不好,咱們不談生意,這邊的才是重頭。」
手指叩在玻璃窗上的聲音,麵包車發動,緩緩開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