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物是人非
從異牛營地離開之後,蘇清流帶著侏儒踏上了一條山間小路。
眼下他實力大減還帶這個累贅,雖然有妖女的聖女令牌,但能避免事端,還是盡量避免較好。
根據地圖來看,距離下一處妖主營地至少還有一百餘裏,也就是說這段路程能走的相對順暢一些。
趕路時,蘇清流便更多的把精力放在了思考之上。
毫無疑問,最讓他值得深思的,便是妖童呂之術!
金侯世子這個稱謂,在妖族當中究竟是什麽地位,如果隻按名字來看,便應該是相當於人族當中的諸侯子嗣,這種地位的話,說低肯定不高,但說高,也絕對不高。
而且眾所周知,諸侯雖雄霸一方,但通常手中並無太大實權,因為皇室會提防他們擁兵自重謀權纂位。
可呂之術明顯不同,他手下異牛戰士數萬有餘,營帳如流連亙十裏,這不要說是在“人丁”相對較少的妖族了,便是放倒人族鼎盛之時,也絕對稱得上是一股大型勢力。
所以他這個金侯世子,絕不是普通的妖族諸侯子嗣而已。
當然,蘇清流現在不管怎麽去推敲,結果都是做不得準的,而這也就是他非要把侏儒救出來的原因了。
因為兩人的傷勢皆很嚴重,所以路程趕的十分緩慢,以至於數日之後,蘇清流幹脆把心一橫,磨刀不誤砍柴工,先直接找處山洞養傷算了,待得傷勢恢複再行趕路反而更有效率。
山洞是位於一處荒穀之間,此地亂峰橫生,草木枯敗,天地元息極其粗糙駁雜,因此連妖獸都見不到幾頭。
不過這對於蘇清流而言卻是再好不過,因為他有乾坤明感訣,再難攝取的元息,都可以提煉融合,所以對他的恢複來說,並沒有太大阻礙。
白日適當修煉,晚間安心歇整,大約半個月後,蘇清流終於迎來了突破關隘,也就是常言所道的瓶頸。
瓶頸一至,修煉速度驟然減緩,蘇清流也沒有心急強求,而是把更多的時間放在了外出采摘草藥之上。
相較而言,侏儒的傷比他嚴重多了,且因為不具備任何元道底子,為其療傷便更顯得迫在眉睫,因為說實話,侏儒以一個平凡之身,能挺到現在都已經是種奇跡!
對於這一點,蘇清流還是挺佩服他的,不管是好是壞,至少他這份意誌力,絕非常人可得。
是日,風清雲朗,春意已深,穀中草木複蘇芳香飄散,蘇清流收獲不小,足足數十株對外傷頗有奇效的草藥,被他采了回來。
“唉,隻可惜這穀中元息駁雜,並無靈草滋生,否則就你這點傷勢,簡直不值一提。”
蘇清流歎氣,他有天心玄火鼎為媒,若再有靈草為料,隨便喂出一顆靈丹,便足以讓侏儒擺脫性命之憂了。畢竟,這侏儒受傷雖重,卻也隻是一些正常外傷而已。
侏儒看了他一眼,小而凸的白眼仁中,雖無倒映,卻好似又光芒閃爍。
這些天下來,蘇清流對他的照顧可以說是無微不至了,雖然他也自己也知道,救他是有目的的,可他心裏那份已經久違了的人性,還是被重新喚起。
那種人性,叫做感動。
因為至少,蘇清流沒有再傷重之時強行逼問,這便是人道。
在如此的環境中,時間一天一天度過,轉眼間,春至末尾,夏意襲來。
經過蘇清流的照料,如今侏儒已經完全脫離了危險時期,這條性命,終於是保存下來。
某日晚間,洞外大雨滂沱,電閃雷鳴不時劃過陰沉夜空。
劈裏啪啦的雨聲中,蘇清流似乎聽到本已睡去的侏儒“嗚嚕”了兩聲。
因為舌頭被拔,侏儒已經無法言語,所以一直以來他想要表達什麽的時候,都用喉嚨來發音,像極了野獸低鳴。
蘇清流歪頭看去,不知何時,侏儒已經醒來,此刻正用那雙慘白的眼瞳盯著自己。
“怎麽,你有話要說?”蘇清流皺眉問道。
侏儒奮力點頭,一手摸索著抓起了一根木棍兒,另一手則直接在地上掃淨一片空間,顯然是已經準備好寫些什麽出來。
神色一震,蘇清流急忙問道:“所謂金侯世子,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侏儒劃動木棍兒,七扭八歪的文字便在地麵上呈現出來。
視覺的缺失畢竟影響極大,所以侏儒寫的亂七八糟,甚至有很多比劃都重疊在一起,很難看出來寫的到底是什麽。
蘇清流雖急,卻並未失去耐心,沉聲囑咐道:“不著忙,你一個字一個字書寫。”
侏儒點了點頭,又用那殘破不堪的袖子擦了遍地,然後寫下了一個“四”字。
蘇清流表示看懂,他便再度重複先前的步驟,隨後字字拚湊,最終形成一句連貫的話語。
是為——
四大金侯,皆出青鸞,東金侯冷玄、西金侯魏曜、南金侯左文閣、北金侯呂雄安!
這便是侏儒折騰差不多一柱香時間寫出來的完整一句,區區三十個字而已,且除了“皆出青鸞”四個字之外,其他似乎並沒有什麽實質用處。
無非人名而已,仍舊沒有解釋金侯到底什麽意思,或者說,代表著什麽事件。
可是,蘇清流卻完全看呆了,以至於本來拿在手中,以用於自己臨摹推敲侏儒所寫字跡的木棍,都掉在了地上!
侏儒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異樣,微微仰頭麵露迷茫,不知還要不要寫下去。
良久,蘇清流深深吸了一口氣,語氣已恢複平靜,“繼續。”
侏儒這才再度提“筆”,唰唰唰又開始劃寫起來。
通過他所書所寫,蘇清流終於搞清楚有關金侯世子的一切,可到得此時,他所關注的點,卻早已不在金侯世子呂之術身上。
因為,那“四大金侯皆出青鸞”中的青鸞,指的並不是現在的青鸞衛,而是曾由他一手創建、那支豪雄雲集的青鸞衛!
冷玄、魏曜、左文閣、呂雄安,皆是他數知之名,乃至熟識之輩!
如此驚人的事實,試問蘇清流如何能泰然處之?
把愚勇妖族變作今天這種紀律嚴明的雄獅的罪魁禍首,竟然曾是他旗下最為信任的兄弟!
這,又是多大的諷刺!
“好了,今天先到這裏,你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我們該啟程了。”
蘇清流並沒有把情緒表露出來,侏儒聽了便點頭去睡了,洞外大雨依舊,洞內安靜了下來,隻剩幹柴劈啪之聲。
蘇清流盤坐在大石之上,望著篝火的目光幽邃深遠,仿佛追憶起了某些無法忘卻的畫麵。
冷玄,出自東境第一宗門“知劍宗”,在他們的那個時代,乃是名噪天下的劍道天驕,雖整體實力達不到頂尖,但隻有有劍在手,硬憑劍技,便都能跟蘇清流走上百餘回合不分勝負!
他加入青鸞衛時,說的是妖族為禍,作為人族一員,縱刀山火海,亦理所應當!
魏曜,未入青鸞衛之前,生性狂放不受拘束,亦正亦邪行蹤飄忽,說不定這日出現在某某宗門搶了人家鎮派絕學,另一日便大刀橫掃、平蕩了巨寇匪幫。
世人皆稱他為魏狂,他無門無派是為散修,久而久之,魏狂也就被叫成了狂散人。
他加入青鸞衛時沒說什麽,但自此之後,再沒放縱過自己一回性子,每當大戰妖族,也永遠是申請先鋒。不叫他去,他甚至還會發怒!
再來說左文閣,人看上去儒儒弱弱的,師承卻是雖不入凡世卻天下皆知的南境仙宗—“奉書殿”。
且,作為奉書殿開山立派三千五百餘年來第一個在弱冠之前便將“天書三部”盡數悟透的絕代弟子,若不加入青鸞衛,他本是必定會繼承奉書殿殿主之位的不二人選。
而他在加入青鸞衛時說的話是,族難當前,當舍小我以捍大我,方才正道!
至於最後一位,呂雄安,也就是呂之術的父親。
相比以上三人,呂雄安無論出身、名氣、還是實力都遠遠不及,甚至就實力而言,不隻那三人,連帶青鸞衛所有人在內,他都近乎差了一個檔次。
他隻是一個北境名不見經傳的小門閥的長老,不過那樣的長老,若放在知劍宗奉書殿麵前,怕是連人家一個外門弟子都不如。
他加入青鸞衛時隻說了兩個字——
“救我!”
妖族入侵,北境率先遭殃,蘇清流第一次見到他時,他正被幾個妖人剝得精光,準備扔進鍋裏煮食…
當然了,呂雄安的天賦還是很高的,哪怕被那小小門閥耽擱了半生,加入青鸞衛後受到大家關照點撥,還是迅速提升到一種即便放眼天下也能排入中上的水準,且為人精於謀劃,也曾屢次立下戰功。
總的來說,這四個人因各自皆有特別之處,所以給蘇清流留下的印象最深,這倒不是說其他青鸞兄弟都平庸無奇,隻是相比他們四個,沒有那麽多高低曲折而已。
以至於,蘇清流甚至還清晰的記得曾他們一些並不起眼的習慣!
比如:絕世劍才冷玄是個左手拿劍的左撇子、豪放如狂人魏曜,卻從來不讓人坐他床榻…
又比如:左文閣讀通三部天書,最喜歡的卻是喝茶、呂雄安總是帶著一把刻刀,閑來無事便雕些木人…
他們啊,那些好像仍在自己身邊的兄弟啊,怎麽就站到了絕對的對立麵去,成了妖族的四大金侯!
他們,加入青鸞衛都是自願的啊!!
不知不覺,本以為自己不會歎息的蘇清流,深深的呼吸了一口。
如今,百年已過。
印象中妖族的版圖似乎並沒有什麽擴張,可曾經那些並肩作戰共灑熱血的兄弟,現在卻在試圖將它延伸到曾經的家鄉…
如今,物是人非。
蘇清流喟然長歎,帶著無盡的茫然與悲涼。
他不懂,曾經,怎麽就會變成今天這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