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指點
片場不遠處有一條玉帶般的清透溪流，兩旁臥石層疊，恰好有一處小小空地。
此時陽光極好，投在透明的溪水上，泛□□點粼光，雖然絢麗多彩，卻難免有些晃眼。
路宸忍不住抬手擋住眼睛，隨即又有些疑惑地看向旁邊的蕭清軒。當時他一開口，她們幾個人就都愣了，但蕭清軒話一說完，就徑自向這邊走過來，她也隻能跟著來了。
蕭清軒隔著墨鏡看著她，路宸身上已沒有了方才拍攝中的迫人氣場，雖仍穿著男裝，卻一副亭亭玉立的模樣。陽光照在她年輕細致的臉孔上，他甚至能看到她臉上那層薄薄的絨毛，而她眯著眼躲避陽光的樣子，更是透出了幾分小女孩獨有的嬌憨可愛。
那一刻，他發現自己竟有些妒嫉起了路健祺。
“原來你就是寶兒。”他輕輕地說道。
路宸立刻瞪大了眼，蕭清軒看著她驚訝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其實你和路大哥長得很像，但我當時居然沒看出來。”他笑著說道：“你出生的時候，你爸爸得意地恨不得昭告全天下，那會兒越洋電話很貴，但他還特意打給我，跟我顯擺你有多可愛多像他……”他說著，墨鏡後的眼神已變得悠遠，“但我卻跟他說，我一點兒也不羨慕他，因為我也……”
他猛然間意識到了什麽，立刻戛然而止，又換上了剛剛的平靜表情，道：“雖然你小時候沒見過我，但我和你爸爸從小一起長大，關係就像兄弟，這次我來，也是因為你爸爸的囑托。”
路宸愣住了，半晌才有些遲疑地問：“你……不是嘉然拜托李製片請來的？”
她的語氣和神態，不知為何讓蕭清軒想起了不久前一句盛傳網絡的惡搞名劇台詞：“你是猴子請來的救兵嗎？”
他不禁莞爾，“顯然你的經紀人和你爸爸想到一起了，看得出來，他們都非常關心你。”他接著道：“當時在紐約我曾對你說：娛樂圈並不是一個隻憑條件就能成功的環境。但我覺得我應該再說得詳細點：如果你有好條件、好心態，本人足夠努力，再加上一定的背景與真心為你打算的經紀團隊，那麽你的成功幾率將會大大增加。”
他說著轉過身，沿著溪流緩緩向前步去，此時幾點桃花落入流水，在水中輕輕打著旋兒，似想就此相依不棄，隻可惜流水無情，落花仍隨著水波被帶往桃林之外。
“現在公認的表演形式可以分成兩大派別：表現派與體驗派。”他忽然毫無征兆地轉移了話題，“表現派通常指通過外在形式突顯人物個性，例如特定表情、標誌性的動作來完成表演；而體驗派則著重演員對角色的理解，要求演員思角色所思想角色所想，最終進入角色內心，以與角色成為一體為最高境界，也就是與體驗派核心一致但要求更高更真切的方法派。”他說著回過頭，看向路宸，“你覺得，你是哪一派？”
？？？
路宸有點懵了，略帶尷尬地搖搖頭，“我不是科班出身的，你說的這些理論……我基本上聽不懂……”
蕭清軒的語氣卻很溫和，“我聽你爸爸說，你為了演好華清流，看了很多越劇，去學習女小生的動作舉止，還在日常生活中把自己想象成男人。”
路宸睜大了眼，神情逐漸變得專注，隻聽蕭清軒道：“雖然你沒有接受過係統的表演訓練，但你的方法卻很正確，你本能的運用了體驗派的“生活即入戲”，但我剛剛在一旁觀看你表演，卻發現你的表演方式，是純粹的表現派。”
路宸一怔，抬眼望向蕭清軒，卻發現蕭清軒已摘了墨鏡，一雙微棕的黑眸正望著她，但眼神卻似有不解，“初級的體驗派由情緒入手，相對來說比較簡單，也是最適合新人演員的方法。但新人卻常會出現情緒有了，但表現力卻不足以表達情緒的狀況，因為他們的肢體表情跟不上他的內心思想；但不知道為什麽，你的狀況卻剛好相反。”他有些遲疑地說出了一個結論，“你的動作表現能力、甚至更深一層的氣氛掌控力都很強，但你的心卻太穩，似乎根本沒進入角色，你給我的感覺仿佛你的思想一直遊離在角色之外，簡單說來，就是你並沒有入戲！”
他的話讓路宸悚然一驚，電光石火間，她忽然想起了當初在b市基地拍攝第一場戲時，徐明華沉默卻若有所思的表情，她不禁問道：“你的意思是，我的表現很糟糕……嗎？”
話一出口，她立時感到了一陣挫敗。雖然知道努力也並不一定有結果，但這個角色背後背負著李博成的信任、嘉然和心心的期待，更多粉絲的鼓勵支持，她不想讓她們失望，更不想讓叫囂《無涯期》注定失敗的黑牙們得逞！想到這兒，她目中瞬間掠過一絲不甘，接著她咬緊了唇，定定地望向蕭清軒，“蕭先生，如果我的表演有問題，還希望你能指導我！”
她神情變換被蕭清軒看在了眼中，才意識到自己的說法可能讓路宸誤會了，蕭清軒道：“別緊張，路宸，我不是說你的表演有問題……”
他試圖解釋，但路宸卻仍一臉不相信的樣子，隻是睜著一雙圓大的眼眸望著他，略帶著倔強的認真神情讓他有些手足無措，因此躊躇良久，他才再度開口：“很多人都覺得表現派沒有體驗派有格調有追求，但實際上，想要成為一個出色的表現派演員一點兒都不容易。哭、笑、生氣、高興、難過、絕望……你怎麽讓觀眾體會到這些情緒？又該怎麽以一種讓人覺得美觀的方式展現這些情緒？人都是視覺動物，如果你哭得難看笑得難看，就算你的情緒的確符合角色的心理，但這樣的表演恐怕觀眾也不會愛看。”
他說著，留意到路宸漸漸入神的眼神，不禁在心底悄悄噓了口氣。他實在太缺少與年輕女孩相處的經驗了，在這個圈子裏混了半輩子，他見過太多年輕美麗的女孩為了所謂的光明前途隨意地消耗青春，而大部分結局卻隻讓他為她們的父母感到可惜，因此他一向都習慣與女人、尤其年輕的女人保持距離，但眼前的路宸卻絕不是那樣的女孩，從數月前紐約街頭的那個冰冷雨夜，她帶著甜美溫暖的笑容把甜圈圈分給他開始，他就已對這個女孩產生了一種說不出的好感。
路建祺說過，對於寶兒飾演華清流他並沒抱什麽希望，但大女兒對這個角色的努力程度卻讓他感動，作為父親，看到女兒被網友曲解謾罵他實在很心疼，但他又不想用權力手段讓網友對寶兒更加反感，才想到了請自己出麵幫忙。
後來他大致看了一下有關《無涯期》的網絡言論，心裏也對路宸有了絲同情：就算出道多年的老演員，麵對這種情況恐怕也會情緒低落，何況一個生活向來平順，嬌生慣養長大的小女孩。
但沒想到，他卻看到了一個心態沉穩、努力踏實的演員。即使麵對著經驗實力遠高出自己一截的前輩戲骨，路宸卻仍自信從容地在鏡頭前塑造著自己所理解的華清流，而從她優雅出塵的舉止間，他卻看得到她潛藏其下的一股鬥誌，無形卻有質般，感染到了每一個觀者。
毫無征兆地，他竟想起了當年被迫離開內地，獨自前往港島打拚的自己。這些年來他很少回憶過往，但當他回望過去，曾經的酸甜苦辣，卻令他百感交集。
“電視劇講究貼近生活，它需要演員的表現既讓人覺得好看又不能過於誇張，這種分寸上的拿捏其實很難，但沒想到你卻完成的非常好。”他看著她，很真誠地說道：“儀表氣質永遠都會給人良好的第一印象，鏡頭前的演員尤甚。你的外在條件非常出色，除此之外，你對自身的駕馭力和表現力也很強大。在我看來，你已經很好地表現出了華清流的性格氣質，甚至在電視劇的範圍裏，你應該也能成功地勝任大部分角色，因為你的條件與天賦能力足以讓人忽略你的演技。但如果你想在演技上更進一步，那電視劇已經無法幫助你了。”
路宸再次愣住了，蕭清軒的話仿佛有什麽東西在腦中一掠而過，但她卻一時抓不住它。
“我聽路大哥說，你有意往電影圈發展。這個想法是對的，電影畢竟高於電視劇，除了大眾的印象，還因為電影圈才是真正考驗演技的地方。”看著路宸似懂非懂的樣子，蕭清軒又道。
路宸眼眸轉了轉，片刻後她抬起頭，看向蕭清軒：“你的意思，是我如果想演電影，就要想辦法提高演技，學會入戲？”
“你是個幸運的新人。”蕭清軒笑：“《無涯期》是李博成傾盡了心血的力作，它的氛圍可以讓你有進步的空間。但現在的電視劇拍攝短，節奏快，並沒有太多時間留給演員思索自身，所以對演員來說，演電視劇實際上是一種對演技的消耗。所以我的建議是：等《無涯期》殺青之後，你就該盡快踏入電影圈了。雖然現在的爛片也很多，但從整體上看，電影至少還保有了一部分藝術特性。”
路宸垂下頭，大腦迅速消化著蕭清軒的話。她目前隻演了兩部戲，《初雪》是嘉然的背水一戰，《無涯期》更是李博成的雪恥之作，主創的態度決定了整個班底的狀態，所以在這兩部劇裏，她得到了長足的進步。但就像蕭清軒所說的，大部分電視劇都是快操作的粗製濫造，她未必能再遇上如此用心的劇本，所以演完《無涯期》之後，她必須盡快脫離電視劇的圈子了。
“蕭先生，謝謝你的指點。”她抬起頭向蕭清軒一笑，道：“我的經紀人、同時也是我事業夥伴的嘉然正在尋找適合的電影項目，演電視劇對我來說隻是個過渡，而你的話讓我明白了，在之後的電影表演中，我該怎麽做。”
她的笑容純淨明澈，恰如眼前的潺潺溪流，蕭清軒看了，也不覺感到心底漫過一陣清冽的暖意。很快地，他也加深了笑容，“你是個有悟性的孩子，同時又果斷沉穩，不愧是路大哥的女兒。不過寶兒……”他忽然變了稱呼：“我和你爸爸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所以你對我，是不是也該換個稱呼了？”
“……”路宸微微一愣，但很快又笑著開口，“謝謝你，清軒叔！”
清脆的聲音如溪流般淌如耳中，一種難以名狀的感動突然湧上心頭，讓他一瞬間竟感到眼眶一陣酸脹。但他很快控製住了這突如其來的莫名情緒，微笑著注視著眼前的美麗女孩，聲音中帶著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寵溺，“你這聲清軒叔，才叫得名副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