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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枉凝眉

  長平十六年,西戎大敗。


  宇文碩陰沉著一張臉回到西戎王都,死死地盯著那一群老臣。


  是這群傢伙哭著喊著逼著他同晉國遞了降書,可那晉國又豈是一封降書便可以打發的?

  晉國要西戎送一名皇子為質,可他宇文碩子嗣單薄,偌大的後宮中不過王后所出的太子和姚妃所出的二皇子兩位皇子。


  他總不能將太子送到晉國去!

  可姚妃……


  宇文碩惱怒非常,連接三日罷朝。


  姚妃小心翼翼地尋了守在御書房外的司將軍詢問:「陛下近來究竟為何煩心?」


  司南風低著頭,未看姚妃一眼,只低聲答了一句:「晉國欺人太甚。」


  到底姚妃還是從司南風的嘴裡得知了一切,當夜,她便去了髮釵一身素衣跪倒在宇文碩的面前。


  她說:「陛下要以西戎百姓為重,臣妾知曉陛下心中不舍,可陛下,阿涉身為皇子,便有他應當擔承的責任。臣妾請陛下下旨,送阿涉去晉國吧。」


  宇文碩愣怔之下,竟頭一次發覺,這深宮中的女人,沒有一個能夠比得上姚氏。


  第二日,宇文涉便下旨,送宇文涉入晉國,同時冊封姚氏為貴妃。


  為體恤貴妃大義之心,宇文涉同時下了一道旨意,准貴妃將司柔養在身邊,以慰藉她的憐子之心。


  司南風受命護送宇文涉入晉,姚貴妃大擺儀仗親自前往將軍府。


  司夫人早已接了旨意,神情平靜地將司柔領到了姚貴妃的面前。


  「娘娘喜歡我們司柔,是司柔的造化。日後司柔在娘娘身邊,若是有什麼觸犯娘娘的地方,還望娘娘能夠看在她年幼無知的份上,饒恕她才是。」司夫人跪在姚貴妃的面前,輕輕拍了拍司柔的肩膀,「司柔,跟在娘娘身邊要曉得禮儀尊卑,莫不可如同在家中一樣使性子。」


  司柔一一應了。


  姚貴妃笑著牽住司柔的手,著宮人給司夫人看賞。


  她說:「夫人也是憐惜本宮,曉得本宮失了兒子心中空落落的,如今肯讓本宮將阿柔養在身邊,也是大義。」


  兩個女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半晌,姚貴妃便帶著司柔回了宮。


  到了鳳儀殿,姚貴妃屏退了眾人,將司柔小心翼翼地擁在了懷裡。


  「阿柔,從今往後娘終於可以將你光明正大的養在身邊了。」姚貴妃眼底有淚光閃爍,她看著司柔滿臉都是得償所願的欣慰。


  彼時年僅五歲的司柔並不能夠理解姚貴妃的心情。


  她只知道從小,姚貴妃就喜歡自己勝過宇文涉。


  姚貴妃一直再說,她才是司柔的親生母親,對此司柔其實一直都相信。


  畢竟,同姚貴妃比起來,司夫人就待她就彷彿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


  可是,如果自己的母親是姚貴妃,那涉哥哥的母親又是誰呢?


  她問姚貴妃,卻見姚貴妃瞬間變了臉色。


  她從此在不敢問關於宇文涉的身世,到底還是天真可人的小丫頭,在深宮中有著榮寵一身的姚貴妃照顧,她生活的很好。


  隨著年紀漸長,她也漸漸懂得了有些事情的真相不是她可以去碰觸的。


  她頂著將軍府獨女的名號,在宮中倒也無人與她作對。


  連帶著姚貴妃的日子都過得愜意極了。


  太子宇文赫喜歡這個小妹妹,也時常來帶著她一起玩鬧。


  一來二去,司柔便認識了侍郎府的林墨白。


  當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他們幾人雖是一起長大,卻各自成為了不同的模樣。


  太子學的是治國之策,林墨白便鑽研輔佐之術。


  他說天下亂了太久,他想要跟在宇文赫的身側,拼一個太平盛世出來。


  司柔滿眼都是光芒,她看著林墨白,輕聲細語:「你們男兒建功立業,我自然不能拖了後腿。自今日起,我會請求姚貴妃,在王宮中建一座雀樓,搜羅西戎美人,讓她們……」


  「讓她們成為我們最好的武器?」宇文赫似笑非笑地問了一句。


  司柔皺眉:「赫哥哥莫不是小瞧我們女子?便是女子也有女子獨特的本事,我雖不敢說樣樣精通,可我也曉得女子可以依靠自己的容貌獲取我們想要的信息。」


  林墨白愣了片刻,問道:「阿柔是想要訓練情報人員?」


  「不行嗎?」司柔反問。


  林墨白嘆氣,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傻丫頭,這種事情不是那麼容易的。縱然我們西戎國力微弱,也能夠讓你無憂無慮地生活在這西戎的天地間。你想要建造雀樓,只要能夠在我們累了后給我們跳好看的舞來解乏就是了,逐鹿天下那是男人們的事。」


  「可我想要跟你並肩而立,我不想一個人留在這寂寞的宮廷中等著你。」司柔仰著頭拉著林墨白的手撒嬌。


  宇文赫再也忍不住抱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


  林墨白瞪他:「殿下!」


  宇文赫指著司柔通紅地一張臉,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墨白快看看你的小媳婦,這才什麼時候,就已經想著要同你生死與共,並肩作戰了。這樣的好姑娘,你快些去將軍府跟司將軍求親去吧!晚了呀,我怕我的阿柔妹妹日日思念情郎成疾呢。」


  「赫哥哥我一心為西戎著想,你卻取笑我?」司柔甩開林墨白的胳膊便衝到了宇文赫的面前。


  宇文赫看著司柔近在咫尺的拳頭,臉上地笑意更深了幾分:「怎麼?阿柔還打算同哥哥動手么?也好啊,讓我來檢驗檢驗你這些年究竟是認真學藝了,還是只顧著看我們墨白了。」


  誰知司柔卻笑嘻嘻地放下了手,只湊到宇文赫耳邊,輕聲說了一句:「方才你取笑我的時候,顧姐姐都看到了。」


  宇文赫臉色大變,連忙收斂了那副神情,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林墨白走到司柔身邊,輕笑:「顧傾城果真來了?」


  「我騙他的,你要去同赫哥哥告狀不成?」司柔眨了眨眼睛。


  林墨白沉默片刻,突然仰頭大笑。


  他親昵地捏了捏司柔的鼻子,嘆息著搖頭:「你啊,也就是太子殿下平易近人,否則你這個脾氣早晚得惹禍。」


  司柔不屑地撇了撇嘴:「赫哥哥哪裡是平易近人,他分明就是害怕顧姐姐。怎麼?難道只許他捉弄我們,還不許我們捉弄他了?」


  林墨白卻突然沉默了起來。


  他看著司柔,眉眼間一片溫柔繾綣。


  司柔臉色微紅,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你怎麼不說話?」


  「只是突然覺得殿下的提議很好。」林墨白含笑回答。


  「什麼提議?」司柔微微愣住。


  林墨白眼中滿滿都是她,落滿了歡喜,他說:「等司將軍從邊關回來,你也快要及笄了,我都覺得我有些等不及想要去將軍府提親了。」


  司柔的臉騰的一下子紅了徹底,她捂著臉,低頭跑開:「誰要嫁你啦。」


  司柔一路小跑回鳳儀殿,猛地撞上了姚貴妃。


  「哎喲我的小祖宗,你這是又去哪兒野了?」姚貴妃皺眉嗔怪,話音剛落便察覺司柔有些不對勁,她扶住司柔的肩膀,細細打量了一番,笑了開來,「去見林侍郎的公子了?」


  司柔羞澀地點了點頭。


  姚貴妃沉默了片刻,語氣又溫柔了幾分:「阿柔可是喜歡林家那位?」


  「娘娘。」司柔羞紅了臉,飛快地瞥了姚貴妃一眼,抿了抿嘴猛地在姚貴妃面前跪了下去。


  姚貴妃愣住:「你這是做什麼?」


  「娘娘,您若是真心疼我,便許我同他在一起吧。」司柔臉色緋紅,眼中卻帶著從未有過的堅決。


  姚貴妃愣了好一會兒,才笑著將她從地上拽起來。


  她虛虛地摟住司柔,輕聲嘆了口氣:「你這孩子說什麼傻話呢?這當娘的自然是希望自己孩子能夠得到幸福。我已經對不起你許多,在你的終身大事上,我無論如何都會讓你如意。可……林侍郎是太子的人,林墨白自小便是太子伴讀,如今也算是他的謀臣。你若是同他在一起,豈不是也要成為太子陣營中的人?」


  「十幾年了,難道您還沒有跟王后斗厭嗎?」司柔皺眉,「如今局勢還不夠明朗嗎?母親,陛下只有赫哥哥一個兒子,將來西戎勢必會是赫哥哥的,我如今同他們交好對您而言又有什麼不好?」


  「你哪裡是同他們交好,你分明是被林墨白迷了心了!」姚貴妃有些氣惱,「你一個小丫頭懂什麼,我同王后爭鬥,為的不是要那個位子,是要陛下記得我,是要整個後宮都記得我!你說得對,陛下是只有宇文赫一個兒子,將來他會是西戎的帝王。你若是當真能夠嫁給林墨白,你的未來便是無虞的。可我難道就要如此向王后服軟?」


  「您若是不能同意,我便要去尋父親了。」司柔卻不想在聽姚貴妃念叨那些後宮女人之間的爭鬥。


  姚貴妃有些不解:「你去尋司將軍做什麼?」


  「林墨白說了,待我及笄,便去將軍府提親。」司柔淡淡地笑了笑,「您縱然是我親生母親,可我司柔的婚事終究還是將軍府說了算。我先前同您商議,也不過是想讓您可以高興些,興許能夠為女兒求一個賜婚。那樣便是司夫人有所怨言,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了。可我沒想到,在您心裡,與王后鬥法,比我的幸福要重要得多。即是如此,我也沒有必要求您了,父親寵我,我想要的,他向來都會滿足的。」


  司柔說完,便離宮回府。


  動作迅猛地令姚貴妃幾日都緩不過來。


  倒是將軍府裡頭,司夫人看到連接幾日都綳著臉的司柔,顯得有些憂心。


  她問:「你可是在宮裡惹了貴妃娘娘生氣?往常娘娘最喜歡你在身邊,哪怕回了家至多一日便會派人來催你,今兒是怎麼了?」


  「我到底還是不是將軍府的大小姐了?」司柔沒好氣地白了司夫人一眼,「我回自己的家,能有什麼大不了的?」


  「我也沒說你什麼,你在宮中數年,別的不見漲,脾氣倒是長了不少。」司夫人冷哼,「若你當真做錯了事,可莫要連累了將軍府上下。」


  司柔越發氣惱,氣呼呼地便出了府。


  不遠處,林墨白一襲白衣正含笑看著她。


  司柔驀地窘迫起來。


  她扭頭就要回府,林墨白快步過來攔住她:「你躲什麼?」


  「你到這兒來做什麼?」司柔彆扭地推開他,氣呼呼地坐到了一旁的石凳上。


  林墨白不知打哪兒遞過來一包熱氣騰騰的栗子,細心地剝了皮遞到司柔的嘴邊,笑著問:「同你母親生氣了?」


  司柔胡亂地點了點頭。


  「你也要理解司夫人,這些年你一直養在姚貴妃身邊,她心裡自然不知道該如何同你親近。阿柔,這世上沒有不愛自己兒女的母親,她也只是太過小心而已。」林墨白一邊說著一邊給她剝著栗子。


  司柔聽著這番話,卻再也吃不下去了。


  她扭頭看著林墨白那雙含笑的眸子,心裡的話壓不住似的想要說出來。


  她想要告訴他,她根本不是將軍府的女兒,她本應是位公主,是宇文赫的親妹妹。


  可姚貴妃說的對,他是太子心腹,便是王后的心腹。


  若是被王後知曉,姚貴妃曾狸貓換太子給自己謀了一個貴妃之位,莫說是姚貴妃的地位,便是她們母女的性命都未必能夠保住。


  就在這一刻,司柔突然怨恨起姚貴妃來。


  若是她從不知曉這一切該多好?


  她便不必因為自己的隱瞞,而覺得無法面對林墨白。


  更不會因為這個秘密,而讓自己變得膽怯。


  面對著林墨白關切的眼睛,司柔有些無措地起身。


  林墨白沒料到司柔會是這個反應,攤在掌心的栗子一下子落了一地。


  他看著司柔越發窘迫的神情微微皺了皺眉。


  司柔咬唇,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我先回去了。」


  林墨白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以不容置喙的態度,將她帶去了茶館。


  司柔掙扎:「你當街挾持高門貴女,就不怕毀了我的名聲?」


  「不怕,反正我會對你負責。」林墨白聲音微冷。


  司柔從未見過他這幅模樣,登時連掙扎都弱了幾分。


  她知道這個茶館,是太子常來的一個據點。


  她被林墨白抓著胳膊一進門,迎頭便撞上了顧傾城。


  「這是怎麼了?」顧傾城顯得十分意外。


  「一會兒再來找你們。」林墨白繞過顧傾城將司柔扔進了房間里。


  「你們這是怎麼了?」顧傾城的聲音遙遙傳進司柔的耳中,她推開林墨白便想出去。


  林墨白寸步不讓,眼中帶著危險的光芒:「今日你不同我說明白,便別想離開這間房。」


  「你敢威脅我?」司柔大怒,猛地推了林墨白一把。


  她今日才知,平日看起來文文弱弱的林墨白竟練就了這樣一幅好根骨。


  任憑她使出了吃奶的勁兒也沒能將林墨白推動分毫。


  她有些氣餒地瞪著他,到底還是有些氣不過,張嘴咬上了林墨白的手腕。


  直到一絲血腥味傳進喉中,司柔才紅著眼放開他。


  她瞪著林墨白問:「你不知道疼嗎?」


  「如今可出氣了?」林墨白黑著臉看著她。


  司柔別過頭去,沒有吭聲。


  「你到底在彆扭什麼?」林墨白沉聲問。


  司柔沉默以對。


  「跟姚貴妃有關?」林墨白話音剛落,便看到司柔的身體微微一抖,他微微嘆了口氣,放緩了語氣,「阿柔,你我之間還有什麼說不得嗎?」


  司柔回頭看著林墨白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搖了搖頭。


  「宮中早有傳言,姚貴妃待你猶如親生。」林墨白輕笑一聲,伸手扶住她的肩頭,「便是陛下也曾說過,你這雙眼睛很像姚貴妃年輕的時候。」


  司柔猛地睜大了眼睛,渾身無法剋制地顫抖起來。


  「阿柔,傳言可是真的?」林墨白皺眉。


  司柔死死地咬住嘴唇,好一會兒才問了一句:「陛下還說了什麼?」


  林墨白看了她許久,才道:「陛下說,興許就是你這雙眼睛,才讓姚貴妃這樣喜歡你。」


  「是啊,娘娘也說過我像她,所以才會將我養在身邊。」司柔低下頭,近乎呢喃地解釋。


  林墨白還要說什麼,門外突然傳來宇文赫的聲音:「墨白你同阿柔在裡面嗎?不是說好了來同我商議事情的,怎麼你們兩個倒先嘀咕上了呢?」


  司柔萬萬沒想到宇文赫也在這兒,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倒是林墨白一副淡淡地模樣,說了一句:「就來。」


  他握住司柔的手,微微笑了笑:「放心,一切交給我,阿柔我會永遠護著你的。」


  不知為何,司柔竟有一瞬間感覺他什麼都知道似的。


  她跟在林墨白的身後出去,便看到不遠處顧傾城一臉擔憂地模樣。


  她努力扯起一個微笑,便被顧傾城一把拉了過去。


  「方才墨白那副模樣可真是嚇壞了我,你們沒事吧?」顧傾城低聲問。


  司柔笑著搖頭:「沒什麼,只是在家裡同母親慪了幾口氣。」


  司夫人和司柔之間那點事兒,大家都心知肚明,聞言,顧傾城便沒有再問。


  兩個人牽著手坐在宇文赫對面沒一會兒,顧傾城便紅著臉將司柔的手握的又緊了幾分。


  司柔這才想到宇文赫先前的話,問道:「你們究竟要同我們說什麼?」


  「太子大婚在即。」林墨白提點了一句。


  司柔恍然大悟,反握住顧傾城的手笑道:「這不是好事嗎?傾城姐姐同赫哥哥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了,你們……姐姐不會是害羞了吧?」


  顧傾城惱羞成怒地瞪了她一眼,輕聲道:「還不是阿赫,總嚷嚷著要對得起我這些年的委屈,要讓我風光大嫁。可你們說說,我有什麼好委屈的?一朝成為太子妃,多少人羨慕不來,要什麼風光的補償,難道成為太子妃還不夠風光嗎?」


  「那不一樣,你這些年受了家裡不少委屈,若不是因為我是太子,你家裡哪肯讓你嫁我?」宇文赫解釋,「我想著,既然我要娶傾城,就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看看,我的傾城是多麼好的姑娘。即便是太子妃的大典,我也要讓母后出面給你一個最好的體面。」


  顧傾城臉上始終帶著恬淡的笑容,靜靜地聽著宇文赫表達自己內心所在。


  等他講完之後,顧傾城才柔柔開口。


  說的依舊是以黎民百姓為重,無需為了所謂的面子勞民傷財。


  司柔托著腮,聽著兩人為了大婚的場面爭辯,心中忽而升起了一股子寧靜的感覺。


  縱然王后和貴妃之間這許多年來爭鬥不斷,可宇文赫同顧傾城之間的這份情誼也著實令人欣羨。


  只是不知道宇文赫如今這幅心胸究竟是因為後宮無人同他相爭,還是本性如此?

  若是自己身份曝光……


  司柔竟驀地出了一身冷汗。


  「阿柔,你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顧傾城不知何時停下了同宇文赫的爭執,一臉關切地看著她。


  司柔猛地一驚,倉皇起身間撞落了案台上的杯盞。


  她臉色蒼白,手足無措,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宇文赫笑道:「碎碎平安,都是些不打緊的東西,你怎麼這麼緊張?」


  宇文赫一邊說著一邊推了林墨白一把。


  林墨白神情有些異樣,卻還是痛宇文赫抱歉的告辭。


  送司柔回家的路上,林墨白有些嚴肅。


  「阿柔,無論太子如今對我們怎樣好,你也要記住,他終究是太子。你若是無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緒,最近別去找顧傾城了。」


  司柔愣了愣,有些不解:「傾城姐姐很好,她……」


  「她是要做太子妃的人。」林墨白打斷她的話,笑容有幾分苦澀,「阿柔,我們才應該是彼此最親近的人,你對我無需有任何隱瞞。我知道,在你心裡,我是太子謀臣,所以你心中有些顧忌。可對你來說,我只應該是一個愛你的男人。若你實在無法信我,我去提親,你會答應嗎?」


  林墨白說完這些,並沒有等司柔回應,便匆匆離開了。


  第二日一早,宮中派了人來將司柔接了回去。


  司夫人一臉冷漠,只是在司柔臨走之前,問了一句:「你父親近來經常去看你嗎?」


  司柔搖頭:「我也很久沒見過父親了。」


  司夫人這才像是鬆了口氣似的,轉身回了房間。


  半月後,太子大婚。


  儀仗從王城門口一路鋪陳到了南門。


  司柔在顧傾城的堅持下,一直陪在她身邊。


  顧傾城握著司柔的手裡滿是汗漬,她說:「阿柔,我這心裡覺得十分不安。」


  「姐姐為何不安?你跟太子終於走到了今日,太子如此將你放在心上,多少人還羨慕不來呢。」司柔笑著勸慰。


  顧傾城搖頭,一臉的愁緒:「正是因為阿赫太過看重這場儀式,如此鋪張浪費勞民傷財,才讓我覺得不安。自古紅顏禍水,我擔心……」


  「姐姐胡說什麼,姐姐同赫哥哥是真心相愛,怎會是禍水?」司柔趕緊打斷她的話,「姐姐你這麼說,我都不敢嫁人了。明明赫哥哥這麼用心,怎麼到了姐姐這兒反而處處都是錯了呢?」


  「阿柔,三日前,母親去慧果大師那裡為我求了一卦。」顧傾城嘆氣,眼底微微紅了起來。


  司柔猜到大抵是因為卦象的原因,顧傾城才會有這樣的情緒,便想法設法的轉移話題逗顧傾城開心。


  不知過了多久,宇文赫微醺的聲音出現在門外。


  顧傾城才陡然驚醒似的猛地抓了一把司柔的手:「阿柔,姐姐求你一件事。」


  「姐姐你說。」看著顧傾城那副神色,司柔根本拒絕不得。


  「你幫我去找慧果大師問一問,卦象可有破解之法?」


  顧傾城話音剛落,宇文赫便進了門來。


  司柔沖著宇文赫行了一禮,便離開了。


  宮外,林墨白正等著她。


  她愁眉苦臉地撲進他的懷中,將顧傾城的擔憂和不安盡數說給他聽。


  林墨白皺眉,連夜帶著司柔去找慧果大師。


  慧果大師卻閉門不見。


  司柔跪在慧果大師禪門外,苦求了整整一夜,慧果大師才嘆息著開了門。


  他說:「施主何必執著?」


  「忠人於事,大師,太子與太子妃之間,當真無解嗎?」司柔問。


  慧果大師悲憫地看了她一眼,問道:「你可知太子妃的卦象是何?」


  司柔搖頭。


  「天下大亂。」慧果嘆息一聲,「西戎百姓將陷於水深火熱之中,你以為此相可解?」


  司柔皺眉:「天下是否亂同一女子何干?大師何必將過錯全部推到太子妃身上去?」


  「貧僧只解卦象,從不妄言。」慧果大師一副神叨叨的模樣。


  司柔一眼瞥見香台前的卦桶,當即起身抽了一簽遞到了慧果面前:「大師不妨替我看一卦如何?」


  慧果只看了一眼,忽而臉色大變。


  司柔皺眉:「大師可不要信口胡言,我可不是顧姐姐,什麼都會信你。」


  「施主既不信,又何必卜卦?」慧果問。


  「你只需給我解簽,無需管那麼多。」司柔來了脾氣,寸步不讓。


  慧果大師嘆息一聲,只道:「冤孽啊,上輩子的恩仇終究要你們這輩子來擔承了,施主若無心愛之人,此生倒還尚且安生。」


  「若有又當如何?」司柔皺眉。


  「以死做結。」慧果大師說完便閉目養神,不再言語。


  本並不相信因果輪迴之說的司柔,也因為慧果這一番話弄得有些心神不寧。


  回了城,司柔便扯住了林墨白的衣袖:「你去提親吧,我想要嫁給你,這輩子都不要跟你分開。」


  林墨白緊緊擁住司柔,帶笑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怎麼?看到你的顧姐姐嫁人羨慕了?」


  司柔窩在林墨白的懷裡沒有吭聲,她只是突然有些害怕。


  怕到唯有真正同他在一起,才能夠抵抗那些未知的恐懼。


  林墨白應了司柔的話,便準備著提親的事宜。


  宇文赫見了便取笑他:「之前我以為你是一點不上心,如今才知道你竟是這麼上心的一個人。墨白,阿柔可是個好姑娘,你莫不能辜負了她。」


  林墨白點頭:「這是自然。」


  沒過幾日,宇文赫再來尋林墨白的時候,表情便凝重了許多。


  林墨白微楞:「同太子妃吵架了?」


  「墨白,要打仗了。」宇文赫沒有跟林墨白繞彎子,直言道,「你可還記得十幾年前,父王送阿涉入晉為質?」


  林墨白斂神點頭。


  他非但記得宇文涉被送去了晉國,還記得宇文涉究竟是代替了誰的身份。


  「父王,要對晉國發難。」宇文赫嘆了口氣,「阿涉不受寵,可終究也是我們西戎的皇子,父王為何如此不珍惜他的性命?我勸過父王,可父王只說阿涉是西戎的屈辱,他不願受此大辱,只說如今西戎已經可以同晉國抗衡,無論如何都要出兵。墨白,我勸不住父王。」


  西戎決定出兵,宇文赫身為太子意欲親征。


  身為太子最妥帖的夥伴,林墨白義不容辭隨他一起。


  司柔和顧傾城勸不住這兩個熱血沸騰的年輕人,便在滿心挂念中,送二人出征。


  三月後,兩人大敗而歸。


  宇文赫黑著臉,痛罵了三天三夜:「宇文涉身為西戎皇子,居然替晉國打先鋒,他是瘋了不成?便是這些年西戎對他不聞不問,他也不該如此挑釁我們。」


  林墨白對這件事情則有著不同的看法。


  他私下裡跟司柔打探:「宇文涉可知自己身世?」


  司柔搖頭:「貴妃不曾說過,便是我,貴妃也只是在將我接到身邊時偷偷說過幾次,宇文涉沒有機會知道。」


  林墨白皺眉:「這一次,我們跟宇文涉有過一次交談。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野心不小。太子能否坐穩江山,尚未可知。」


  司柔登時愣住。


  她恍惚間想起了慧果大師的批語,渾身顫抖起來。


  她死死地抱住林墨白的胳膊,聲音裡帶了一絲乞求:「墨白,你辭官吧,我們離開京城,去哪裡都好。」


  「阿柔你這是怎麼了?如今天下未定,我們去哪裡都不會有真正的安寧。」林墨白拍了拍她的後背,嘆了口氣,「我知道戰場無情,我答應你會好好保重自己,你……」


  「林郎,難道你不想娶我?」司柔陡然換了稱呼。


  林墨白呼吸一滯,瞬間急促起來。


  他看著面前柔情似水的姑娘,終於忍不住低下頭去,一吻芳澤。


  他說:「有你這樣的如花美眷在這兒等著我,我又怎麼捨得戰死沙場呢?阿柔,你莫怕,等我們得勝歸來,我定會風風光光地娶你,讓你像你的顧姐姐一樣,成為西戎女人人人羨慕的對象。」


  司柔搖頭:「我不想被人羨慕,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永遠也不分開。」


  巨大的不安縈繞在司柔的心頭,可林墨白卻只當她是耍小孩子脾氣。


  戰爭再次打響的時候,顧傾城有了身孕。


  宇文赫和林墨白商議之後,去請王后出面,將司柔接進了太子府中陪伴顧傾城。


  顧傾城臉色有些蒼白,一見到司柔,便上前緊緊握住她的手:「我近來越發不安了,你說他們這一仗能贏嗎?」


  司柔有些想哭,卻還是強忍著回答她:「姐姐放寬心,赫哥哥和墨白一起一定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但願吧。」顧傾城嘆氣,「造了這麼多的殺孽,也不知道會報應到誰身上。」


  「姐姐!」司柔大驚,「你在說些什麼啊?你現在千萬不能胡思亂想,便是不為了自己著想,你也該想想肚子里的孩子不是?」


  顧傾城沉默了片刻,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可她的情緒,日日低落,就連太醫都說太子妃心神不寧,於胎兒不利。


  司柔一直期盼著能有捷報傳來,興許可以撫慰顧傾城的心。


  可捷報遲遲未到。


  到的卻是一封血書。


  邊關急報,太子受困,林墨白帶兵援救全軍覆沒。


  消息傳來的時候,司柔正陪著顧傾城為她肚子里的孩子縫肚兜。


  她的針尖刺進指尖,殷紅的血瞬間泅開一片。


  她扭頭去看顧傾城,卻見顧傾城臉色緩緩露出一個解脫似的笑。


  她聽到顧傾城說:「如此,我這一直提著的心,倒像是一下子落到了實處。」


  「姐姐,現在也不能確定他們就真的出事了啊,你別這樣。」司柔半跪在顧傾城膝前,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個厲害。


  「阿柔,邊關急報怎麼會作假?」顧傾城蒼白著臉笑著摸了摸她的臉,「你心裡也是難過的吧?如果不是這場戰爭,下個月你就會嫁給林墨白,成為林夫人了。阿柔,我們自小一起長大,你的心事姐姐都知曉。如今這幅局面,算是姐姐對不住你。」


  司柔聽得越發迷茫:「便是林墨白回不來了,也是他對不起我,與姐姐有什麼關係?」


  顧傾城沒有回答,只說:「好阿柔,姐姐有些累了,想要睡一會兒,你陪著姐姐好不好?」


  司柔點頭,緊緊貼在顧傾城身邊,眼睛卻一刻也不敢閉上。


  她總覺得顧傾城現在的情緒很不對勁,可她不哭不鬧,就這麼平靜地說著話,讓司柔連勸誡都不知該如何勸誡。


  十日後,宇文赫和林墨白的屍首護送回城。


  司柔的思緒有一瞬間的空白。


  她不肯相信的事實,終於擺在了她的面前,迫使她相信。


  她覺得雙腿彷彿不是自己的似的,沉重無比艱難地走到了林墨白身邊。


  她顫抖著伸手揭開林墨白臉上的白布,眼淚大滴大滴的砸了下來。


  她說:「你騙人,說好了回來娶我,你為何說話不算話?」


  司南風站在不遠處,剛想要安慰司柔兩句,便看到太子宮中有侍女飛奔而來。


  「司姑娘,太子妃要見您,求您快些去吧。」


  那侍女一臉驚懼,同司柔說完,便沖著王后猛地磕了一個頭,話都說的有些不利索了。


  司柔心中大驚,一路飛奔到了顧傾城的寢殿。


  一進門,她便聞到了一股子濃重的血腥味。


  司柔腳下一軟,連滾帶爬地撲到了顧傾城床前。


  她看到顧傾城手中一把精巧的匕首插在她的腹上,鮮血染紅了衾被。


  「姐姐!」司柔當即哭出了聲。


  顧傾城卻沖著司柔笑了起來,如同從前一樣溫暖恬靜。


  她說:「阿柔,對不起了。姐姐知道你以後會活的很艱難,可姐姐沒有你那麼堅強。姐姐不想活下去了,姐姐很想阿赫。阿柔,姐姐死後,將我同阿赫葬在一處,無論西戎如何變化,我同他埋在一處,便也是生死與共了。阿柔,若不是阿赫堅持,墨白也許……」


  「姐姐你別說了,太醫馬上就到,你別丟下我。」司柔握著顧傾城逐漸冰冷的手,只覺得萬分蒼涼。


  「阿柔,其實……其實我和阿赫……一直都知道,阿柔,你喚我聲嫂嫂吧。」顧傾城喘著氣,溫柔地看著司柔。


  司柔愣了愣,猛地喊了一聲:「嫂嫂!」


  顧傾城微微一笑,終於滿足的閉上了眼。


  王後走到殿門,看到眼前一幕,眼前一黑登時栽倒在地。


  一片愁雲慘淡中,唯有姚貴妃一人,顯得有些許興奮。


  她死死掐著司柔的手背,低聲囑託:「宇文涉回來,我依舊是他的母妃!這西戎,從今往後就是我們的了。阿柔,你千萬要爭氣,一定要將西戎緊緊握在自己手中。」


  司柔愣了許久,才從巨大的悲痛中緩過神來。


  她像不認識姚貴妃似的看了她許久,才輕笑著搖了搖頭。


  她說:「你真可悲,你以為隱藏了一輩子的秘密,其實早就被他們知曉了。可因為你,我從來不敢同哥哥太過親近,嫂嫂至死才能聽我喊她一聲。還有林郎,若非你們阻礙,我早已同林郎在一起。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聽你胡說八道,我司柔此生,只有一件事做。」


  那邊是復仇。


  她要讓宇文涉付出代價,她要讓宇文涉嘗一嘗痛失所愛的滋味!


  祭拜了那些故人,她在宇文涉回到西戎的那一天,換了一襲清麗的衣裙。


  她站在一眾宮人之間,對著舉步而來的宇文涉,露出了一個親切而又羞澀的笑容。


  她說:「涉哥哥,你終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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