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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渾水摸魚

  蕪歌自覺成了戲台上的戲子,心底流血,臉上含笑地扮演著那個曾經痴心痴情的嬌蠻千金。


  今夜,她完全是小幺附體。小幺和阿車一路同騎,橫穿京郊,在棲霞山下的棲霞鎮歇腳時,已是深夜。


  他們入住棲霞客棧時,很是惹來掌柜和夥計側目。兩個丰神俊朗的公子哥,相攜著投宿,兩人只開了一間房,身後卻烏泱泱地跟著五個黑面保鏢。


  「嘖嘖,這兔兒爺排場也忒大了。」小夥計在兩人含情相視著攜手上樓時,還在探頭張望。


  「呸,小心你的狗命!」老夥計一掌削在小夥計的頭頂上,「哪有這麼男生女相的兔兒爺?明明就是個女子。」


  「啊?」小夥計半張著嘴。


  老夥計直搖頭,笑嘆道:「這權貴人家的癖好,豈是我們這等窮鬼想得到的。」


  兩人相擁著推窗望月,遙望黑沉沉的棲霞山。


  「阿車,說你愛我。」蕪歌仰頭,一副討要甜言蜜語的嬌蠻做派。


  「我愛你。」義隆淺笑著啄了啄她的唇,乖乖地就範。


  蕪歌扭身,環住他的腰,還在蠻纏著:「今生只愛我。」


  「只愛你。」義隆乖順地又啄了啄她的唇。


  「宮裡沒子嗣的那些娘娘,統統都趕出宮去。」蕪歌仰著頭,絕美的面容蒙著月光,明明是柔媚動人的,說出來的話卻有些惡狠狠的,「往後也不許再納新的妃子,哪怕是個采女都不行。」


  義隆只覺得好笑:「好。朕有你就夠了。」


  「哦。」蕪歌總算切入正題了,她咬唇,濕漉漉的眸子忿忿的,「既然有我就夠了。那袁齊媯呢?也就不要了吧。」


  該來的總算是來了。義隆有些無奈地輕嘆一氣:「小幺,或許在你看來,朕是素來寵慣著她的。可是,她最想要的,朕從來沒給過她。」


  蕪歌自知他說的是那毫不值當的情意。她心底覺得可笑可悲,卻微眯著眸子,笑盈盈的:「那註定她這輩子都要不到了。」她的指尖劃過月白的衣領,直直戳在他的心口。她抬眸,柔媚淺笑:「阿車,這裡給了我,就是收不回去的了。她不就是想跟你生孩子嗎?」


  她咬唇,死命地搖了搖頭:「阿車,你曾經答應過我,只要我回來,你的子嗣可以只由我出。」


  義隆揉著她的手進掌心,原本暢快的心情變得愁煩紛雜。他輕嘆:「那你願意嗎?小幺。」


  蕪歌豁出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架勢,她雙手勾住他的脖子,嬌蠻中帶著一絲悲戚:「她都又想給你生兒子了,還由得我願不願意?阿車,我是不能給你生孩子的。」


  這樣直白又殘忍的話,戮得義隆心口悶疼。他張嘴,卻被蕪歌抬手捂住。


  蕪歌的眸子里閃著淚意:「那樣,我會覺得有朝一日,我沒臉到下頭面對父母兄長。」


  義隆滿心翻湧著酸澀的痛意,卻有苦難言地說不出口。


  蕪歌抽開捂在他唇畔的手,如今,她說起甜言蜜語和謊話連篇,都不帶心虛眨眼了:「可是,比起眼睜睜看著你們生兒育女,還不如我自己沒臉呢。」


  義隆眸底有一道亮光閃過。


  蕪歌佯裝不覺,勾著他的領口,還在媚眼如絲地下著降頭:「阿車,只要你答應我,不給她子嗣,那我們今夜就生孩唔——」她話音未落,就被滿心酸澀痛楚的男子堵住了唇……


  纏綿悱惻的夜,蕪歌總有些心不在焉,不知軍營那頭順利與否。


  東方微露魚肚白,她與阿車就出了客棧,先是同騎,再是相攜著攀登棲霞山。這不是他們頭一回登山看日出。


  小徑兩旁的野草,濕漉漉地掛著晨露,拂過袍角,黏答答的,很是不適。蕪歌有些嫌棄地撂起袍角,閃避著露水。


  義隆邁前一步,躬下腰來,扭頭笑看她:「上來吧。」


  蕪歌怔了怔,便伏上他的背,由著他背著一路登山,心底莫名的有些酸澀和不忍:「重嗎?」


  「不及你在朕心裡的重。」義隆扭頭,寵溺地沖她笑了笑。他似乎又重新做回了阿車,甜言蜜語隨口就能說出口了。


  蕪歌心底的酸澀更甚。她深吸一口氣,環住了他的脖子。「阿車。」她輕喚,語氣很是繾綣。


  義隆再扭頭,就貼上她的臉了,就勢便吻了她一口:「累了就眯一會,到了,朕再叫你。」


  蕪歌覺得眼角也有些酸澀,便乖乖地閉了眼,等她再次睜開眼時,他們已到了逸芷亭。這是他們的亭子,也是他們的定情之所。


  亭子的石桌上,靜靜地躺著那把伏羲。是她為阿車親手制的那把琴。也不知阿車是何時吩咐人把琴取來的。


  她扭頭看向義隆,眸子映著黯淡的曦光,閃著點點晶瑩之光。


  義隆揉了揉她的腦袋,寵溺地笑笑,便走到石桌前坐下,雙手撫琴,靜默須臾,便行雲流水地撫起那首定情之曲《鳳求凰》來。


  東方,朝日初生,逸芷亭沐浴在晨光里,像披了霞帔的新婦,霞帔從粉紅到赤紅,再到光芒萬丈,淙淙琴音也高漲起來。


  蕪歌一會望著晨光,一會望著鐫刻在前世的清雋男子,心底的酸澀被這久違的琴音酸作了漫天的痛楚。她毫無徵兆地淌下淚來,等一曲終了,義隆走過來攬她入懷時,她早已淚流滿面。


  她環著阿車的腰,把腦袋深埋在他的心口,悶聲抽泣著:「阿車,我好恨你啊。我們原本可以很好,可一切都被你毀了,毀了。」


  義隆的眼圈微微泛紅,只緊緊摟住她:「小幺,往事不可追,我們還有下半輩子。」


  蕪歌想說,沒有了,可她生生咽下去了,她肆意地哭出聲,這是父親逝去后,她屈指可數的幾次隨心宣洩。


  哭過,便也罷了。


  ……


  到彥之迷迷糊糊睜開眼,發覺懷裡的女子,竟是夢中之人,頓時像迎頭澆下一頭冰水。他道不清自己是如何慌張地穿戴整齊,又是如何狼狽地逃離主帳的。


  他衝出主帳時,下意識地環顧四下,自然是避無可避地撞上十九和秋嬋的目光。


  他的臉紅了又白,回眸瞥一眼主帳,故作鎮定地疾步離去。回到自己的營帳,他倒了一盆水死命地搓臉。


  到彥之,你這個烏龜王八蛋,你怎可行出這樣下作的事來?你如何對得起主子?如何對得起阿媯?


  他滿心都是恨不能自刎謝罪的愧疚,癱坐在榻上。可腦海卻不由翻湧起如夢似幻的纏綿來,他捂住腦袋,想把那羞恥的記憶從腦海挖空,卻止也止不住回味的貪婪。


  阿媯。


  他暗暗地輕喚那個名字,羞愧地閉目。


  呆坐到天明,彥之總算是恢復了一些神志。此事,只能爛在肚子里。十九和秋嬋既然沒有當眾揭穿這樁醜事,就說明清曜殿的那個女子意不在此。


  那她想要什麼呢?


  彥之覺得不寒而慄,卻已毫無退路。天明時分,他只能強打精神,梳洗一番,硬著頭皮再次來到主帳。


  此時,秋嬋已為齊媯梳妝打點好。


  幸好是早有準備,帶了備用的衣裳,齊媯移眸看著整整齊齊疊放在枕頭邊的清灰紗裙,羞紅了臉:「快去,把那些衣裳收起來。」


  「嗯。」秋嬋有些心虛地趕忙應聲。


  「慢著。」齊媯的目光始終落在碎得不成模樣的紗裙上,羞澀又不舍,「好好收起來。」她像個十足十的新嫁婦人,生怕宮人不曉事把這破衣裙給扔了。


  這還要留作紀念不成?秋嬋耳根子都有些泛紅,卻擠出一絲笑:「是,娘娘。」


  齊媯心滿意足地移眸望向帳簾:「皇上呢?」醒來不見隆哥哥,她是有些失落的。只是,耳畔響起此起彼伏的晨練聲,又安撫了她的心。隆哥哥是要練兵才撇下她的。


  秋嬋蹙眉,有些不知如何作答,恰此時,帳外傳來到彥之的聲音,算是解救了她。


  「娘娘,微臣奉命來恭送娘娘回宮。」


  到彥之的聲音是刻意的疏離有禮,齊媯心情暢快,自是無暇顧及這些細節。她滿心歡喜地起身,在秋嬋掀起帳簾的那刻,她疾步出帳,笑靨明艷如花:「到將軍,皇上人呢?」


  到彥之的臉色白了白,萬萬不敢再抬眸看她一眼:「皇上有要事,已經不在軍營里了。」他避重就輕地說著,語氣都是虛的。


  秋嬋清冷地瞥他一眼,也叫他羞愧地青白了整張臉。


  齊媯久旱逢甘露,一顆春心早已飄飄然,哪裡還顧得上閑雜人等的蹊蹺。她惋惜地輕嘆:「那有勞到將軍。」


  到彥之閃退到一邊,做了個相請的姿勢。


  齊媯一路回宮,都是清淺含笑的。雖則她瞧出秋嬋心事叢叢,卻只道是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吃醋了,她心底不屑,只冷瞥秋嬋一眼就含笑著閉了目。


  她之所以急匆匆地挑了昨夜,不單是因為北伐開拔的日子提前了,更是因為她得了御醫的准信。這幾日是最佳的受孕之期。


  她的手不自覺地撫上平坦的小腹。


  袁齊媯,你要爭氣啊,一定要一索得男!

  ……


  晌午的日頭熾熱,秋嬋有些膽怯地走向宮牆角下的官服男子。她與到彥之從前並無太多交集,一個是絕命崖的死士,一個是狼人谷的鐵甲殺手,他們是全然隔絕的。


  可那年,主子把徐芷歌帶進了狼人谷,便註定他們知曉了彼此的身份。


  秋嬋對這個主子身邊的貼身隨從是很忌憚的,甚至比對帝師更甚。


  「到統領。」她在猶豫一瞬后,行的是習武之人的拱手禮,與她這身淡綠色的宮裙倒顯得格格不入。


  到彥之回眸,冷冷地注視著她:「昨夜主帳里的葯,是你下的?」


  秋嬋立時就搖頭:「不,不,是——」她頓了頓,「是娘娘。」


  彥之怔了怔,這倒在他意料之外,轉念,以他對阿媯的了解,又似乎是在情理之中。他道不清心底是何感覺:「那你為何——」


  「到統領!」秋嬋打斷他的質問。她搖頭:「你也看到了,我是被那個女人比著脖子的。我是可以放聲呼救,但那樣只會當下就給你和娘娘惹禍。我也是萬不得已。」


  「好一句萬不得已。」彥之切齒,目光里流露出殺意。


  若是動起手來,自己絕然不是他的對手。秋嬋有些瑟縮,卻強撐著道:「事已至此,既然淑妃娘娘並沒有拆穿這件事的意思,那不如——」


  「她圖謀的,只怕比拆穿更可怖!」彥之冷聲打斷她。


  秋嬋噤聲。兩人對望許久,秋嬋嘆道:「事已至此,也只能兵來將擋了。」


  彥之雖明知是如此,卻當真是心有不甘。可他無法去見那個被主子護得密不透風的女子。在徐芷歌一事上,主子是時刻防著他的。


  「你最好盡心儘力地護好靜妃娘娘,否則——」彥之毫不掩飾眸底的殺意,他咽下後半句,冷聲道,「滾。」


  秋嬋拱手,靜默地退了去。


  蕪歌陪著義隆在逸芷亭看了日出,又下山去棲霞客棧吃了早膳,兩人才如膠似漆地回宮。義隆宣見了幾個臣子,便趕回鐵甲營練兵。


  蕪歌回到清曜殿,聽了十九的稟告,破天荒地哈哈大笑起來。


  銀鈴般的笑聲,響徹迴旋在大殿,聽著有些莫名的寂寥。十九和婉寧對視一眼,垂眸,靜候在一側。


  蕪歌笑得眼淚星子都出來了,才微眯著眸子,止了笑:「夫君和姐姐出了苟且,袁五妹可不能一直蒙在鼓裡。」


  十九點頭稱是。


  蕪歌揮了揮手。


  三日後,義隆御駕親征,北伐燕國。名為北伐,實則是撿漏。這場北伐,勝敗並無太多懸念。無非是兵貴神速,渾水摸魚罷了。


  當日,蕪歌就領著皇次子修明搬出了清曜殿,移居富陽公主府。


  齊媯冷眼看之,她如今一心著關心自己的肚皮能否如期隆起。


  燕國和龍城,拓跋燾花了三日整頓軍務,又花了三日巡視龍城,安撫百姓。待一切妥當,他揮師下令各路兵馬,蠶食燕國全境。


  恰此時,傳來兩個消息,一則是宋國皇帝御駕北伐,他不過一笑置之。二則是魏國女官赫連吟雪奉太后懿旨前來龍城,慰問軍情。


  「胡鬧!」拓跋燾瞥一眼奏摺,撂在了一邊,「把人轟回去!」


  「可,皇上,赫連女官已經在龍城宮外了。」崔浩面露難色。


  拓跋燾不可置信地抬眸看他。


  「她說有要事與陛下相商。」


  「她能有何要事?」拓跋燾冷哼,時下,他一心繼續揮師南下,一舉拿下燕國全境,不讓劉義隆分到半杯羹,壓根沒心思理會那個毫無印象的亡國公主。


  「陛下,龍城宮裡自刎的並非燕國國主馮弘。」赫連吟雪不請自入,信步跨入明殿。


  拓跋燾移眸冷看她時,眸光驀地亮了亮,眼前的女子一身玄色男裝,一條玄色髮帶作男子束髮,乍看之下竟有幾分滑台初見阿蕪時的光景。他的目光滑向女子清秀的面容,便驀地黯淡下去,更添了一絲惱怒:「朕何時宣你覲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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