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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各自戰場

  到彥之錯覺自己的呼吸,都被眼前女子的眼淚給凝滯了。他自幼跟隨義隆,同樣是個雙面人,一面是皇帝隨從,一面是鐵面殺手。


  死於他手的人,不計其數。


  將死之人的可怖和絕望,他看得太多,早已麻木。然而,眼前這個女子絕對是個意外。她的淚竟讓他心底泛起潮意。


  只是,他與他的主子一樣,只怕是執念成魔了。


  那夜,他對著那堆水銀浸潤的裡衣,靜坐了一炷香,最終還是決定付之一炬。那個女子的陰狠,他是心驚的。然而,被偏愛的,永遠是被縱容的。


  他思及她如今的遭遇,實在不願意再把這件事抖摟出去,讓她原本凄苦的後宮生活再雪上加霜。


  他是有想過五妹的,只是,哪怕是髮妻,他的不忍,較之執念,不值一提。


  他看著痴狂的妻子,愧疚地說道:「我的確是燒了那些證據。但是,五妹,你是我的妻子,我絕無害你之心。你的毒,我會想盡一切辦法解的。」


  「哈哈哈。」袁五妹聽他親口承認,心口的破洞痛得暢快淋漓,「你怎麼解?找歐陽不治?你敢驚動他嗎?」她搖頭,淚水依舊漣漣:「我不會再信你了。不會了。」


  到彥之面色僵了僵。他的確猶豫過要不要找歐陽不治,可,找那個老頭子就等同是在主子面前指證阿媯,更有甚者,等同於是聯合老頭子背後的那個女子來對付阿媯。


  他從來不是正義之師,阿媯縱有千錯萬錯,他也不可能幫著外人來對付她。


  彥之斂眸:「心一的醫術在歐陽不治之上。當年,杜鵑紅一毒,他就勝過歐陽不治。我已差人去南嶽尋他。他不日就該回京了。」他走近袁五妹幾步,伸手想牽過她的手,可才觸碰到她,就被一把甩開。


  袁五妹絕望地低吼:「別碰我!」她抬眸,哽咽道:「娘說得對,你的心不是向著我的。你休想再騙我了,到彥之,你連歐陽不治都不敢驚動,又豈敢驚動心一?心一比起歐陽不治來,更是那個人的心腹。」


  到彥之的臉色白了白。背後的那個人,他們彼此心照不宣。他猶豫一二,到底問道:「她找過你?」


  袁五妹又哈哈哈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她力有不支地歪倚在桌案邊。她側著腦袋,看著一臉冷沉的男子,果然,他的心不在自己身上,而在那個毒婦身上。她心口好痛,痛得她緊捂著,疼彎了腰。


  彥之想上前攙扶她,卻怕她再動氣,步子和伸出的手都僵在原地。就在他猶豫時,眼前紙片人一般的女子猛地栽倒下去……


  袁五妹再次醒來時,她的天徹底塌了。檀潤年只審了一場,袁湛就已證據確鑿,依大宋律例,本該斬立決。檀家到底忌憚袁府的兩個女婿,檀潤年戰戰兢兢地上奏,判袁府抄家,一應財物俱都充作國庫。袁湛罪無可赦,但念及前番北伐運糧有功,將功折罪,免於死刑,處以流放充軍之刑。袁府男丁俱都剝奪官身,一併充軍,女眷處以流放南蠻之刑。


  皇帝翻了摺子,只頓了片刻就點頭:「准奏。」


  朝堂上,群臣皆驚。而更讓人吃驚的是,義隆退朝後就連傳兩道旨意。


  皇長子劉修遠即日從姨母檀婉妃處移居朗悅殿,交由靜妃齊媯撫養。


  皇帝感念與富陽公主的姐弟之情,收養其子劉思齊入皇室玉蝶,賜名劉修明,由潘淑妃撫養。修明雖年長修遠半歲,但為避尊者,在皇子里的排名為次,即為皇次子。


  這兩道聖旨無異於平地驚雷。


  齊媯前腳聽到父親的審判,後腳就接到這道聖旨。她輕嘲地勾唇,誠心地叩禮謝恩:「臣妾謝主隆恩。」


  她到底還是了解隆哥哥的。只要她不開口為父兄求情,隆哥哥哪怕要重罰袁府,也會安撫補償於她。


  她接過明晃晃的聖旨,心底突突的儘是酸澀的嘲諷。隆哥哥明明知曉她是缺子嗣的,故而,現在投其所好地賜她一個皇長子。可是,這樣的恩賞來得太遲。


  她從前還是皇后時,這樣的恩賞或許還算個臉面,如今卻成了雞肋。


  她要屬於自己的血脈!

  檀家的皇長子交予她撫養,皇帝的這步棋真是一箭雙鵰,既安撫了她,給了她一張免於檀家迫害的護身符,也給檀家當頭警鐘,皇權正盛,容不得蠢蠢欲動的立嗣心機,更容不得外戚專權。


  齊媯捧著聖旨,由近侍們攙扶起。她對茂泰笑言:「替本宮謝謝皇上,皇上的庇護之心,臣妾感念萬分。」


  等承明殿的宮人離去,齊媯捧著聖旨,徑直走進內殿,隨手把聖旨撂在了梳妝台上。她打開妝奩,抽開屜子,取出一隻小巧的錦盒,鏗地打開,裡頭是一片金里泛青的葉子。


  她的指尖漫不經心地劃在葉面上,眸子閃著寒光:「明日,皇次子從公主府移進清曜殿,小兒水土不服是常事,吩咐御廚好生打點照料。」


  身後的翠枝會意,問道:「是,皇次子水土不服,在床上躺個三五天,夠了嗎?」


  齊媯扭頭,清冷地瞥了她一眼:「水土不服又死不了人,叫那個賤人無暇他顧便可。」


  「是。」翠枝點頭。


  齊媯鏗地合上錦盒,塞回屜子,轉而對秋嬋道:「明日,你陪本宮去一趟鐵甲營。」


  秋嬋目光紛雜地從屜子那邊收了回來,點頭稱諾。


  ……


  清曜殿,蕪歌隔著窗欞,靜默地看著院中的梧桐樹。一葉知秋,梧桐葉子早已凋落得七七八八,只零星幾點黃葉還掛在枝丫上,瞧著有些寂寥。


  這兩棵梧桐,從棲霞鎮移到椒房殿,又從椒房殿移到這兒,始終是相纏相繞,形影不離。


  她曾嘲諷梧桐一葉知秋,連早秋的寒意都抵擋不住,該是最無用的樹。可如今,目睹這兩棵樹幾經輾轉還頑強地活了下來,她不得不唏噓,「剛者易折,柔者長生。」


  她與那個死對頭也恰恰應驗了這句話。袁齊媯扮豬吃老虎的伎倆,叫她不得不嘆服。


  「朕只想清清靜靜地與你長相廝守,齊兒入宮入碟的事,再緩緩。他入了宮,你必然不放心假手他人。他成日在你我面前晃蕩,雖是小兒,總歸是不便。」她而今都能隱隱感受到阿車把下巴擱在她的肩上,對著她的脖子說話時的溫存勁。真正的齊哥兒早到了郯郡,她自然不會催促把那個孩子接到宮裡來,卻不想……


  蕪歌輕嘲地垂眸,他到底還是感念那打小的情意,竟然別出心裁地把檀家的血脈養在袁齊媯膝下。她勾唇,檀道濟那隻老狐狸只怕今夜要徹夜無眠了,當真比吞了一隻蒼蠅還噁心,卻又有苦難言。畢竟是皇帝的家務事,檀香宜盜用皇帝私印是株連九族的重罪,皇帝只廢了她,已屬仁慈,又納了檀家的庶女為妃,已屬親厚。


  靜妃哪怕是廢后,終究曾是皇帝的髮妻。皇長子交由她撫養,遠比交給檀家的庶女撫養,要來得名正言順。


  「主子,皇長子現如今人已經在朗悅殿了。」婉寧在她身後,憂愁地輕嘆,「這樣一來,檀家只怕短期內不敢再輕舉妄動了。」


  「投鼠忌器,那人安的不就是這點心思嗎?」蕪歌扭頭輕嘲,又移眸望回窗外的梧桐。她幽幽閉目,阿車,時至今日,你還存著兩全其美、齊人之福的心思,那便當真怪不得我了。


  再睜開眼時,她轉身,對婉寧吩咐道:「明日,齊哥兒進宮,你們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估摸著,那邊也就是這幾日會有動作。要牽絆住我,最好用的就是齊哥兒。」


  婉寧凝重地點頭:「主子您放心,奴婢一定萬分小心。」


  「十九。」蕪歌對著空蕩蕩的殿,輕喚一聲。旋即,十九不知從何處現身出來,拱手道:「奴婢在。」


  「鐵甲營的那場好戲就靠你了。」


  十九單膝跪下:「奴婢領命。」


  ……


  燕都和龍城外,拓跋燾率領三路大軍和三萬民眾,挖掘圍塹,圍困龍城。


  東伐燕國,拓跋燾可謂是舉全國之軍力,光率軍出征的皇室宗親就有四人。昌黎公拓跋丘和河陽公拓跋齊分領兩路大軍,與皇帝圍攻魏都和龍城。永昌王拓跋健攻打建德。樂平王拓跋丕攻打襄陽。


  和龍城外,魏國的營帳,白茫茫一片,城裡的軍民遠望過去,只覺得那是陰曹地府的引魂白帆。


  燕國國主馮弘,懾於魏軍之威,不敢親自挂帥,連派了五位大將率領萬眾,輪番出城挑戰。


  拓跋燾每戰皆身先士卒,衝鋒陷陣。漸漸地,燕國士氣越來越低迷。而建德、襄陽兩地的戰局也逐漸明朗,魏軍先後攻克了這兩座要塞。


  燕國幾乎只剩國都和龍城這座孤城了。


  燕國朝堂之上竟已無將可派,尚書高紹不過一介文臣,卻請旨領眾出城挑戰。馮弘自知大勢已去,破國已成定局,有一文臣挂帥也可保住一國最後的風骨,故而,封尚書高紹太子太保,掛大元帥旗。


  高紹率領和龍城萬餘戶百姓,打著保家衛國的旗號,開城門迎戰。


  拓跋燾依舊是白馬,銀鎧甲,周身素白,宛若羅剎。見一文臣拔劍驅馬而來,他微微搖頭,沖著和龍城門高喊:「燕國無將了嗎?國君何在?!」


  時下,燕國國主馮弘正坐在龍椅上,望著空蕩蕩的殿宇,等待最後的命運。


  「我燕國百姓誓死不做亡國奴!殺!」高紹已是花甲之年,一手驅馬,一手執劍,厲聲高喊。他身後是以農具鐵鍬鐵鏟為武器的平民。


  和龍城被困一個多月,糧道被斷,城內早已缺糧少食。百姓們飢腸轆轆,面黃肌瘦地隨著老臣的戰馬奔跑。


  老臣的馬術一般,速度很慢,百姓奔跑的速度更慢。


  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生死決戰。不,是屠戮。


  樓婆羅見高紹領眾沖奔而來,驅馬出列:「陛下,老臣請戰!這樣一群烏合之眾,不配死在我大魏天子的劍下!」


  拓跋燾卻比手止住他:「得文臣如此,乃馮弘之福。他是何人?」


  「尚書高紹。」


  拓跋燾拔劍,劍鋒在日光下寒光一凜,對著陣前沖奔而來的高紹,喊道:「朕慕高卿之風骨,今日便成全高卿,求仁得仁!」語畢,他拉緊韁繩,驅馬飛奔,像一支離弦之箭直衝那匹老馬。


  只見寒光一現,一道血光濺起,高紹被他一劍穿心,從馬背上摔倒下來。


  眼見關鳩馬的前蹄就要奔踏到高紹身上,拓跋燾拽緊韁繩,扭轉馬頭,引來坐騎一聲長嘶。


  拓跋燾穩住坐騎,對烏泱泱沖奔而來,又嚇得戛然卻步的燕國百姓,揚劍,高聲道:「繳械不殺!和龍城並非自古就是燕國之地。王侯將相,能者居之。朕受命於天,是來拯救萬民,而非殺戮萬民的。歸降者,與魏國百姓一樣都是朕的子民!」


  烏泱泱的百姓里,也不知是哪個膽小怕事的率先跪倒叩拜,緊接著是一片一片地跪倒。在魏軍黑壓壓地圍逼過來時,已只有零星幾十個漢子一邊發抖地攥緊手中武器,一邊蒼白著臉挺直了脊樑。


  拓跋燾掃視這幾十個人一眼,仰頭哈哈大笑:「好!朕驅馬千里,今日總算見識了龍城兒郎的風骨。」


  他本就生得俊朗,在這朗朗乾坤之下,萬民朝拜,萬軍擁立,便顯得他越發玉樹臨風,飄然若神。


  他素來縱情縱性,不依常理出牌。眼下,他斂笑,讚許地點頭:「沒跪拜朕的,都是鐵骨錚錚的好男兒。來人,把他們請下去,以上賓之禮款待!」


  莫說樓婆羅等魏軍將領吃驚,燕國百姓更是面面相覷,那幾十個已經視死如歸的漢子更是一臉怔忪。


  拓跋燾已扭頭看向倒在血泊中的高紹,斂眸輕嘆:「高卿高節,當得起國葬。」


  須臾,高紹就被魏國將士以國葬之禮收殮。城門前的百姓,在拓跋燾領軍進城時,乖順地退到了兩側夾道。


  和龍城破,龍城皇宮裡的燕主馮弘在龍椅上拔刀自刎。他臨死前,賜鴆酒毒殺了全部的妃嬪公主,馮氏一族的皇家女眷一個不留。


  「赫連宏卑躬屈膝,獻上三位公主也未能苟延殘喘三年。朕雖同為亡國之君,死也要死得像點樣子,朕的妻女姊妹,一個都不留給魏狗,哈哈哈!」懦弱如馮弘,在自刎前一刻,說下了平生最豪言的壯語。


  拓跋燾暢通無阻地進到龍城皇宮,見到安坐在龍椅上,滿身是血,閉目沉睡的馮弘時,輕嘆了一氣,「早有此等勇氣,在城前與朕一戰,豈不更加死得其所?來人,厚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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