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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平城宮變

  「我早就知道了。」慶之說。他之前就在商行聽心一說了,哪怕早上入別苑之前,三嫂和月媽媽還在輪番告誡他,切忌惹姐姐生氣,姐姐是有雙身子的人了。


  「姐姐,恭喜。」慶之說完這句,眼眸里閃起幾點淚星。


  這句祝福是由衷的。蕪歌只覺得眼角酸澀,她解嘲地笑了笑:「你從月華宮離開那天,知道的。那刻,說實話,一點欣喜都沒有。」她抬眸,眸底染了幾分笑意:「不過,我現在感覺到這是該恭喜的。原本,我都不指望今生會有自己的血脈了。 是老天爺終於憐憫我了吧。」


  慶之看著姐姐,笑了笑:「父親和娘要是知道,會開心的。」


  蕪歌覺得今日的弟弟越來越像過去的模樣。她伸手,眸中含淚:「慶兒,你原諒姐姐吧。我不該逼你,對不起。」


  慶之靠近幾步,攥緊她的手:「不是你的錯。」他深吸一氣:「我想好了。放婉寧走吧,無謂拖累人家。」


  蕪歌感覺淚沾在睫上,沉甸甸的。她垂眸,點了點頭:「你做主吧。」


  慶之越發用力地攥了攥她的手:「我想繼續跟樓大人學武。」他解嘲地勾唇:「雖然我已無異於是個廢人,但如父親說的,天生我材必有用,總是要物盡其用,做點用處的。」


  蕪歌再忍不住,淚滾落下來。她又點了點頭:「好。」這一字蹦出,她幾乎泣不成聲。


  慶之拍了拍她的肩,寬慰道:「姐姐,別哭了。其實,我早沒事了。只是心口壓著這麼塊大石頭,不想被你知道,又不得不讓你知道,很是糾結罷了。卸了去,便也解脫了。」


  蕪歌順勢靠在弟弟身上,泣道:「慶兒,我不會放過那些人的。」她抬眸,淚眼婆娑:「你給姐姐一些時日,好不好?」


  慶之點頭:「我也知不該逼你。可是,姐姐,我是別無他法。若是我隻身回去建康,能手刃仇敵,我不會逼你。那裡是比龍潭虎穴還殘忍的地方,你不想回去,我是知道的。」


  蕪歌微昂著頭,看著弟弟:「這次,嫂嫂帶著小樂兒和齊哥兒北上為哥哥掃墓,是阿康護送。我原本是有機會,與阿康裡應外合,把兩個小傢伙偷來平城的。但我放棄了。」


  慶之的目光顫了顫。


  「對不住,事先沒與你商量。」蕪歌已斂去了淚水,眸子里只剩滄桑的霧氣,「若是把他們帶來平城,嫂嫂怕是也活不成了。現在支撐她活下去的理由就只剩一對子女了。」


  她深吸一氣,眸子里又霧起淚花來:「哥哥若是在——」


  「哥哥是最疼嫂嫂的。」慶之打斷她,點頭,「他不會想嫂嫂殉情而死。你做的,也沒錯。」


  「我會保住齊哥兒的。」蕪歌篤定地說。


  「你安心養胎吧。」慶之落寞地笑了笑,「你腹中的孩子,和齊哥兒一樣,也是嫡支的血脈,雖然他們都不姓徐,但血脈是徐家的,父親知曉,也會老懷安慰的。」


  蕪歌倚迴廊椅,眸子里閃過一道亮光:「齊哥兒會姓回徐的。」她的手覆上微微隆起的小腹:「我會讓父親在天之靈看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徐家的血脈會隨著大魏拓跋族的鐵騎,再度輝煌的。」


  慶之的眼眸里也閃過一道亮光,整個人都振了振:「這次北伐柔然,我會隨師父一起出征。」


  蕪歌怔了怔,眼中分明閃過憂色,卻被她斂了去:「也好。戰功不重要,北地風光綺麗,多看看這大好河山也是好的。」


  「我還沒去過戈壁和沙漠。這回一定要走一趟。」慶之眸中寫著嚮往,蕪歌瞧著只覺得心酸。這一生,弟弟想做什麼,她都不會再阻攔了,只要他暢快,便好。


  夜幕下的平城皇宮,烏鴉聲聲哀鳴,太華殿前,箭矢如雨,神鷹死士與宮變的叛軍廝殺著,刀刃盾矛的冷鐵之音,刺破夜的寧靜,撕開一道道裂口。


  宮門內,拓跋燾穩坐御案前,一把冷鐵長劍已出鞘,擺在御案上,在宮燈的照射下,泛著冷厲寒光。


  宗和站著一側,雙腿禁不住有些發抖。


  拓跋燾冷瞥他一眼,斥道:「跟在朕身邊這麼多年,就這點出息?」


  宗和噗通跪下,磕頭道:「奴才該死,奴才不懼死,就是,就是忍不住腿哆嗦。」


  拓跋燾似被逗笑,哈哈笑出了聲:「你這奴才,無膽就無膽,還嘴硬。」


  宗和額頭直冒冷汗,腆著臉笑了笑。


  「滾里殿去躲著吧。」拓跋燾對這個打小伺候自己的太監,還是很體恤的。


  宗和搖頭:「奴才不去,奴才就在這守著。萬一新興王闖進來,奴才就跟他拼了。」


  拓跋燾又像聽了個笑話:「你還不夠老七一槍刺的。趕緊滾進去,別杵在這兒給朕丟人現眼。」


  「諾。」宗和也覺得自己這副狼狽模樣,很是丟主子的臉,顫巍巍,灰溜溜地避去里殿。


  恰此時,宮門被踢開了。


  新興王拓跋浚一身鎧甲,執搶而來。他身側還跟著太保太傅姚振海。乍一眼瞧,真像一對父子,不像是來謀逆,而像是入朝覲見的。拓跋浚不過十六歲,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少年,臉上稚氣未脫,卻殺氣騰騰。


  「老七來了。」拓跋燾淺笑,「國舅也來了。」他起身,手摸上劍柄:「人齊了。」


  「拓跋燾,你枉顧祖宗家法,貪戀女色,陷害忠良,殺伐不止,民不聊生。你雖為皇長兄,臣弟不才,卻責無旁貸,要替父皇清理門戶。」拓跋浚漲紅著臉,鏗鏘有力地說著背得滾瓜爛熟的開場白,嗖地亮出了長槍。他年紀雖小,一桿長槍在平城貴族裡,卻已小有名氣,也曾執搶馳騁過沙場,倒不是個任人拿捏的傀儡。


  拓跋燾瞧著這個弟弟,著實覺得惋惜,拖著劍,不緊不慢地走上前來:「老七,朕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滾回你的新興王府,今日之罪,朕可以不予追究。」


  拓跋浚還沒開口,姚振海迫不及待地搶白了,「殿下,成敗得失在此一朝。臣已豁出身家性命,追隨王爺左右,望王爺以江山社稷為重,大義滅親,重振朝綱。」


  拓跋燾瞥一眼那老東西,又掃向拓跋浚。


  拓跋浚面上的紅暈越發蒸騰,長槍挽起一個花式就沖奔過來。拓跋燾沒有花式,執劍就上前迎戰。


  兄弟倆戰得如火如荼。姚振海負手而立,站在宮門口觀戰。


  當拓跋燾虛晃一式,胳膊吃下拓跋浚一槍,轉身執劍刺中拓跋浚腹部時,殿內勝負已分。兄弟倆都後退一步,一個捂著胳膊,一個捂著小腹。


  「哼,念在父皇在天之靈,朕這一劍才沒刺穿了你。」拓跋燾冷哼。


  拓跋浚臉頰淌下虛汗來,卻也冷笑道:「今日不是我與皇兄的單打獨鬥,勝負如何,還得看兩軍對陣。皇兄不過是勝在年長我幾歲罷了。你我何必逞這孤勇?」


  殿外中庭,叛軍已呈頹勢,但從慈寧宮趕來的一隊火凰營死士,如一陣烈焰,加入戰局,給戰事又添了一團不明陣營的火。


  姚振海原本有些變幻的臉色,鎮定了幾分。只是,當他還在得意今夜註定能瓮中捉鱉時,卻見那墨風一般漆黑的巫女幽靈般出現了。


  火凰營不是一早分化成兩大陣營了嗎?今日出兵,扶不禍並不知情,是投靠了姚太后的副統領領兵才對。


  姚振海嗅到一絲不妙,拔腿就退出殿,卻被拓跋燾飛擲的劍穿心而過,噗通跌倒在地。


  拓跋浚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了一驚,卻趁著拓跋燾手中沒了兵器而孤注一擲,執槍就沖了過來。


  拓跋燾避退兩招,在拓跋浚再度出招時,一道寒光飛來,是樓婆羅沖入殿護駕了,一刀斬落拓跋浚的右臂。


  「啊!」拓跋浚一聲哀嚎,撲倒在地上。


  拓跋燾惋惜地瞥了他一眼,便正步出殿。殿外,叛軍已近肅清。


  夜幕還是漆黑一片,拓跋燾扭頭:「阿羅,太華殿交給你。太后那裡,交給崔浩。朕要回去歇著了。」


  「諾!」樓婆羅單膝跪下。


  拓跋燾沿著染血的玉階而下,一路走過橫屍遍地的中庭,在經過扶不禍身邊時,頓住,冷聲道:「祭天大典的賬,朕還給你記著。今夜的功抵不了你當日的過。」


  不禍躬身,頷首,不卑不亢:「不禍等著。」


  拓跋燾冷哼一聲,大步離去……


  蕪歌迷迷糊糊,是被身邊的動靜驚醒的。她扭頭,借著朦朧的夜燈,就見拓跋燾的腿堪堪縮進被子里。


  拓跋燾抱歉地輕聲道:「對不起,吵醒你了。你繼續睡。」說著,吻了吻她的額。


  蕪歌自從有孕后,特別嗜睡,只是,當下,瞌睡卻被迎面的清新皂莢味和淡淡的血腥味給驅散了。孕婦的嗅覺都是異常靈敏的。她蹙眉,半支起身子嗅了嗅,斷定那血腥味是拓跋的胳膊,迷離的眸子陡地清醒了。


  「你受傷了?這是哪裡回來?」她的聲音帶著幾分睡意和更多的急切。


  拓跋燾聽著很舒心,甚至覺得胳膊上中的那一槍值當得很。他笑了笑:「沒事,只是蹭破皮。我從宮裡來。」他輕輕摁著她躺回去,自己則曲肘撐著枕頭,笑看著她。


  「現在什麼時辰?」蕪歌直覺宮裡發生了什麼,拓跋燾如今若非是第二日要御門聽政,是很少留宿在宮裡的。他回宮裡已經是出奇,這個時辰出宮更是蹊蹺。


  「才寅時,還早,快歇著吧。」拓跋燾揉了揉她的發。


  「發生什麼事了?」蕪歌拂落他的手。


  拓跋燾笑了笑,輕描淡寫道:「姚振海和拓跋浚殺進宮裡,已經解決了。沒了後顧之憂,明日查了黃道吉時,過幾日,朕就啟程出征了。」


  蕪歌驚得眸子顫了顫,她原本想問「這麼快出征」,卻咽了回去,半晌,目光落回他的胳膊。她伸手想查看:「傷口處理好了嗎?」


  拓跋燾縮了縮手,怕嚇著她,笑著寬慰道:「無礙的,已經縫好羊腸線止了血了,十天半個月就好了。」


  蕪歌的心驚了驚。帶傷上戰場,似乎有些不明智。她本不願過問這個男子的種種了,終究還是說道:「你不如等傷好了,再出征吧。」


  那無賴卻趁機湊過來,討起甜棗來:「那倒不必,不過,阿蕪,其實真的挺疼的。你親親朕,朕就不疼了。」


  蕪歌配合地親了親他的臉頰。


  那無賴微微嘟了嘟嘴,又道:「要親這裡。」


  蕪歌都不曉得為何他一個堂堂皇帝,可以無賴厚臉皮到這個程度。雖然自己沒給他臉色瞧,也沒酸不溜秋地說話,但疏離感和距離感不是應付就能敷衍的。他不該毫無察覺,卻一味地如此。


  蕪歌自覺對無賴是缺乏手段的。她湊近,蜻蜓點水地啄了啄他的唇,便想躺回來繼續睡的。哪曉得那無賴,無賴到了家,噙著她的唇就不放了,好一陣深吻。


  不過,現如今,吃虧的倒不會是蕪歌。當兩人呼吸凌亂地分開,那無賴就借口要去沖涼,匆匆就走了。去做什麼,兩人莫不過是心知肚明。


  等拓跋燾回來,蕪歌已迷迷糊糊淺眠,卻也被枕邊人周身帶來的涼意給驚醒了幾分。他肯定又是沖涼水澡去了。這個無賴床笫之間有多恣意,她是清楚的。那場莫名其妙的生氣過後,她自覺是不該拘著他的,他們之間本就不是什麼山盟海誓的關係。


  她朝里側卧著,依舊閉著眼,嘀咕道:「拓跋燾,你當真不必如此的。我說過不會過問宮裡的那些女子了。」


  拓跋燾摟過她,貼著她的背,一手枕在她頸下,一手撫著她的肚皮,呼吸灑在她的后脖頸處,有些委屈地說道:「阿蕪,你休想推開朕。朕說過以後只有你,便只有你。莫說我們已經有了皇兒,便是沒有,朕也只要你就夠了。」


  蕪歌睜開眼,目光落在自己枕著的胳膊上,不是那條受傷的胳膊,卻也讓她心口有些酸澀不適。她重複:「你不必如此。」她又把話說得更明白一些:「你去找其他女子,我當真不會生氣的。」


  「你還說。」拓跋燾有些生氣地含住她的耳垂。頓了許久,他才道:「你不生氣,朕才會氣呢。阿蕪,你信朕,朕誰都不會再找了。」他貼在她的耳畔,輕嘆道:「朕哪還敢?惹你生氣傷心,比朕在戰場上中一箭還疼。朕是真的知錯了。」


  蕪歌只當他在胡攪蠻纏,胡言亂語了。他願意說,她便聽著,左不過是左耳進右耳出,她沒再唱反調,卻也沒回應,就這麼閉上眼昏昏沉沉地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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