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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祭天機會

  蕪歌沒否認,卻也不想酸溜溜的,盡量平淡地說道:「一日納三妃,傳為兩國美談。我雖沒有宮裡那兩位昭儀娘娘那樣有立場生氣。」她頓住,這才發覺這天下的女子對於男人納妾其實都沒立場生氣,不由有些憤然。


  她改口:「其實,她們也沒立場生氣,那我就更不該生氣了。只是,我這人毛病多,不高興的事收斂不了。」


  拓跋燾悶笑,晃了晃她的腰:「朕的阿蕪吃醋了。」


  蕪歌微怔,她也分不清這樣的情緒是吃醋,還是希望落空而失望。她今生恐怕都再生不出當初對阿車的希冀來了。一生一世一雙人是多麼虛妄的希冀。


  在她愣神間,拓跋燾低頭啄了啄她的唇:「阿蕪不必跟任何人吃醋。朕的心只是你的。」


  蕪歌覺得今日這樣的甜言蜜語,收效甚微。她的興緻並未好幾分。


  拓跋燾繼續訴衷腸解釋道:「那三個,朕是有用處的。朕把她們三個都帶到郯郡來了。」


  蕪歌怔住,錯開他的額,詫異地看著他。


  拓跋燾笑眯了桃花眼:「朕原本是該跟你商量的,只是朕沒料想赫連昌會如此。難得有三次祭天機會,朕便收下了。」


  蕪歌越發怔然,三個公主,三次祭天的機會?她心底儼然猜到了幾分,只是不太敢相信罷了。


  拓跋燾的笑斂去了幾分,帶上了歉意:「阿蕪,父皇在世時說過的話,很難繞開,若是用永安侯府嫡小姐的身份祭天,太后和朝堂的那些老頑固肯定要爭鬧不休。胡夏雖然名存實亡,但朕要為胡夏公主祭天,他們就無話可說了。」


  他越發歉意:「只是要委屈你了,朕見你原本就改了姓,想來並不拘泥於姓氏。姓劉也好,姓赫連也好,都是朕的阿蕪,無甚不同的。」


  蕪歌回過神來,只是還是有些迷惘,拓跋燾這是要她李代桃僵胡夏公主,而且還一連預備了三次祭天的機會?這是一次不成,再擇機捲土重來的意思嗎?


  拓跋燾見她如此表情,捧住她的臉,拇指婆娑著她的臉頰,滿目都是疼惜:「阿蕪,你有所不知,鑄金人是有些蹊蹺的。有些天定的意思,可更多的還是人定。那一道道工序,朕還沒有十足把握。但一次不成,咱就再祭一次。朕是娶定了你的。」


  蕪歌微仰著臉,凝視著他,絕美的眸子里流淌著幾分動容的光澤:「拓跋燾,你當真這麼想娶我?」


  拓跋燾當即點頭:「自然。」


  「那……」蕪歌早不是顧憐她人命運就委屈自己的愚善之人了,只是心底還是有些不安,「那三位公主該如何處置?」


  拓跋燾卻沒她這樣的憐香惜玉,在他看來,勝者為王,俘虜的命運自然是他說了算。他有些誤解阿蕪的意思,力表忠心道:「阿蕪,你想到哪裡去了?那三個公主,朕都沒瞧過幾眼,連叫什麼名字都記不得。」


  蕪歌被他逗笑了:「是你想到哪裡去了?人家好好的公主,你把她的身份給剝奪了。我要是她們恨都恨死你了,還對你投懷送抱不成?想的美得你。我不過是想問你要如何安置她們。」


  她的笑落寞地斂了去,被剝奪姓氏的痛楚,她是能感同身受的,雖然北上魏國,是她自己的選擇,但何嘗不是為勢所逼?

  「予她們一世安好吧。」她又笑了笑,「亡國公主,最奢望的莫過於此了。」


  拓跋燾點頭:「阿蕪說如何安置,就如何安置。」他又抵住她的額,捧著她的臉,彼此呼吸交纏著卻刻意存了一紙的距離,「阿蕪,這下該不氣朕的吧?」


  「嗯。」蕪歌原本也不是特別生氣。她對情情愛愛再不會有從前那樣的期許了。


  「那你是不是該補償——」拓跋燾的撒嬌被女子踮起腳送上的蜻蜓一吻給休止住。他反客為主,長驅直入地勾住她的呼吸,攻城略地地狂亂起來……


  月媽媽在隔壁耳房候了許久,原是想要隨時伺候主子用膳的,但一牆之隔的動靜是小別勝新婚,叫她紅了老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讓她遙想起許多年前,她伺候小姐初嫁到徐府的光景。


  當年,徐獻之已近而立之年,俊朗之餘又成熟穩重,只一眼就奪了小姐的芳心。她是小姐的貼身丫環,大戶人家有套心照不宣的規則,小姐身懷六甲或身子不適時,近身是要頂作姑爺的通房的。


  年少時,她為此羞赧過,也暗暗期待過。不過,隨著兩位主子日益情深,那些暗藏的希冀也都消磨了。她知曉,小姐雖不甘不願卻是提過的,只是姑爺愛重小姐,言明了不會染指她的近身。那麼多年,當真就沒有。


  月媽媽靜坐著,聽著臘月的風雪,淚迷了雙眼……


  拓跋燾恬不知恥地又賴在了徐府,「阿蕪既然想留在郯郡團年,朕便也留在郯郡。西邊新攻下的城池需要整頓,朕正好去巡防,督促那邊新赴任的太守。這往後的每個團年,朕都要與阿蕪一起過。」


  蕪歌對今後的團年,是很迷惘的,卻還是配合著點頭,道了聲「好」。


  建康宮,終於在臘月中旬等到了聖駕歸來。眾妃出了城門相迎,連年幼的皇子公主和宮裡有孕的娘娘都到場,排場很是浩大。


  這是齊媯的攻心之計。她要讓隆哥哥知曉她為他治理的後宮井井有條,她是賢內助,是為他分憂解難的忘憂草。那個叫阿九的骯髒存在,只是她好心的為君分憂。


  義隆的神色一貫清淡,瞧不出喜樂。


  這一路浩浩蕩蕩地回宮,帝后雖然同攆,齊媯清潤含笑地說道近來宮裡的趣事,莫不過是「梧兒第一句會說的話,不是母后,而是父皇。」


  「采女墨蘭和慶秋有了身子,臣妾便擢她們為貴人了。」這些曾經入不得她眼的狐媚子,不是眉眼生得有幾分像那個賤人,就是側臉相似,梨渦相似或是性子相似,她看著都覺得作嘔。可如今都成了她具備母儀天下鳳儀的棋子。


  「行了。」她的絮絮叨叨,被帝王見她開口的第一句冷話給打斷。


  齊媯有些尷尬地噤了聲,偏頭帶著幾分怯弱地看著他。


  義隆扭頭回看她。


  兩人對視良久,是義隆先斂了眸:「那個叫阿九的妾侍,是你動的手?」幾乎是肯定的質詢。


  齊媯沒有否認,依舊是深情地看著夫君:「臣妾早知會有東窗事發的一天,不過臣妾不後悔。這是臣妾該盡的本分,手段是殘忍了一些。但通往鮮花盛開的繁華盛世,必然得靠鮮血去鑄路。徐湛之是皇上的肱股之臣,皇上需要給他一個交代。皇上想要如何處置臣妾,臣妾都無怨無悔。」


  義隆聽得眉目俱冷,眸子冷沉。他又移眸看回眼前的女子,這是他傾盡今生摯愛換取的嫡后。


  若說輔佐君王,他是挑不出阿媯太多的錯處。若是他猜想得不錯,這招離間計必然是出自邱葉志,從前,他也並非毫無察覺,只是,木已成舟,他刻意自欺欺人地忽略了。


  「搬出椒房殿,遷居北三所,婉昭儀擢為婉妃,由她代理六宮事務並撫養靜梧公主。」義隆對中宮的處置,早有決定,當下說出來,並無太多波瀾。


  齊媯是有過心理準備的,但她沒料想女兒都要被剝奪。她一把攀住義隆的胳膊:「皇上,你要如何罰臣妾都可以,可梧兒,求皇上恩准由臣妾照料。」


  義隆涼薄地看著她:「若非查無真憑實據,否則你就連皇后之位都保不住了。」


  齊媯的手驀地鬆了力道,淚霧迷了眼:「臣妾縱然再有錯,卻也是為了皇上。」


  義隆冷笑:「是啊,你每每出手,總能牽強附會到這條錯不了的苦衷上來。萬鴻谷如此,阿九如此。可是。」他斂笑,深邃的眸子燃起一團細焰,那是隱忍的怒火,「朕是一國之君,不需要你排憂解難。用兵用權用人,朕自有計較。」


  齊媯的臉蒼白了幾分。


  而義隆越說越氣:「你所謂的解憂,莫不過是打著一切為了朕的幌子,而行出朕不屑做不願做的事罷了。」


  齊媯鬆開手來:「說到底,皇上還是因為萬鴻谷而遷怒臣妾。」淚淌了滿臉,她哽咽道:「那個女人有什麼好?她若待皇上有情,又怎會逃去魏國?又怎會委身於拓跋嗯——」


  齊媯的話被喉嚨口傳來的劇痛扼住,她漲得滿臉通紅,凄恐地看著眼前薄怒的男子。


  義隆也不知為何方才那刻會怒意衝冠,那是他親眼所見卻無論如何都不願相信的事實。


  齊媯明知這是逆鱗,卻生起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孤勇來。她忍著脖子處的疼痛,執拗地說道:「皇……上動怒,是因為臣妾……說的都是……真的——」


  義隆原本都要鬆手了,當下卻又緊了幾分。他逼近她的臉,壓著嗓子道:「你閉嘴!」


  齊媯的淚順著下巴滑到他的虎口,唇角卻勾起了笑:「她依附的……是你的仇敵。」


  義隆鬆開手,近乎是甩開阿媯。暴怒過去,只剩一臉清冷殘凉:「小幺對朕情意幾何,不容你置喙。這世上,唯你沒資格說她。你如今擁有的一切,都是朕曾許諾她的。是你我虧欠了她,她如何做,都無可厚非。」


  齊媯掛著淚,冷笑道:「呵,皇上的意思是她不守婦德、叛國也無可厚非?她要殺臣妾也無可厚非嗎?」


  義隆覺得莫名的疲倦。他捏了捏鼻樑,冷聲道:「停下。」


  時下,步攆已駛入皇宮了。宮裡,才下過一場大雪,雪花飄了漫天,厚厚的積雪還來不及除去。義隆不等近侍伺候,就掀開帘子,跳下步攆。


  「皇上!」齊媯不死心地探出頭來,臉上淚痕依稀,聲音也被方才帝王的暴怒而擰得嘶啞,「你我是打小的情意,臣妾珍而重之的,皇上當真不在意了嗎?」


  義隆的背影頓了頓,卻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他兀自走在厚厚的積雪上,若是不在意,他何至於那樣對小幺?

  在平坂時,他就已經知曉他對那個萬萬不該動心的女子是動了心的。或許是更早,他就已經發覺了,只是萬萬不想承認罷了。


  是以,他對阿媯才會那樣愧疚吧。他明明是該愛重阿媯的,莫姨臨終託孤,他滿口答應。此後的歲月,雖然礙於對司空府的偽裝,他不得不將對阿媯的關切轉到暗處。但他對阿媯是用了許多心思的,小到胭脂水粉,大到女子私塾。


  他給小幺置備過什麼禮物,回頭必然是會暗自補償阿媯一份。雖不是同樣的,但在他看來,他給徐家女兒洗手煮湯羹的那些,不過是謀心謀情。他給阿媯的,才是未來皇妃皇后應有尊寵。


  阿媯,是他一手培養的妻子。


  腳下的積雪咯吱作響,正如煩亂的心緒。他覺得自己病了。阿媯說的話,不中聽,卻是他不願接受的事實。他不是沒惱恨過小幺,得到平城和雲中的線報,他惱恨得甚至舉起了那把伏羲想砸掉。


  可最終,他下不了手。這雙手殺人無數,卻殺不住自己的心。


  他從不覺得自己會是長情之人。小幺走後,他掙扎過,他招來那些名字和樣貌都記不清的采女。床笫之歡,換個女人又有何不同?


  可是,一番他自己都不屑的放浪后,他才驚覺,他看上眼的那些女子,都只是小幺的影子。這種飲鴆止渴的放浪,終了,誅的不是那些女子的心,而是自己的。


  他住步在空蕩蕩的中庭,抬頭望著蒼茫的天空。他的天地,在那年小幺說出那兩個字時,就已經失了顏色。


  阿媯的這番誅心之言,不過是想他惱恨小幺罷了。若是他惱恨得起來,或許今生也就解脫了。只是,他連惱恨的資格都沒有。


  婦德?他禁不住冷笑。他給過小幺什麼,值得她守節守德?平坂的兩情相悅,在他默許宮嬤嬤去徐府相逼那刻就變成了無媒苟合,不,是始亂終棄。


  除了至親的死,這是小幺最惱恨他的吧。是他合謀與阿媯一起,毀了她的名節和姻緣。


  徐潘兩家的女兒曾被認作是南朝女德的典範。他知他的小幺也是看重這些的。徐夫人赴死,小幺服下杜鵑紅,莫不過是要保全徐家女兒的閨譽。


  是他親手毀了小幺。在金閣寺就毀了。一個沒有娘家姓氏,沒有夫家姓氏,游無定所的女子,談何女德?


  被他呵護的阿媯,不會懂。他卻是懂的,在狼人谷時,他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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