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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南轅北轍

  蕪歌輕嘲地勾唇:「不僅是你不能殺他們,是連別人也殺不得吧?」


  狼子夜蒼白的下顎,青白了幾分。


  「只要我有命在,是非殺他們不可的。而且,不僅是殺了。」腦海中有浮現哥哥跪在漫天大雪中的那幕,她閉目,竭力將蒸騰的心魔摁下去,再睜開眼時,語氣是刻意的輕慢,「你我註定終生為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狼子夜張了張嘴,卻徹底說不出話來,深邃的眸子里有水霧迷漫。


  面前的女子卻還在用最清冷的語氣說著最殘忍的話,「與你長相廝守的,是你的劉袁氏。而我會冠上別的男子的姓氏,堂堂正正地活出個人樣。」


  這是她答應父親的。父親說,她今生都只能為了身體里流淌的徐潘兩姓血液而活,她何嘗不覺得悲哀?只是,她的命是娘的命換來的,早早就不是她自己的了。


  她看著那個模糊的身影:「阿車,這就是你我的結局,註定是南轅北轍。」


  「是拓跋燾?」狼子夜問,冷沉的聲音里隱忍著痛苦和慍怒。


  蕪歌忽然就笑了,她當真是恨不得把笑容都當做是武器:「是他,也可能是別人。反正都不會是你了,阿車。」


  「你不必用言語激怒我。」狼子夜的聲線略顯不穩,「這一路,我也想通了。我們的白首之約,我曾經的確是沒當回事。當我真正想要的時候,卻是怎麼留都留不住了。可是。」


  低沉的聲音卡住,他頓了頓,才道,「我希望,你可以平安和順地過到白首,即便陪你的不是……我。是拓跋燾也好,誰都好吧。治好眼睛,養好身子,如此,我便放你走。」


  他苦笑,銀面具下的眸光瀲灧著水波:「我沒真正為你做過什麼。這便算是我最後的補償吧。」


  蕪歌覺得心口悶疼,眼角也酸澀難忍。她卻笑得明媚:「呵,現在你才是被俘虜的那個,談什麼你放我走。明日,我放不放你活著離開,還得看我的心情。」


  車外的歐陽老頭,眼見著心一捧著食物走了過來,只好重重地踏著步子,鑽進了馬車。


  如此,這對曾經海誓山盟的戀人,就這樣短暫地做了訣別。


  翌日,一行人出滑台城,也很順遂。拓跋燾早已齊集數萬精兵,陳兵滑台城外接應。


  徐湛之應該是一早就接到到彥之的飛鴿傳書。對一行人的到來,並不意外,只是,昔日的弟弟妹妹,如今成了陌路,相見不過冷冷一眼對視,徐湛之心底很是酸澀,冷峻的面容略顯蒼白。


  蕪歌心機地把心一留下,繼續挾持狼子夜。她領著弟弟和歐陽不治,駕著那輛馬車,頭也不回地出了滑台城。


  義康也趕來了。只是,他與那個朝思暮想的女子,只遙遙對望了一眼。不,他心尖的女子,早就看不見了。


  義康看著那道白色的身影朝他遠遠地福了一禮,才鑽進馬車。她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目光中的不舍,出城門時,她挑開車簾,給他留下驚鴻一瞥的最後剪影。這是他奉在祖祠的亡妻,今生註定無緣,他唯一的念想不過是一個虛無的來生之約而已。


  狼子夜站在城樓高處,目送那輛馬車離去。他遠遠地看到魏軍軍隊里,有一騎單騎揚塵疾奔而來,那身後隨了百餘騎親衛精兵。


  是拓跋燾。


  那個胡蠻子當真是思卿如狂,竟然膽敢領著百餘親衛就來到了滑台城外,

  不過幾百丈,還在強弩的射程內。


  徐湛之已招手吩咐副將,副將會意,立時就命兵士去扛強弩。


  拓跋燾似是覺察到城樓上的動靜,抬眸往這邊輕狂地睨了一眼,便勒緊韁繩,翻身下馬。


  蕪歌的馬車也停了下來。


  狼子夜看到,拓跋燾掀開了車簾鑽了進去,許久不見動靜,他再鑽出車廂時,懷裡已多了一個人。


  而徐湛之已經搭上了弓。


  心一不免心急,扎在狼子夜脖頸處的匕首不由緊張地顫了顫:「狼子夜!」


  狼子夜比手,止住徐湛之的動作,就這麼靜默地看著那個素白的女子被拓跋燾抱上馬背,一記揚鞭,絕塵北去。


  這一刻,他錯覺心一手中的那把匕首已經扎進了他的心裡,攪動著他的心肺,直叫他喘不過氣來。


  他終究還是永遠地失去了小幺。


  這次,他連再逼她回來的武器和勇氣都沒了。


  他開口:「你可以走了。」這話是對心一說的。


  心一釋然地垂下手來,匕首還在手中微微直顫。立時,就有兵士上前來擒拿心一。


  狼子夜比手:「退下。」他看著心一:「歐陽不治說她傷了根本,你有幾分把握治好她?」


  心一審視地看著他,頓了頓,才道:「左不過是一年不行,再一年。總能治好的。」


  狼子夜勾唇笑了笑。小幺還是有幾分信他的情意的。否則,就不會把這個和尚留下挾持他了。她這是把自己的眼珠子留在了滑台。他如何能不放人?


  「你走吧。」


  「皇——」到彥之剛要開口阻攔,就被他比手止住。


  「給他一匹快馬。」


  目送心一的背影離去,狼子夜像是忽然泄了氣,背脊一折,竟然險些栽倒。


  「主子!」到彥之奔上前,一把攙住他。


  狼子夜微弓著腰,手捂著心口,許久都沒抬起頭來。


  「主子,你的傷要不要緊?」到彥之急問。


  狼子夜的傷,並不緊要。可他的心,卻像撕裂了,滿嘴都漫溢著血腥氣,他如何咽都咽不下去。終於,有殷紅的血順著嘴角,一滴一滴墜落在城樓的青石磚上。


  「主子!」到彥之只當他受了極重的內傷,趕忙運功就要為他輸真氣。


  狼子夜抬手,止住他:「無礙。」他用袖子胡亂擦去唇角的血漬。


  原來,小幺當日在承明殿外,就是這般心境,心如刀割,卻無處訴說。


  這世道當真是報應不爽。


  北風呼嘯,似夾著冰凌,割在臉頰。


  拓跋燾緊摟著蕪歌在懷,盡量用大氅把她包裹嚴實。頭先,在馬車裡,看到她的第一眼,他也是如此緊摟住她,許久都不曾鬆手。「阿蕪,我們回家了。」他的聲音漂浮在北風裡,輕飄飄的,並不真切。


  他親了親她的鬢。


  雖然他早先已從南方的密報里,得知她雪盲一事,可親眼瞧見,還是心疼不已:「對不起,阿蕪,朕該讓著你,不該跟你置氣的。」


  蕪歌渾不在意他的懺悔,只留意到那個自稱。朕?原來,斗轉星移,他都已經登基為帝了。


  「謝謝你幫我逃出來。」蕪歌清清淡淡地說。


  拓跋燾只更緊地摟住她:「你我何須言謝?」


  蕪歌沒說話,只幽幽閉目。她實在是太累了。這一路逃出滑台,她都精神緊繃,隨時提防著那個男子。阿車最終會放手,實在是有些出乎她意料的。故而,心底莫名地酸澀。


  她強忍著,默默地催眠著自己。建康宮和狼人谷的種種,不過夢一場,那一簪子紮下去,夢便醒了。


  「我現在是不是該叫你皇上或是陛下了?」蕪歌問。


  拓跋燾原以為終於見到她了,那一直隱隱作痛的心終於能好受一些,卻不料,見了,卻是疼得越發兇猛。


  「阿蕪,雖然正月十八,安樂殿拜堂的人並非你我,但朕早已視你為妻,你該稱朕為夫。」


  蕪歌仰頭抬眸看他,一片白茫里,只隱隱見到一個輪廓,並不熟悉,也並不陌生。


  拓跋燾低眸,親在她的眉心。


  「拓跋燾,事情哪會如此簡單?你我都是浸潤在名利場里長大的。我不可能再有機會問鼎魏國的後座了,為妾為妃也並非我願。我北上,不過是想回故里郯郡,見見親人,治好眼睛,再圖報仇罷了。」蕪歌的聲音,並未因為額頭的那個吻,而變得更有溫度。


  「阿蕪,你不信朕?」拓跋燾難以言喻此刻的心情,「朕身邊的位子,自然是朕說了算。與名利場何干?」


  「無關信不信。」蕪歌垂眸,眼帘依舊是白茫一片,鼻息是冷氣夾雜著塵土的氣息,「拓跋,我很累,就想安安穩穩地好好睡一覺。」


  她說完沒多久,便當真睡著了。


  拓跋燾只覺得懷裡沉甸甸的,像懷揣著半壁江山一般。他放緩了速度,不急不緩地回了軍營,又輕手輕腳地抱著懷裡的女子下馬入了帳。


  蕪歌當真是累了,緊繃了大半年的心弦,驀地鬆開,整個人都像散架了一般,一睡難醒。


  這一覺,整整睡到第二日晌午。


  她是被軍營校場的鼓聲震醒的。她睜開眼,在一片白茫里,竟錯覺還是被困在狼人谷的小院里。


  「狼崽?」她喚,曲肘爬起身來,這才記起,那隻半大的狼崽早被她葯暈在狼人谷,成為白茫夢魘里的一段永遠的過去。


  「醒了。」拓跋燾一直守在她身旁,此刻本是捧著一本兵書看得津津有味。他放下書,走到榻前坐下,抬手探了探她的額,「總算是退熱了。」


  又發熱了嗎?蕪歌有些迷惘。鼻息間聞到草藥的苦味,她驀地記起:「心一呢?」


  「放心,他昨夜就到了。」拓跋燾收回手,拿起一側屏風上的大氅裹在她肩頭,「你身子弱,先在軍營歇養兩日,等徹底退熱了,再啟程去郯郡。」


  「慶兒呢?」蕪歌最不放心的還是弟弟。自從姐弟重逢,她總覺得和弟弟之間似隔了一層牢不可破的隔閡。小小少年滿腹心事,一心習武復仇,幾乎到了著魔的地步。


  「他在校場,興許正和樓婆羅打得起勁。方才的戰鼓應該是為他們擂的。」拓跋燾輕慢地笑了笑,「餓了吧?」不等蕪歌回答,他沖賬外喊了一聲,「宗和。」


  殷勤的小太監弓著腰,滿臉堆笑地進了來:「皇上,奴才在。」


  「備膳。」


  「唉。」宗和急急忙忙出帳,張羅去了。


  蕪歌記得樓婆羅號稱大魏第一勇士,不僅有一身蠻力巧勁,武功造詣也不凡,慶兒才十三歲,哪裡是他的對手?她有些急:「慶兒怎麼跟樓大人打起來了?」


  「男人嘛,總有一段時間是迷戀打打殺殺的。放心,樓婆羅懂分寸的。」拓跋燾邊說,邊抖開蕪歌的衣裳,「軍營里沒女人,暫且尋不到人伺候你,你姑且將就兩日。」他說著,掀開早先裹在她身上的大氅,竟給她套起衣袖來。


  「拓跋燾?」蕪歌迷惘地望著他,雖然只是白芒一片,瞧不真切他的表情,甚至連輪廓都是模糊的,可她還是清晰地感覺到對面的男子笑了笑。


  「怎麼?朕伺候你還不樂意啊?」拓跋燾還是昔日弔兒郎當的口吻,只是,蕪歌聽著卻覺得怪怪的。這個男子對她似乎跟以前比,很不同了。


  蕪歌伸手,任由他套上袖子,在他伸手要替她扣布扣時,她終於隱忍不了當下的曖昧,咳了咳:「我自己來。」


  拓跋燾只笑了笑,便由得她了。


  蕪歌一邊穿戴,一邊尷尬地紅了臉:「你先出去。」


  拓跋燾不以為意地說道:「這會避嫌未免已經晚了,昨夜,是朕給你寬衣的。」


  「拓跋燾!」蕪歌不悅地瞪了他一眼,眸光里一閃而過的驕橫,晃了拓跋燾的眼。


  拓跋燾伸手撫了撫她的頭,寵溺地嘆道:「這才是朕的阿蕪。阿蕪當真回來了。」


  蕪歌不知為何心口竟泛起一絲酸澀的刺痛。徐芷歌也好,阿蕪也好,都回不去了,統統都埋葬在了萬鴻谷的殘雪裡。她不過是從雪堆里爬出來的行屍走肉罷了。


  「怎麼了?」拓跋燾見她眸中泛淚的模樣,竟有些無措,「是朕說錯話了?」


  蕪歌搖頭,岔開了話題:「我只是餓了。填飽了肚子,我就啟程去郯郡。」


  拓跋燾微怔。


  蕪歌又道:「多謝你的好意。我在軍營里,終究是不便。我也沒那麼羸弱,不必歇兩日再啟程。」她似是想起什麼:「莫非是你有什麼計劃?」


  拓跋燾笑了笑:「果然,知我者,阿蕪也。」


  蕪歌強忍著,才沒問出那句,是何計劃。


  而拓跋燾並不瞞她:「你們挾持狼子夜,居然一路從建康平安出了滑台。他的身份。」他頓了頓,才凝眸問道:「怕是不簡單吧。」


  蕪歌的臉變得有些蒼白。只是猶豫了一瞬,她就回道:「你猜的不錯,他是那個人的另一個身份。」


  拓跋燾的眸中閃過驚異的光芒。


  蕪歌心底泛起莫名的酸楚和悲涼。那個她曾經痴心以付,不惜以命相護的男子,她現下竟連一點猶豫都沒有就給出賣了。她把阿車當作投名狀,遞給了拓跋燾。


  她雖並未想清楚,該如何面對眼前的這個男子,是繼續謀心謀情,還是另作打算,但是,她和她的家人都寄居在他的國里。


  她的嘴唇都褪得有些蒼白:「既然你有計劃,我便更不便留在軍中了。」她刻意忽略那個計劃是什麼,那個男子的生死存活,大宋的國運,滑台的命運,都不該是她這個一無所有的盲女該操心的。


  「你想哪裡去了?」拓跋燾笑得極是暢快,「朕此行只是為了接你。朕初登大寶,不宜大動干戈。劉義隆,朕總會尋機會收拾他,不急於這一時。我們一起用完膳,朕陪你去郯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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