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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乖巧解藥

  「對不起。」蕪歌輕喃,愧意讓她的臉色變得蒼白。


  義康捂著眼睛許久,才抽開手。他回眸,眼睛通紅:「什麼來世再見?不過是你不想嫁給我,卻要騙我做你徐家的女婿,才想出來的苦肉計!徐芷歌,我劉義康在你眼裡就這麼痴傻嗎?」


  蕪歌的臉色更白了:「不,阿康。我是騙了你,可也是真的想嫁給你的。」


  義康的眸子分明震驚又動容地顫了顫,卻硬是被他勾起的嘲諷笑意給掩了過去:「事到如今,你還在騙我,我就那麼好騙嗎?」


  蕪歌錯覺臉皮似乎被撕開了一條裂縫。她深吸一氣:「我知道,我說什麼,你也未必會再信了。可是,阿康,我是真心覺得你是很好的歸宿,但是我——」


  「別說了!」義康怒地打斷她。


  蕪歌無聲地張了張嘴,再一次深吸一氣后,她說:「你容我把話說完。你知道我娘為何會懸樑自盡嗎?」她的眸子騰起一抹霧氣:「她不是為我叫冤,而是為我掩飾。狼子夜雖然不曾冒犯我,可我。」她不過頓了頓,聲音刻意地硬朗了幾分。「經不起宮嬤嬤驗身。」


  義康怔忪地看著她。


  蕪歌覺得臉皮像被撕碎一般羞恥和痛苦,但她不得不坦言相告:「那個人在滑台中毒的事,你是清楚的。我被歐陽不治戲耍了,他說缺一味處子紅做藥引。」


  琉璃般的瞳仁漸漸皸裂,蕪歌極力止住翻湧的淚意:「我信以為真了。」她輕嘲一笑:「我不想那個答應我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人,被旁的女子染指,所以。」她咬唇,再接不下后話,只是愈發輕嘲地勾了唇角:「我才是這天底下最痴傻的。」


  她垂眸,有淚滾落臉頰。她用手背胡亂地拭去,才抬眸看回義康:「娘為了保我而死,她千叮萬囑,此事只能爛在肚子里,連父兄都不能說。」她咬唇:「娘是何等天真,紙終究包不住火。」她的唇顫了顫:「一女如何能嫁兄弟二人?我如何敢嫁你?」


  義康的臉色從怒紅轉蒼白,再到青白,幾度張唇,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蕪歌的淚又滾了下來。她不知,這是脆弱還是心機,既是忍不住,便任淚滑落:「你能明白我為何拼了一死,也要北去魏國嗎?我想重來一世,我想把平坂之恥埋進土裡。可是,如今的結果你也看到了。狼子夜去一趟平城,當眾抖摟藥引的事,我就不再是大魏的太子妃了。我嫁不了拓跋燾,更嫁不了你。那樣,只會讓你和整個家族蒙羞。」


  她下意識地揪住了心口,那個傷處明明已經好了,卻還是揪心的疼:「父親至死都不知道娘自盡的隱情。我羞於啟齒,對誰都羞於啟齒。」


  義康的唇不住地顫抖,眼眸里已蓄滿了淚水。


  「阿康,我真的謝謝你一直信守承諾,守護我的家人。」蕪歌說到這裡,近乎泣不成聲了,「是我虧欠了你。可是,那並不是我的本意。你能……原諒我嗎?」


  義康實在是說不出話來,只一步一步走了過來。距她不過咫尺時,他伸手,想為她拭淚,都快撫上她的臉了,卻不知為何怎也破不開那一指的距離。


  如此僵持著,只是片刻,也讓義康覺得像是經歷了一世的煎熬。他收回手,心口激蕩翻湧的情緒,連他自己都道不清是怒還是憤。過了許久,他才終於艱難地開口:「不……怨你。」


  短短三字,再一次刷落蕪歌的淚水。她別過臉,捂著嘴,悶聲抽泣起來。


  義康徹底無措了,想伸手又不敢:「你……你還好吧?」他指的自然是她的傷,這些時日,他幽禁在這王府,想的最多的就是她的傷。外強中乾的憤怒,被她的幾滴眼淚徹底澆滅。心底翻湧的怒意已然不是對她了,而是對金鑾殿上的那個人。


  堂堂男兒,縱然是有血海深仇,也不該這樣對待一個女子!

  蕪歌捂著嘴,強忍了許久,才把淚水熬干。


  「你今日來找我,是有事的吧?」義康似乎是完全清醒過來了。


  蕪歌又覺得臉皮像被撕破了。可是,放眼建康,她能求得上的,也只剩他了。她回眸:「他之前答應我放過哥哥了。我想哥哥他們流放去關中。」


  她不再說話,只羞愧又期待地看著義康。


  義康想都沒想就點頭了:「好。我這就請旨為關中牧!」


  「你。」蕪歌愈發羞愧,「你都不問我作何打算嗎?」她想要的不過是個願意睜隻眼閉隻眼,由著徐家男丁越獄的關中牧。


  義康又是想也沒想就搖頭:「你想做什麼,儘管做。我,無礙的。」


  蕪歌的眼圈又紅了。她咬唇,頓了許久,才道出那聲,「謝謝。」


  「你我何須言謝?」義康悵惋地說,眸子里流淌的哀愁和疼惜,讓蕪歌再難以面對。


  「天快黑了。我該走了。大恩,無以為報,請受我一拜。」蕪歌鄭重地下跪,被義康一把拖住。


  「不用!別這樣!」義康道不清心底紛雜的情緒究竟是什麼,隻眼圈又紅了。


  蕪歌卻是執拗地跪了下去,鄭重地叩下。她今生已經一無所有,除了這一拜,她當真沒什麼可以表達謝意的了。


  義康自是知曉她的心意,心底的酸澀痛楚蔓延上了眉梢……


  步出彭城王府,天已將暗。蕪歌站在府門前,竟躊躇起來。


  方才,秋嬋一直候在正堂外,又一路追隨蕪歌出了府,見她猶豫,便出聲提醒道:「小姐,天快黑了。我們回宮吧。」


  蕪歌回眸,清淡地瞟了她一眼,卻是朝著宮門的反方向走去。


  秋嬋見勢不對,卻也不敢兀自阻攔,只好隨了上去。


  蕪歌最後回到了入宮之前寄住的官驛。心一出行前還來這裡打點過,他們的行囊都還留在之前的院子里。


  蕪歌推門而入時,秋嬋站在身後,有些進退兩難。蕪歌卻回眸了:「隨我進來,伺候我沐浴。」這是秋嬋從前伺候她時,做得最多的事。


  凈室里,大浴桶里灌滿了熱湯,熱氣氤氳。


  秋嬋嫻熟地替小姐寬下素白的夾襖,一層層脫落外衣。蕪歌的背脊修長白皙,兩枚蝴蝶骨玲瓏又精緻。秋嬋斂眸,攙著她跨入浴桶。


  溫熱的熱氣,熏得蕪歌微微眯了眸。她坐入浴桶,盈潤的水光正正沒在那處剛剛癒合的傷口上,襯得那粉紅新愈的傷口越發刺目。


  饒是秋嬋見慣了刀光劍影,看著那傷口還是覺得兇險。她移眸,舀起一瓢熱湯淋在蕪歌的胳膊上。


  「你就從來沒夢到過夏荷嗎?我記得,從前她與你最是要好。」蕪歌清清冷冷地問,目光清冷地落在秋嬋的臉上。她的八個貼身丫環,以春夏秋冬,梅蘭竹菊命名,在金閣寺那一戰里,死的只剩了眼前這個細作。


  從前那張溫順乖巧的臉,如今是一副冷沉淡漠的神色,全然是找不到往昔的痕迹了。活生生的七條人命,也不過是讓她的眸子微微顫了顫。


  蕪歌心底惱恨,語氣便不復那般清冷了:「你的良心就不會疼嗎?」


  秋嬋的手頓了下來,面色終於有些皸裂:「小姐生於富貴,是不會懂朝不保夕之人的無奈的。我雖有愧,卻是無奈。」


  蕪歌怒看她一眼,閉上了眼睛:「出去!」她不知秋嬋是何時離去的,只是,在她耗到湯水泛涼,才起身出到外間時,便看到秋嬋早已乖順地布好了晚膳。


  蕪歌沒再看她,靜默地用了膳,便早早歇息了。秋嬋似乎是怕她不喜,守在了屋外。


  蕪歌實在是累了,才躺下,便入睡了。這一覺,似乎很漫長。待她莫名地睜眼醒來,已是午夜時分。她看到那個她恨極了的男子,就坐在她的榻前,正靜默地看著她。


  外間,點了一盞清冷的油燈。


  那微弱的燈光打在男子月白的常服上,像給他披了一身月暉。


  蕪歌看著這張曾經讓自己魂牽夢繞的俊顏,心口的傷口似是開裂了一般,痛著,又恨著。


  義隆看她一眼,便起身了:「既然醒了,隨朕回宮。」他說完即走。


  蕪歌下意識地半彈起身,近乎是急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拽住了他的衣袖。


  義隆頓住,回眸看著她。他的神情頗有些無奈:「小幺,適可而止。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蕪歌心底狂涌著痛楚和憤怒,可臉上卻只有凄冷的悲戚:「你的情意就僅此而已嗎?我的傷好了,所以就值不起皇上的憐憫了?」


  義隆心底是有氣的,這個女子當真是太無法無天了,任性妄為便也罷了,為了跟他賭氣,竟然跑去了彭城王府。她找老四做什麼?互訴衷腸嗎?

  義隆氣惱,可臉上的表情卻是刻意的清淡:「你還想要朕如何?就你的親人是血肉至親?朕的母族,兩百三十七口,無一倖免,他們的命就不是命?」


  蕪歌的心抽了抽,她咬唇,卻是愈發執拗地揪緊手心裡的那片衣袖。


  「徐芷歌,你知不知道朕為你放棄了什麼?你父親害了胡家兩百三十七口,朕要清算徐家,哪怕是滅了徐府滿門都是可以的。朕不想大造殺孽,不過區區問罪了你父兄幾人。算起來,朕比你父親仁慈百倍!」義隆越說越動氣,「可哪怕是這幾個人,為了你,朕也沒殺。你還想要朕怎樣?你的父兄就當真人人乾淨嗎?他們刺殺朕的時候,可有半分猶豫和仁慈?!」


  蕪歌道不清是何感受。她似乎從沒想過阿車的立場,或是說,她刻意把那些上一輩的恩恩怨怨和這一輩的爭權奪勢給忽略了。她容不得自己心軟,倘若她感同身受了阿車所謂的苦衷,她還如何恨他怨他,她還如何挨過那麼多孤清又絕望的時光?方才還在翻湧的憤怒和恨意似乎消退了,心底只剩荒蕪的悲涼。


  「阿車,說到底,你也只是視我為仇人的女兒。你所謂的情意,每一分的付出,都在計較和思量。」蕪歌的手鬆了下來。她看著他,琉璃般的瞳仁有了皸裂的跡象:「我傷好了,你便後悔了,是嗎?你後悔答應我,放過哥哥他們。你覺得那些所謂的放過,都只是你不該對我的縱容。」


  義隆有種被人戳破隱秘心思的無地自容,更有難以言道的委屈和有苦難言:「你何嘗不是視朕為仇人?小幺,但凡你站在朕的角度想想,你就該明白朕為你做的一切,比你以為的情深百倍。」


  是嗎?蕪歌不願也不敢往他說的角度去想。她咬唇,執拗地怪責他的無情,好像只有這樣,她才有繼續面對他的勇氣:「急著為你的皇后立威,給我立規矩,便是你的情深?」


  「若非情深,你以為你還能這樣趾高氣昂地對朕說話?你的那些親人現在還有命在?」


  蕪歌張了張唇,卻是詞窮。有淚莫名地滑落,她別過臉,自惱地抬手拂了去。他說的沒錯,自己和家人如今苟延殘喘的唯一倚仗不過是他那點稀薄的情意。他是成王,自己是敗寇,敗寇想要活命,從來只能搖尾乞憐,自己卻天真地想要站著就把命討回來。


  太天真了。


  她捂著臉,深深地吸了口氣。抽開手時,她抬眸:「你明明知道我要的情深是怎樣的。我要的情深,並不只是你留了我的性命。我想要家人平安,我想要夫君獨我一人。可你除了容我不死,什麼都做不到。」美眸如琉璃破碎,又有淚滑落:「你是看不得我死,可也看不得我過得好啊。既是仇怨難解,繼續糾纏又有何意義?」


  義隆的眉宇籠了一層陰霾,深邃的眸子也染了一抹陰鬱:「朕何嘗不知不該再同你糾纏?」他輕嘆一氣,唇角悵惋地勾了勾:「可相思成毒,唯你可解。」


  明明是醉人的情話,聽著卻是噬骨的殘忍。「所以,皇上想要的只是乖乖聽話的解藥。」蕪歌撐著睡榻,蜷跪著緩緩坐直了身子,淚無聲無息地流淌著,「守規矩、知尊卑、懂進退,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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