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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大喜之日

  心一為蕪歌診了脈,開了一劑退熱湯藥,又吩咐宮女給她敷了個退熱帕子,便收起了葯囊。


  義隆撫了撫蕪歌的臉,感覺並未比方才退熱多少,便不滿心一的敷衍了事:「這就好了?她還沒退熱。」


  心一淡漠地看著他:「受傷發熱本就尋常。更何況她去年被杜鵑紅傷了根本,本就外強中乾,高熱不退是必然的。我說她若能熬過今晚便無事,也就是料到了這樁。」


  義隆的目光落在她乾枯的唇上:「她……身子很不好嗎?」


  心一忿忿地掃了他一眼,目光重新落回蕪歌身上:「你若不能待她好,又何苦逼她回來?她在平城原本可以生活得很好。」


  義隆怒地看向他。


  心一迎過他的目光,言語中已然尋不到昔日和尚不問世事的蹤跡了:「拓跋燾是很好的歸宿。原本,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你偏偏要派狼子夜去攪局,又以全府的安危逼她回來。若是你能成全她守護家人的心愿便也罷了,逼她回了建康,卻要她眼睜睜看著家人梟首。你不覺得你可鄙又殘忍嗎?你有何顏面對她說情意二字!」


  桃花眼裡的怒意散盡,只剩嘲諷。義隆冷聲道:「你一個和尚,思凡便思凡了,偏偏裝出一副佛陀救苦救難的架勢。你守著她,當真沒安私心?她若今日當真與拓跋燾成婚,你便舒坦了?自欺欺人。你又比朕高尚得了多少?朕待她情意幾何,還輪不到你一個思凡的和尚置評。」


  心一的臉色唰地慘白。他張嘴想解釋,卻是詞窮。徐家已經放他自由了,他明明可以北走魏國,或是去追尋師父,但他偏偏賴在了這個女子身邊。他想解釋,這是佛家慈悲,可他從來都不是個純粹的和尚。他的私心?他只是想守著這個女子安好罷了,難道這也是私心嗎?


  義隆移眸,不再看這呆若木雞的和尚:「滾出去!」


  心一走出內殿時。日已黃昏,朔風如刀,一下一下劃過他的臉,他總算清醒了幾分,可是,捫心自問卻更糊塗了。


  魏國平城,皇宮和泰平王府,都是紅妝素裹。太子殿下大婚,一日娶兩妃,成為城中美談。


  婚禮設在主殿,安樂殿,群臣早已恭候多時。眼看著式婚禮的吉時快到了,可帝后、太子殿下和新婦都姍姍未到。


  太華殿,魏皇拓跋嗣越來越形銷骨立。他倚靠在軟榻上,惱怒地看著殿中央跪著的樓婆羅:「你口口聲聲說太子今日一定能趕回來!人呢?啊?」


  樓婆羅抹了抹額頭的虛汗,叩首道:「皇上恕罪,太子殿下處事向來牢靠,他說今日會回,就一定會回的。」


  「吉時都要過了!回來,還有何用!」拓跋嗣隨手操起案几上的茶盞,扔向樓婆羅。


  樓婆羅不敢躲閃,茶盞砸在身上,好不狼狽。


  拓跋嗣又指著一側的姚皇后:「看看你教出的好兒子!簡直魔障了。他還能單槍匹馬跑去建康搶人不成?混賬!」


  姚皇后難堪地福了福:「是臣妾教兒無方,請皇上恕罪。您別動氣了,小心氣壞了身子。」


  「這個逆子是恨不得氣死朕!」拓跋嗣氣得口不擇言。


  姚皇后勸道:「燾兒雖然任性,卻不是沒有分寸的。他今日肯定會回來的。若是實在趕不回來,臣妾也想好法子了。」


  拓跋嗣聞聲更加生氣:「少了一個新娘,你可以拉人頂替,蓋個蓋頭就沒人知曉。少了新郎,你難道要像民間那些上不得檯面的,舉只公雞拜堂不成?!」


  姚皇后的臉色愈發難堪:「皇上息怒。若是不得已,為了皇家的顏面,請易容師,也是沒法子的事。臣妾已經安排好了。」


  拓跋嗣氣得臉色鐵青,再說不出話來。


  姚皇后卻是有苦難言的。等著出嫁的是她的親侄女,可她的養子卻為了那麼個女子,南下疾奔上千里。她難道不心寒?讓玉娘頂替永安侯府的嫡小姐出嫁,她已然是做了天大的讓步,也是有心向養子示好。


  哪知道那混賬東西,半點不領情,竟然領著神鷹營一路追了出去!如何不是魔障了啊?


  吉時過了一個時辰后,安樂殿終於舉行了婚禮。只是,帝后的面色都不好看。婚禮結束,婚宴草草就收場了。


  拓跋燾是臨近半夜才回的平城。他去了郯郡,只找到她的老嬤嬤和那隻黑貓。


  喵嗚——黑凰從拓跋燾的大氅里冒出腦袋來,綠油油的眼睛咕溜溜地打量著掛滿紅燈籠的泰平王府。


  拓跋燾惱怒地摁著它的腦袋,塞回懷裡。


  「你總算是回來了。」正堂大門開了,姚皇后裹著厚厚的玄色貂裘,冷冷地看著養子。他懷裡的那隻貓,姚皇后瞧得清楚,她在永安侯府的那次見到過。哼,真是愛屋及烏啊。


  拓跋燾怔了怔,拱手行禮道:「兒臣見過母后。」他跨過門檻,與姚皇后錯身而過,「母后怎麼這麼晚來了?」


  喵嗚——黑凰鑽出拓跋燾的懷翼,自來熟地一個騰躍,跳上了兵器架。


  拓跋燾不過瞟了一眼,便由得它了。


  姚皇后看著只覺得怒火中燒:「不該是本宮問你為何這麼晚才回嗎?」除了年幼時,姚皇后再沒對這個養子用過如此嚴厲的口吻。畢竟不是自己生的,總歸是隔了一層。


  拓跋燾走向主座,拿過一個茶盞,拎起茶壺倒了杯水,一飲而盡。顯然是口渴得很了。他又倒了一杯水飲下,才道:「對不住了,母后,大雪耽誤了行程,回來晚了些。」


  姚皇后聽他如此輕描淡寫,愈發來氣:「你對不住的不是本宮,而是後院的那兩位!珠兒怎麼說也是與你一起長大,青梅竹馬,你讓她跟個貼假臉的替身拜堂,成何體統!你於心何忍?」


  拓跋燾冷冷地撂下茶盞,回眸看向姚皇后,語氣不善:「母后,兒臣說過很多次,只把珠兒當妹妹,你們偏要我娶她,好,我勉為其難娶了便是。可我娶她的條件是什麼,母后心知肚明。」


  姚皇后的臉色變了變:「珠兒不是你選的,那玉娘總是你挑的吧?」


  拓跋燾臉色唰地變得難看:「母後到底還是讓玉娘頂包了?為何兒臣說什麼,母后都聽不進去呢?兒臣在朝堂上都已親政了,難道後院的事還無權處理?」


  姚皇后覺得心口堵悶:「說到底,你還是氣本宮幫了劉蕪歌出城。」


  「母后當真只是幫她出城嗎?」拓跋燾這二十多天來,日夜兼程,風餐露宿,最終還是沒能追回那個人,他早憋了一肚子火,不吐不快,「阿蕪才是我想娶的人。我想娶的人,都不在了,我拜個什麼堂!」


  姚皇后合手緊了緊。她當真恨太華殿的那個人,為何不能讓她生一個自己的孩兒。什麼祖制?什麼子貴母死?她沒鑄成金人,這個皇后之位終究是名不正言不順,火凰營對她不過是陽奉陰違。


  可為了這太后之尊,她今生無後,哪怕無子,被她留下一點血脈,留個公主不成嗎?


  讓她後半生仰仗眼前這個別人的兒子,算什麼情意和榮寵?!

  姚皇后最後剩下的武器只有溫情脈脈:「燾兒,她對你無情。但凡她對你有半分不舍,母后也不會棒打鴛鴦。你是母后唯一的孩子,無關血脈。你懂嗎?」


  拓跋燾周身的寒氣散了開。他拱手賠罪:「是兒臣無狀,請母后恕罪。」


  姚皇后覺得很無奈。她嘆:「你也累了,早些歇著吧。本宮也要回宮了。」


  「恭送母后。」


  拓跋燾表現得再恭敬,在姚皇后眼裡都只是一樁戲碼了。隔了肚皮的兒子,終究不是自己的。姚皇后越發堅定了要扶持親侄女登上后位的打算,權勢還是要掌握在自己人手裡的。


  這夜,格外漫長。


  蕪歌燒得很厲害。


  義隆在床頭守了一夜,不斷給她敷溫水帕子。看著她的睡顏,他想了許多,有那十年的,也有過去這一年多的。想到最後,他也不知為何,竟覺得天牢里關押的那些人,是生是死,當真是無關緊要了。


  他的眼裡和心裡,只剩這張蒼白如紙的臉。


  姐姐和那和尚的話,雖然不中聽,卻並非毫無道理的。他想要回她的心,就得拿東西來換。


  他原本想給的不過一個妃位和一個徐慶之,顯然是吝嗇了吧。


  他湊近那張蒼白的臉,俯在她的耳畔,輕喃:「小幺,你若想他們活著,也不是不可以,快好起來。」他撫著她的發:「我們也好起來。我便允了你。」


  蕪歌迷迷糊糊,做了很長的夢。夢裡,她見到娘和父親了。他們的脖子上都纏著長長的白綾,看向她時,眼睛里流著血淚。


  「娘,娘。」蕪歌開口想喚住母親,可怎也呼不出聲來。


  「幺兒,替娘守住喬兒和慶兒,守住他們,守住他們!」


  娘親去世后,蕪歌從來沒夢到過娘。這是頭一次。「好,好。」蕪歌想答應,卻還是呼不出聲來。


  「幺兒,活出個人樣來。這才是我徐獻之的女兒!」父親還是生前的模樣,果決又殘忍。蕪歌從前是討厭這樣的父親的,可現在,她只想撲過去摟住他。


  可是,她邁不動步子。


  「父親,父親。」乾涸的嘴唇呢喃著,斷斷續續不是喚著娘親就是喚著父親。


  義隆一直守著她,連上朝都給罷了。他抽開她額頭的溫水帕子,起了身,茂泰趕忙領著宮女遞上了新的溫水帕子。


  義隆接過,又坐了回去,重新覆上她的額。


  昨夜,就是反覆地重複方才的動作。


  拂曉時,她終於退熱了,可人還是沒有清醒。


  「皇上,彭城王求見。」茂泰壯著膽子,上前稟告,「從昨天一直吵到現在了,到將軍實在有點頂不住了。」


  義隆不悅地蹙了眉。這個弟弟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前番在彭城招兵買馬,一副勢要討伐建康,救出徐家人的架勢。他派了狼子夜帶領鐵甲軍去了彭城,好不容易把他幽禁了。


  狼子夜前腳回建康,那個不爭氣的東西後腳就越獄了,竟然領著一群烏合之眾飛奔建康。他還想劫法場不成?

  「宣他覲見。」


  不多時,到彥之便押著劉義康來了承明殿正殿。


  義隆給蕪歌慢慢悠悠地又換了一塊溫水帕子,這才去了正殿。看著弟弟鬍子拉碴,近乎落草為寇的落魄模樣,義隆怒從心起。他登上御階,坐上龍座,冷聲道:「你還有臉來見朕?」


  義康直挺挺地站在殿中央,神色偏執:「芷歌當真還活著?她回來了?」


  「你顧好你自己吧。」義隆神色俱冷,「未得詔潛入京城,還帶了兵器,你想做什麼?造反嗎?」


  義康有些心虛地垂瞼,可語氣依舊偏執:「我答應過芷歌,她愛護的,我必以命相護。大丈夫一言九鼎,我斷不能看著徐家的人去死!」


  義隆冷笑:「那你怎麼不跟著你那死去的老丈人,一起行刺朕?」


  義康更加心虛,眸光都有些閃避:「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


  「若不是看在你我是兄弟的份上,你早死了幾百回了。」義隆語氣森冷。


  「芷歌當真還活著?」義康不死心地又追問,「聽說,她去法場了?還還——」他張了張嘴,終究是咽回了後面的話,只神色落寞又哀傷。


  義隆並不正面回答他:「朕早就提醒過你,你中計了。」


  義康再按捺不住,低吼出聲:「我問芷歌在哪?我要見她!」


  「不可能。」義隆冷淡地說完這句,就起了身,「把他押下去。」


  「三哥!」義康一把拽住義隆,「我今日一定要見她!」


  「見到了又怎樣?」義隆偏頭,冷看著他,「朕不會允她再離朕半步。你的念頭該斷乾淨了。」


  義康的眉宇沒來由地黯淡下去,手也鬆了開:「那我也想問她,為何要——」那個騙字,他當真說不出口。


  「她是個心狠的。我們是一起長大的,這點,你該知道。」


  義康的眼圈紅了。


  「她傷得重,現在不宜見人。等她好一些,朕會讓他給你個交代。」義隆說完這句,便甩袖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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